此去经年——秦问水
时间:2022-04-02 08:59:15

  在苏家宅院中,看着眼前紧紧牵在一起的手,看着从小相依为命、亲如一人的姐姐脸上的愧疚和他轻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恋人,眼中是对身边人丝毫不加掩饰的宠爱。
  苏墨莲的心狠狠的疼了,是不是自己就不应该回来!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多余,从姐姐看江松茗的眼神中就知道他们过的很幸福,如果自己没有回来,那他们就可以一直无忧无虑、毫不愧疚的活着了。
  苏墨莲一言未发转身离开了阔别四年的家。街道上的桐花树上开着灿烂的花,每一朵都是那么的洁白无暇,软的好似天上的白云,阳光穿过花束洒在脸上,明明是六月的天,苏墨莲却感到无比的寒冷,冷的他不由得蹲了下去将头藏于膝上,双手紧紧的抱着腿,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暖和一点。
  “小莲……”感觉到置于肩上的手和那一声”小莲”,苏墨莲有了一瞬间的呆愣,一时间他想到在英格兰的小镇上等着自己的人,那个自己救下来的浮暖,他一定还在那里安静的等着自己回去吧。
  即便知道自己回国是为了和青梅竹马结婚的,傻子……
  苏墨莲回头,看着姐姐苏墨荷一张饱含舐犊之情和愧疚的脸,到底是自己的亲姐姐。
  如果苏墨莲足够狠心绝情,那么此刻他就应该不再看一眼这个横刀夺爱的姐姐,甩她一巴掌从此自己的生命里不再有苏墨荷、江松茗这两个人;如果苏墨莲足够博爱宽容到将所有的错归咎到时间的变迁,只要自己的亲人过的幸福其他的都无所谓,那么他还可以当作江松茗和自己不曾有过任何关系,默默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
  很可惜,都不是,苏墨莲不是那种能够狠的将亲情从骨子里□□的人;也不是懦弱到明知自己不开心还强撑欢笑的人。上扬……自己的家乡,和苏墨荷、江松茗一起长大的地方,是这里抛弃了苏墨莲。
  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傍晚已是大雨倾盆,苏墨莲站在曾经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和四年前一样的摆设,窗台上摆着一盆盛开的兰花,这是自己以前的习惯。
  船头昨夜雨如丝,沃我盆中兰惠枝。繁蕊争开修契日,游人正是到家时。
  “游人正是到家时……到家时,可惜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家了。”看着窗外成帘的雨,想着临行前浮暖惊疑不定、殷殷期盼,唯恐自己一去不归的眼神,拉着自己的手一遍一遍嘱咐自己一定要小心、尽早回来的话语,突然很想他了。
  回去吧!
  那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回来呢。此刻的英格兰应该已经是早上了,他应该已经起床做学问了吧!话说自己这老师做的确实不合格了,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这么久呢?虽然只是短短的两个月,但是真的想他了!
  浮暖看着自己的眼神苏墨莲明白,那是只有看着爱人时才有的眸子,曾经的自己也是这么看着江松茗的,但现在那个人却成了自己的姐夫。
  还以为那人曾经说的“只爱蓝颜不爱红装”是真的呢?
  快步走到床边将来时带的东西装进行李箱,苏墨莲决定明天一早就回英格兰。
  真的很想他!
  在一艘由英格兰驶往中国上扬帝都港口的邮轮上,一身青色西装的浮暖静静的站在甲板上,茫茫的夜色中大海如同一张神秘的网,网罗着天地万物静悄悄的处于沉睡中。但是自己却毫无睡意,莲哥哥说,人在极度兴奋或者极度不安时会出现失眠的症状,说的就是自己现在的状态吧。
  此刻的浮暖就处在极度的兴奋中,两个月的行程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疲惫的影子,但想到明天便可以见到他了,这两个月来所有的劳累都是值得的。
  即便知道知道他这次回去,是和曾经的恋人履行白首之约的。临行前一晚彻夜未眠,想要开口让他留下来,却始终没有理由和勇气。他是绝世明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不是自己这样的人可以削想的。
  可即便是这样,自己还是在他登上回国邮轮的第三天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前往中国的旅途,即便不能做他的爱人,也希望可以每天多看他几眼,这样的人生好像才有希望!
