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这一战苦心筹谋多年,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趁着军心尚未土崩瓦解,他强令攻城,另一面派出人,去截杀也好去散布谣言也好,总之绝不能让这军饷送到。
送军饷的人是?
所以……他是沈唐的弟弟!沈承?!
“沈承?!”
名字脱口喊出,沈承看着拏尔汗,眼眸里平静无波。
“你没死?”
沈承没有回答他,转脸看着河谷,几句话的功夫,那里已经血流遍地,他笑了起来,“现在你明白了吧,你的儿子们,在挑拨之下都想一举剿灭对方,就像当年你做的,不过这些,还是等北狄的新大汗同你讲吧。”
他弯腰,从拏尔汗腰上把号令军队的鹰令取下,转身走了。
拏尔汗呆呆的坐在混着血的土地上,当年他也没料到,一句谣言比手头的十万大军还要厉害,所以他一直教他的儿子,一定要互信互爱……
但是并不包括漠漠,他不是不宠爱这个小儿子,但是他的母亲,他总是不能放下忌惮,以至于让她郁郁而终。
身后几个北狄人打扮的士兵走上前,戒备的围在拏尔汗周围,这个老人没有任何反抗,只是伏在地上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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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98章
◎归来◎
##98 前
大军和沈屹终于快回京城了, 按脚程,最多是五日之后。
从收到消息到进入腊月,到只剩最后五天要等, 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谢黛宁算是知道了。
随着身子越来越沉, 她渐渐有了害怕和忧虑,都说女人生产如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向来强健, 初时不觉如何,可身边的人越发紧张小心,照顾她也拘束着她, 她终还是受了影响。
战事未定时,她怕要独自面对生产, 想着会不会再也见不到沈屹, 很快她又唾弃这个念头, 他们的人生才刚开始,怎会……?
他们会好好的, 会永远在一起!
终于, 得胜的消息传来了,班师回朝的日子也定下了,她不会一个人面对临产, 沈屹会在身边, 谢黛宁安下心,只剩下数着日子的等待。
然而就在昨日,阮清辉在她院外踌躇半日, 思来想去, 终还是进来说了一件事——这次沈屹虽然大胜, 但恐怕得不到嘉奖,严重点说,反而会丢官也说不定。
若再拖些日子,月份更大的时候告诉谢黛宁,更是不妥。
原来就在月余前,大烨军队在额纳河谷大胜,救出了景帝,之后北狄内部大乱,三王子漠漠杀了两个哥哥,趁机夺权。
可是沈屹却没有趁机追击,直接下令后撤五十余里。
如果说当日是为了景帝安危没有追击,后面他令大烨主力撤回锁牢关,只亲自带了精锐,击溃了几股北狄残兵,而三王子漠漠却逃走了,他软禁拏尔汗自立汗王,得到了喘息之机。
听这意思,似乎是责怪沈屹有纵敌之嫌。
“……师兄必有他的理由,北狄不是上了降表了吗?再追击不就是毁诺吗?再说前几日朝廷颁布了邸报,上面的的确确是说师兄打败了北狄呀?!”谢黛宁忍不住分辨,“难道因为没有赶尽杀绝,就想要诋毁他?”
阮清辉摇头,继续道:“不是为这个,逃走后的北狄军很快重整,控制了大漠附近的几大部族,而做到这一切的人不是新汗王漠漠,是他新封的漠南王。”
谢黛宁不解的看着他,漠南王?
“这个人——前线士兵听见他亲口说,自己是护国公沈唐的弟弟,也就是沈家老二沈承,是沈屹的亲叔叔!”
他终于把最关键和最难以启齿的事说了,谢黛宁霎时明白过来,看着舅舅冷峻的脸色,她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一把攥紧,呼吸间颤着疼,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瞪大眼睛,像在问怎会这样?!
这——这不就等于沈家的人公开叛了大烨?沈承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置沈屹于何地?
沈屹这些年的辛苦,意义何在?
孤身一人,背负血仇冤屈,却仍要走正途去寻求公平,他经历那么多困难,终于就要做到了!却一下被彻底撕碎,变成了笑话!
而且,这岂是“丢官”便能过去的事?叛国是大罪啊!
见她怔怔的,阮清辉怕她惊着,赶忙安抚道:“你先别急,一来皇上是宽仁之君,知道此事后未见恼怒,虽然底下朝臣风闻上了不少参奏折子,他也一概不理,甚至御书房议事,也未让我避开,只说沈屹回京后再议,便将人都打发了。二来这事发生时,我大烨军队已迎回景帝,赵国公也在军中,所以撤军一事是否是饮冰一人的主意,还未可知。”
谢黛宁听着,好半天才闷闷点头:“舅舅,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安心等他回来,也会小心身子,绝不叫家人为我担心。”
见她如此坚强,阮清辉重重点头,沉声道:“这便好,阿宁,你放心,舅舅知晓饮冰为人,此事必有缘由,而且舅舅护卫皇上多年,情分深厚,即便最后真要严惩,舅舅也能保下他的!”
他的意思是,拼尽所有过往功劳,也会护着沈屹,护着谢黛宁。
可舅舅早非独自一人了,他是阮家的顶梁柱,他有妻有子,有许许多多不可抛舍的东西,他怎能把这一切都填进去?
谢黛宁想到自己,她不是孩子了,不能总依赖舅舅庇护——她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母亲,得承担起责任,拿出勇气来。
想到这里,她强撑着微笑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舅舅,我跟你一同进宫去见皇上!”她的手轻抚在腹上,“希望看在孩子的面上,皇上能网开一面,大不了……官位,爵位,功劳都不要了!我只要师兄平平安安就好。”
她这样说,阮清辉叹了口气,虽然事情没那么简单,揣测亦是徒然,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看他依旧神色凝重,谢黛宁道:“舅舅,还有什么事吗?”
