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之褚微微颔首,“你去让厨房备好晚膳,清淡一些,菜里一律不许让芫荽。”
宝儿点头记下就小跑而去。
屋内,贺灵还在刚才宝儿的那句姨娘中没有回过神来,半晌才问道:“六娘子,你这段时日一直在相府吗?”
李棠望着贺灵,她们虽不是多么要好的闺中密友,但在大大小小的筵席上见过面,也算是熟人了,只是李棠是贵女的中心,而贺灵比较特立独行沉迷医术,女儿家的聚会她几乎不参加。
没想到隔了大半年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的。
听着她问,李棠也没有隐瞒,“没有,我昨天刚回京来。”
贺灵见李棠坦坦荡荡,谈吐间好似从前一般,她心间竟然松了一口气。
见贺灵神色变幻,李棠笑了笑,“你现在能自己出诊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又道:“其实出诊大多是爷爷,我主要守着医馆,今日爷爷去平王府了,我就过来了,但我现在也可以独自一人出诊了,爷爷说,以后由我继承他的衣钵。”
贺灵与她说这事儿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散发着光,让人看着心情很好。
李棠微笑着,贺灵顿了顿才道:“说起来,我还欠六娘子一句谢谢。”
她提起来,李棠眼露茫然,显然是已经忘记了。
“三年前,我被堂哥诬陷弄错药,还是六娘子帮我作证的。”她说着,李棠才恍然想起来,她就是不经意的看见了那个男孩换了她抓的药,害得她被贺家一行人攻击,话里话外都说她是女儿家,就是学不好,还想继承老爷子的衣钵,那是做梦。
她那时还是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的李六娘子,说的最过界的一句话就是医者还分男女吗?
“你说那事儿啊,我只是说出事实。”
贺灵笑着,虽是事实,但若不是李棠作证,她难以自证清白可能也就与学医无缘了,在她的心里,李棠什么都好,这么好的李棠将来会是太子妃,太子登基她会是皇后,她觉得以后做皇后的李棠也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
只是,风云骤变,李棠竟能接受给万之褚做妾吗?
她想了想又觉得,能活着也是幸运,像李棠这么通透的人,必然不会只有一种活法的。
想着想着就笑了。
“对啦,我给你腿也扎了针,淤青散得快,等我回去后再给你开熬点药,你皮肤白皙细嫩,磕到碰到的容易淤青,还不容易散去,平时要多注意。”
“好,多谢灵儿。”
“六娘子莫要客气。”
这针扎了一个多时辰,李棠喝了药丸又陆陆续续喝了好几杯水,到天色黄昏,李棠的烧也退下去了,身上好受了许多。
贺老爷子回了医馆知道贺灵来了相府,又迟迟未归,亲自来了相府接人。
万之褚亲自送贺灵出去,路上才问道:“贺姑娘还未说她腿上的伤是什么打的?”
贺灵迟疑了许久才看向万之褚,“相爷就不可以当做不知道吗?”
“不能。”
看万之褚那样子,是非知道不可,她低声道:“伤就是棍子打的,这就是俗话说的打断腿,这世上,人贩子会这么做,青楼里也会这么做,六娘子不幸遇到了谁,我坐了半天不敢问。”
第6章
◎你那么想知道可是因为心疼我?◎
贺灵这话,像是冬日里的惊雷直直的降在他的头顶,一瞬间他四肢百骸都被击得粉碎,动弹不得。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冰冷低沉,表情阴鸷,贺灵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颤,朝后面退了半步。
她急忙摆摆手,“我这只是推测,不一定就是真的。”
贺老爷子在不远处扬声喊了一句:“贺灵,走了!”
听到爷爷的喊声,贺灵感觉听到了救命符一样,她扛着医箱飞快的跑下台阶,朝贺老爷子跑去。
上了马车,贺老爷子看着咋咋呼呼的贺灵,神色凝重:“万之褚刚才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爷爷你别担心。”
贺老爷子分明不相信,贺灵只好解释道:“生病的是李六娘子,刚才他是问我六娘子的病情。”
“李棠?”
贺灵点了点头,“嗯。”
“她怎么在这煞神府上?”
贺灵没有说李棠成为万之褚的姨娘一事,她以为外面都无人知道,所以沉默着,贺老爷子看她这模样叮嘱道:“你离这姓万的疯子远一点。”
“灵儿知道。”
她以往只听说过万之褚的种种传言,并未接触过,若不是刚才他最后那一下,她还觉得这人也不似传言那般疯魔,还好还好……
好什么呀。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去问李棠,他会不会欺负李棠?
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了些许担忧,马车即将驶出相府门口的长巷,她掀开帘子探出头回望去,只见万之褚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一动不动。
黄昏的风吹过,还带着烈日留下的温热,万之褚却像是坠入冰窖,周身彻骨寒。
李府抄家那一夜,寒风凛冽暴雪纷飞,他踏进李府大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她的院子,李氏所有人都得下狱,但他早就和傅祁州说好了,事后什么赏赐他都不要,只要李棠归他处置。
可他踏进熟悉的院子,那院中除了一些年老的婆子,年轻的丫鬟和曾经的护卫一个不见,就连李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李家其他人未动,他都怀疑李棠是早就料到了李氏这灭门之祸事,所以逃跑了。
大雪天里追人是最好追的,只要她动就有足迹,就能被跟踪到。
可他疯了似的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各个城门口严查,也没有找到李棠的踪迹,这半年来他把能想到李棠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依旧没有找到。
直至昨日,她突然出现在闹市中,她喊了她曾给他取的名字——楚执?