  雨后的上扬,桐花落满了街道,雪白的花瓣无力的贴在青石板的路上,散发出一阵阵的幽香,“花气袭人知昼暖”,清晨的气息弥漫在鼻翼间,如同一种新生的希望,苏墨莲拎着行李箱走在曾经熟悉而今已是陌生的路上,思绪早已跨过千山万水去了那个”一眼惊鸿暖风浮”的地方。
  “小莲,你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了,不能多留几天吗?”看着自己的弟弟毫无留恋的离开家,苏墨荷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知道,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抢了弟弟的爱人,可是感情的事最是没法控制,他一走就是四年,期间只有半年一封的家书,松茗等的太幸苦,他们也爱的太幸苦了!
  “不留了,姐,我要回去了,那里有人在等我回家。”是的,是家,有他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
  “小莲,你不要怪姐姐,是姐姐对不起你……”听着弟弟坚决的声音,苏墨荷死死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姐姐,我没有怪你,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姐姐,这世间唯一的亲人,而且我突然发现有一个人他对我很好,特别好,现在我要回去找他了。上扬是我的故乡,但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是居于一隅的人,只要心之所向、心之所往、心之所想,不管在哪里都能活的安心。”苏墨莲放下行李箱擦着自家姐姐脸上的泪水。微笑说道。
  “真的吗小莲,真的是这样吗?”苏墨荷还是止不住对弟弟的愧疚,不安的问着。
  “是真的姐姐。”安抚着苏墨荷,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江松茗,随即道:“这些年来我四处奔波,他醉心园林,我一个心散在天涯四处的游子和他醉心园林的艺术家确实不怎么合适。”
  “小莲,谢谢你!”江松茗终于上前和自己昔日的恋人说了一句话,可除了这一句也不知还能说什么,昔日为了这离经叛道的爱可以对抗全世界的人,如今却是无话可说。
  “不用了,你好好照顾我姐吧。码头到了,我要走了。”对于自己的姐姐,苏墨莲可以有好多的话说,但是江松茗,即便可以不怪他,却也做不到没事人一样与他谈笑风生。
  “等等小莲,让你……姐夫先帮你把行李寄存了,咱们再说会儿话好吗?”看到苏墨莲要走,苏墨荷下意识伸手拦住了他,她知道这一去小莲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弟弟是天之骄子,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看着自己一家人快乐的生活。
  看着姐姐祈求的眼神,苏墨莲到底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便笑着应了。也许这是他们姐弟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以后自己应该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了。
  我的故乡,这次大概真的要把你丢下了。
  江松茗拿过苏墨莲的行李箱向停靠在港口的巨大邮轮走去,到底还是没有勇气一直面对他,这一生是自己对不起他。
  苏墨荷拿出一个白金长命锁,郑重地放在苏墨莲手里。
  “姐姐,这是祖母留给你做陪嫁的,怎么能给我呢?”看清楚手中的东西,苏墨莲立刻挣脱自己的手。
  “小莲,你拿着它吧,就当是给姐姐做个念想,我知道,你这一去必然不会再回来了,你拿着它,记得……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家,姐姐永远在家……等着你回来。”离别的伤感和愧疚使得苏墨荷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边抽泣边不容拒绝着将长命锁塞进苏墨莲的手里,一把将自己的弟弟抱进怀里,“小莲,是姐姐对不起你……”
  “好了姐姐,我真的不怪你了,不要哭了,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呢?”苏墨莲伸出手认真的抱着自己的姐姐。长姐如母,他们的母亲离世早,在苏墨莲的童年里,姐姐才是如母亲般照顾他的人,这样的人,自己怎么能怨呢?
  太阳终于露出海平面,一轮红日坐落在白色的海浪上,阳光普照着大地,远处一艘急切的行驶在海面上。码头上人来人往,一辆吉普车嚣张的穿越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
  “墨荷……”苏墨荷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声音中满是紧张和害怕,紧接着便被一道力量拉进了熟悉的怀抱,耳边一阵生猛的风刮过,鬓边头发都被吹散了。
  “墨荷,怎么样,没事吧?”耳边满是关怀的声音他听不到,因为她的弟弟此刻正躺在血泊中。
  “小莲……”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向前冲去,心头像塞了一团棉花般难受,那是她的弟弟,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
  “莲哥哥……莲哥哥……”
  却不想有人比她更快的冲了过来,那满脸黑沉、一身煞气的少年,她看着他小心将自己的弟弟抱在怀里,看着他给自己的弟弟喂下一颗又一颗的药丸,看着他轻抚着自己弟弟的脸,看着他一脸沉痛,好似整个世界都要消亡了的表情,感受着他毁天灭地般的怒气……
  这一刻她没有上前的勇气,两条腿好似灌了铅似的,怎么都提不起来。
  江松茗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推开小莲,明明可以将两个人都拉过来的,为什么要推开小莲?