阮清辉拿出一封书信,艰难道:“这是……休书,饮冰的意思是想一人承担,与阮谢两家切割干净,但是舅舅认为,咱们家绝不可如此行事,所以这信我本想直接毁掉,不过——还是交由你处理罢。我已经回信告知他,即便事情不如人意,我们也有退路可走,但是一家人绝不会离弃他一个……所以,你要做好准备。”
他的意思是,如果结局不如人意,那便离开京城,亡命天涯!
阮清辉说完,谢黛宁的心沉了下来,有家人如此,她又有何惧怕呢?
那休书,她看也不看直接丢入了火盆,火苗将纸张燃成灰烬,此时话语已是多余,谢黛宁沉声道:“舅舅放心,我稍后便让三娘她们收拾。”
阮清辉点头,又吩咐三娘浮音等人小心看顾,然后才离开了。
等他脚步远了,屋内静下来,谢黛宁脱了力跌坐回塌上,她望着床上帐幔,长长的出了口气,抬手捂住了眼睛,开始回想身边的蛛丝马迹。
回京后,一开始只有祖母和舅母两位格外小心,不许她出门,也不许她淘气,恨不能让她只在床上躺着。
阮清辉见她被拘束的厉害,便偷着带她去了几次外面,吃至味楼新出炉的酱肘子,宝芳斋的酥脆点心……为此两人挨了阮老太太好几顿骂,舅舅还告诉她阿瑗的消息,在谢黛宁的请求下,也给太庙那边送过东西……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舅舅不带她出门了,甚至和阮老太太她们一起,拘她在府里,似乎没有人刻意瞒着她,但是她却慢慢断绝了外界的消息。
她本以为只是因为身孕,身边人太过紧张,她便乖乖的听话,不让大家担心。
可是细想想,玄衣卫麾下有禁军,还有无数的消息来源,这世间知晓事情最多的人,除了宣帝便是舅舅。
舅舅肯定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可是他一个字都没说过,直到沈屹即将回京,无法再隐瞒下去。
谢黛宁素来聪慧,遇事总能想出主意,但是现在她判断不出来,这件事究竟有多严重,因为深爱一人,有了和他最深的血脉牵绊,她第一次觉得害怕。
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滴落在枕头上,渗进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三娘端着粥进来,一看谢黛宁整个人蜷缩在塌上哭,吓的赶紧放下碗,跑到床边急声道:“少夫人,你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谢黛宁努力想憋回眼泪,却是徒劳无功,越问她越是难过,三娘只能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后背,“好了好了,没事的,少夫人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婢子懂得不多,也不知如何说,但有天大的事情,想想腹中的孩子,就都过去了啊,千万紧着自己身子……”
她絮絮说了许久,又提到了孩子,这才令谢黛宁止住眼泪,有机会细问。
谢黛宁不能同她说太多,只是她实在憋得慌,需要同人倾诉,哽咽道:“……刚才从舅舅那知道,师兄他可能犯了些错,这次回京怕是会被……皇上责罚。”
三娘愣住:“责罚?将军打了胜仗为何要责罚?”
谢黛宁没法儿回答她,三娘想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婢子是个没见识的,可日常出门采买,听见百姓们闲聊,大伙儿都说沈将军是个好人,是个大烨开国以来最神勇的大将军,说他完成了当年的护国将军的遗志,平定北狄,大烨以后就是太平盛世,必能长治久安。他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皇上怎么还好惩罚他?百姓们不会答应的!”
听到这话,谢黛宁心里生起了希望,睁着朦胧的泪眼问:“百姓们真的这样说的?”
三娘认真道:“是真的!婢子的嘴笨,却着实不会撒谎,真是百姓们说的,茶馆里,酒楼里,菜市里都有人说,自打胜了北狄的喜讯传来,百姓们都快把咱家将军传成神仙了!夫人只是如今不出门,所以不知晓。对了,他们还说,皇帝的亲哥哥也是咱们将军从千万敌军中救出来的!”
谢黛宁的心安定几分,百姓们心里念着师兄,民意为上,而且景帝救出之后宣帝未曾封锁消息,还为过几日大军进京,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舅舅也一直说宣帝是宽仁之君,他若想苛待功臣,又何必作态……
就在她辗转不安的时候,帝陵那边的司马澈也收到宫里来的消息,沈屹和大军马上到京城,景帝要回来了。
他合上书信冷笑,父皇竟是真心想迎回景帝?!难道帝位是个物件,还能还回去不成?
迎回景帝,他自然才是正统,加上还有太子在,宣帝有何理由不退位?
当年让他登基本就是汪太后坚持才能临危受命,一无传位诏书,二无登基大典,上告苍天,被称代帝数年。
就是不知道,未来若他也和自己一样被圈禁一囿,又会是什么心情?真是愚蠢至极!
不过司马澈并不是真心为宣帝担忧,被放逐到这里软禁一年,大战的功劳半点沾不到,本已归属的臣党烟消云散,他早知道靠谁都是靠不住的!
他展开另一封信,是彭冶汇报的各处消息。
信中说,太子已在回京途中,之前因为北狄战事,允王在郓州和湖州边界陈兵欲动,宣帝派太子去湖州守了好几个月,如今大局一定,允王灰溜溜的撤了,再加上景帝回来,太子自然也该赶紧回京。
“……楚王司马浚于十九日抵达锁牢关,整顿军备,未知是否回朝。”
老六这一年也忙活的紧,他负责调动粮草军备等事,虽然不起眼,却实打实的历练了不少,听说朝中军中都对他风评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