她喊的时候不是很确定,但还是喊了,他看到她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时,心间松了一口气,脑海里却想起她让他滚的那天。
他滚了,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哪里能让她喊一声就叭叭过去呢?
所以,他让人把她当做一个罪奴抓回来,他要将她后悔曾经那么对他,他要将自己所受的痛都让她受一遍。
他太急了,急于平息心中的恨意,急于平息心中的恐慌。
以至于他未曾问她一句,这大半年去了哪里?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万之褚在院外站了许久才回去,将先前的情绪收得一丝未漏。
不知是因为退热了还是因为中午没吃午膳,李棠突然感觉肚子很饿。
厨房早就备好了晚膳,听她说饿宝儿迅速就去传了膳,直接就传到东厢房来,都没想起还有万之褚。
晚膳已经上桌,万之褚回来了,宝儿僵了一下,笑嘻嘻的问万之褚。
“主子,你今晚要在哪里用晚膳?”
万之褚一言不发在案几旁坐了下来,宝儿心神领会,急忙在跟前摆上碗筷,帮忙布菜。
两人面对面坐着,想着早间的事情,谁也不开口说话。
就这么沉默着吃完晚膳,宝儿带人将碗筷撤了,两人坐在空荡荡的案几前,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万之褚先开了口,“你的腿怎么回事?”
李棠啊了一声,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回过神来,“摔的。”
万之褚皱了皱眉,继续问:“在哪里摔的?”
“就在山上。”她说着见万之褚脸色难看,顿了顿继续说道:“就踩空了摔下去摔的,没伤到骨头。”
“哪座山?”
李棠见他难缠,没好气的回道:“这我哪里记得哪座山?”
“到底是什么样的山,人在上面踩空了摔一跤,只摔伤腿?”
万之褚这话,终是让李棠脸色微变,她抿了抿唇,眼下平澜无波:“就是巧了呀,没磕到头没磕到胳膊,比较幸运。”
万之褚的心一坠再坠,她这谎言,恰好十之八九的证实了贺灵的猜测。
那双腿都不能看了,她还觉得幸运?要搁以前,被蚊虫咬一口伤了皮肤她能气一天,现在这样竟然觉得幸运了?
“你觉得幸运?”
他挑着眉,盯着她,只见她也静静的望向他,秋水明眸,内有星光流传,让人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正想移开眼时,听见她轻声道:“是啊,我觉得幸运。”
“我还活着,还能找到你,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万之褚坐着,身子瞬间绷紧,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安。
找他?若不是他命大,他早已经去阴曹地府了。
他轻笑了一声,讥讽之意跃于脸上,“找到我是幸运?真是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李棠缓缓的耷下了眼帘,她确实觉得能找到他是最大的幸运了,她想借着他关心自己的时候说出来,可他没有信,再多说已无用,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淡淡说道:“那你就当笑话来听吧。”
万之褚看着她这样子,心中闪过一抹失落,只见她缓缓的杵着案几起了身,“不过是一些皮外伤,过些天就好了,不用费心。”
话音刚落下,只听砰的一声,她回头一看,那矮几已经被万之褚一脚就踹到了墙边,撞到了墙上发出巨响,吓她一跳。
“是人贩子打的还是青楼里的人打的,你最好说实话。”
他像头狼,一瞬间戾气丛生,凶光毕露。
李棠静静的望着他,想起了一些往事,记忆中的男孩和面前的人判若两人,她有些陌生,有些恍惚。
“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是因为心疼我?还是——”
万之褚看着她那陌生又恍惚的眼神,心中慌得厉害,张口就打断了她的话,“心疼你?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国公府的六娘子?好歹我现在也是当朝右相,就算是妾室也要清清白白,要是青楼出来的,我嫌脏!”
话落之后,只见李棠气得脖颈的青筋都露出来了,她冷冷的望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在跟前停住之后,大概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上去。
万之褚被打懵了,不可置信的瞪向她,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李棠反手又打了他一巴掌。
“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她的脸色阴沉,目光淡漠中透着淡定,万之褚也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要把李棠生吞活剥了一般。
僵持到后来甩了句“你给我等着!”便摔门而去。
看着消失的背影,李棠也紧紧的咬着牙,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她有些后悔,她多艰难才活着找到他啊,她想跟他解释清楚误会,想跟他回到从前,想同他重归旧好的,事情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呢?
他就那么恨她吗?
她缓缓的伸出双手置于明亮的灯光下,她的掌心通红,像是刚从鲜血中浸泡了出来的异样,她忽然喊了一句:“宝儿。”
宝儿急忙从外面进来,“姨娘怎么了?”
“我要一盆水,要澡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