  “莲哥哥,你醒醒,我是浮暖,我来了,你看看我啊……”
  “莲哥哥,我求你看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会怕……”七尺男儿,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也许就像他说得,自己会怕,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他的笑,更怕往后自己一个人的日子难挨……
  “浮暖……”轻轻的一声呼唤,传进了他的耳中,拯救了他的全世界。
  “莲哥哥,不要怕,我会救你的,浮暖会救你的,我带你去找医生,我刚给你吃了药,可以撑住的……”浮暖急切的说着,双手轻轻将他的四肢扶好保证不会造成二次伤害后便想抱起他找医生,却被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
  “浮暖……”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到底还是传进了他的耳中。
  “莲哥哥……”
  “浮暖,没用的,我知道救不了的,这是没有那么先进的医术。”苏墨莲抓着浮暖的手,“浮暖,咱们看会儿太阳吧,今天的太阳很好看呢……”
  “莲哥哥……”带着哭腔的声音,一脸的绝望,浮暖的世界彻底的崩塌了。
  “浮暖,我遇见你的那天,太阳也是这么的美,还有暖暖的风,天上飘着的云彩很漂亮,所以你叫浮暖,‘一眼惊鸿暖风浮。’遇见你是我人生中做的最美好的一件事了……”
  “莲哥哥,被你遇见才是我的新生,莲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你怎么可以在我爱上你的时候丢下我,你不能不负责任的,莲哥哥……”这么大的少年郎了,此刻撒泼耍赖,如此不讲理,好似这样就能抵抗心中传来的一波又一波痛意。
  “莲哥哥,你不要睡,千万不要睡。我陪你看太阳,看太阳,你不是想要看太阳……”看着怀中人渐渐闭上的眼,轻抚着他的脸,少年人细嫩的脸庞白的像一张纸,渐渐地没有了温度。
  “莲哥哥,我爱你,从你救起我的时候就爱上了你,你等着我,……”
  苏墨莲死了,唯一温暖也没有了,这个世界和自己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浮暖,下一世你一定要早点来,然后好好的爱着我、宠着我……一定,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千万不要忘了……”在浮暖的话中,苏墨莲缓缓地挣开了闭上的眼睛,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
  “好,莲哥哥,我一定来找你,你等我,很快我就会来陪你了……”脸贴着怀中人冰冷的脸,浮暖认真的承诺着。
  “浮暖,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一生好好的活着,在姐姐有需要时帮她一次,她毕竟是我姐姐,在她有需要时代我,帮她一次……”苏墨莲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浮暖的手,他怕自己死了浮暖也活不成,但是他的人才刚刚开始,世间千般美好万般奇妙都不曾享受过,自己又怎么能忍心让他紧随自己而去。
  给他一份嘱托,作为他活着的动力,只愿他可以好好的活过这一世,下一世便是两个人的世界!
  “莲哥哥……”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那样的岁月实在难熬,浮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得住。
  “浮暖,你要答应我,一定好好的活着……”
  “莲哥哥……”眼前的世界何时陷入了沉寂,静的如同英格兰小镇上的那条河水、没有一丝丝的声音,破败的声音,好似除了嘶哑的叫,再变不出任何声调…….
  当所有的声音都逝去,当所有的颜色都淡化,当所有的感觉都不再,只剩下凄厉的呜咽声,梧桐泣雨、杜鹃啼血,灵魂飘散在无边的黑暗里,这一刻,浮暖自己也是一个死人了!
  远处传来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轻柔,却是相隔了两个世界,“浮暖,刚刚爱上你的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不舍得丢下你一个人……”
 
 
第8章 风颂天下
  (一)江碧白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江碧白爬在醉卧楼的天台上遥望天际各色各样的许愿灯,赶走生活的琐碎与忧伤,送来最真挚的祝福,满溢着温馨与欢畅。但是那么多的光,没有一盏是为自己而亮的。尘缘几番起浮总不平,过往的一切,到如今都成了烟云!
  这一番盛世豪赌,我用一场相忘于江湖的戏码,赌一场魂断魄残的情无所归,自此一个人独自天涯,再也没有了回头路。长寒走了,江碧白的家彻底的没了!
  “师父,又是一年元宵节了,你可曾有半分的时间想起我?”天际一轮圆月,照在醉卧楼的天台上,像极了那年你临窗吹箫的身影,”广袖曲折付玉箫,窗前孤影,一片清寒月如霜”。
  上扬帝都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这个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城市,早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模样,满城的槐花也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不见以往的纯洁花香。人流如涌的街头再也看不见穿着长袍的少年和那个青涩的少年了,一座座高楼大厦林立四周,取代了原先的公馆、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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