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身,然而腿伤的不清,她动弹不得,济纳的双手也像钳子一样,紧紧抱着她,焦急的喊道:“朵朵,朵朵你冷静!你看见阿宁了吗?她……她掉进废墟了吗?”
朵朵的眼泪涌出,她先是点头然后又死命的摇头,她是看见了,但她多想那是假的——谢黛宁正在冲着远处招手,她还回头对着自己笑了一下,而她,她是发现脚下的地面似乎不对,她低下头去看,退后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她没能在那一瞬间抓住谢黛宁!
石块铺就的地面怎么能像水,像沙地一样呢?忽然凹陷下去,朵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巨响,就在她的眼前,谢黛宁被那巨大的空洞吞噬了。
杨荣也带着人赶来了,其他几个城门戍卫的守军也纷纷赶到,还有几个隆城有名望的大族子弟,众人一看眼前情景,心都凉了半截。
按照典仪,作为受降使的谢黛宁,禁军首领华庭,还有隆城有名望的耆老和一些大商户都在城楼上观礼,而此时下至城门,上至城楼,整个都塌掉了。
杨荣赶忙吩咐守军去清点人数,刚刚从废墟上下来的禁军,有的满脸是血,更多的则惊魂未定,纷纷聚到了杨荣附近听他指挥。
谢黛宁,华庭统统不见了,此时他就是隆城最大的长官。
杨荣让守军分出一些人救助伤者,其余的组织百姓赶紧清理挖掘。
朵朵回过神,从衣角撕下一条把腿上的伤扎紧,就着济纳搀扶爬了起来,四下巡梭一番,济纳问道:“你在找金雕?”
朵朵点头,济纳眼中划过一抹痛楚,道:“刚才我在远处,看见它一头扎进了烟尘。”
朵朵愣了愣,她低下头在眼上狠狠一擦,转身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济纳叫她她也不应,走了一段只见一名士兵牵着匹马,朵朵劈手夺下缰绳,翻身上马往南边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挖掘仍在继续着,废墟上的百姓带来了箩筐,铲子等物,大家已经把上层大块的砖石清理完毕,现在需要清理的都是小一些的砖石。
只是越往下,碎的越是惨不忍睹,也渐渐没能再救出人……
杨荣不敢懈怠,最重要的那个人还不见踪影,他的心一直在嗓子眼堵着,忙的一刻不停,忽听一阵欢呼声传来,他赶忙手脚并用,攀爬着过去看,只见废墟之中抬出了一只巨大的白雕,挖它出来的是北狄人,他们见金雕还有呼吸,不由大声欢叫着。
有人拿来了一块门板,大家小心的将金雕放在上面抬下去。
刚到废墟下的一片空地,就听一阵马蹄声飞驰而来,众人看都没看清,就见一道白影从马背上跃下,直奔至近前,他撞开了众人,奔向地上的白雕。
“从哪里挖出来的?!”
他抬起头,冲着周围的人大喊,那双眼中猩红充血,表情狰狞的如恶鬼一般,旁人不敢做声,只指向废墟上的一处,他推开众人手脚并用的爬上去,疯狂的用手去挖砖石瓦砾。
有人过去拉他,然而他不管不顾,根本不肯让开半分。
很快,又来了数十个骑马的汉子,所有人都一脸肃容,静默的去他身边帮忙,朵朵也回来了,她看着白咪,半晌才跪地失声痛哭起来。
陆续又有许多人,从各处飞驰而至,这些人一看便是练武之人,身上精干气不加掩饰,他们都去了最先那人边上帮忙,杨荣偷眼瞧着,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他斟酌许久还是不敢上前,想了想便加入到百姓里去,同他们合力将大的石块和木料清理出去。
天色暗了下来,带着湿气的风起来,马上就会有一场急雨。
然而杨荣已经知道,此刻根本不可能喊停,他便让手下把城里的灯笼都弄过来照明。
朵朵抱着白咪坐到了一旁,济纳心疼的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但是让她去处理伤口,她却不肯,盯着废墟一定要等到结果,白咪的身上还是温热的,她不时把耳朵贴在它身上,它的心脏还跳动着,所以阿宁——阿宁也是活着的!
她不停的祈祷,祈求所有的神明,白咪活着,谢黛宁就一定不会有事,到后来,她也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对神明说着,她不会有事,不会……
忽然废墟上的人似是发现了什么,一阵噪杂声传了下来,朵朵跳起来,冲了上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刚才发现白咪的地方,此时已被挖开了一大片,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洞窟,有人撑着灯笼,亮光晃动间,朵朵探头去看,坑底似有什么东西耀动,她再看,却只见一个面目都已模糊的尸体,身着银甲,猩红的披风浸泡在血泊里,早已没有任何生息。
她捂住嘴,惊恐的抬起头去看那人——
沈屹直起身子,眼里已经失去了神采,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尸体,双手鲜血混合着泥土,滴滴答答的落在碎瓦砾上,他也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迈步就往深坑里走,旁边的柯钺等人也失了分寸,有人抓着他胳膊,有人在急切的劝说着什么。
他却根本听不见,世界一下子安静,只剩眼前的那抹猩红……他身上的血液,似乎也流向了那里,与他的所爱汇在一起。
黑色的天空颠倒过来,一切都失去了,他向着所爱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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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完-
第104章
◎地宫◎
##103
“阿宁……”
“阿宁……”
“阿宁……”
是谁在叫她, 声音那么温柔,悠长,忽远忽近, 谢黛宁极力想去分辨, 可是脑袋像被罩住, 失去了一切感知,连手脚也无法移动,濛濛沌沌中, 她只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还是认识的人。
透着熟悉,亲近, 依依不舍,以及……伤心。
到底是谁?谢黛宁怎么也想不起来。
许久她才明白, 自己应该是在梦里, 而且大概是做了噩梦, 被魇住了所以醒不过来,她倒也不怕, 只是动弹不得让她觉得不舒服罢了。
梦中的时间似乎时快时慢, 不知过去多久,她身处晦暗深渊,一会儿醒一会儿睡, 有些东西渐渐离她远去, 而蒙着纱的过去,又回来了……
幽幽的檀香味道钻进鼻息间,好熟悉……像在哪里闻过?
刚想到什么, 思绪像落入沙地的水滴, 陡忽间又消失了, 一个个念头兴起又不见,根本无法抓住,只有这香气像鱼线一样缠绕引导,带着她破开迷雾……
对了,这是佛寺,庙宇的味道,这样的地方常年供香,她终于想到——还有祠堂,那里也是这个味道,终年萦绕不散。
指尖忽然一疼,像被咬了一口似的,谢黛宁却想笑,她很开心终于感觉到了自己,哪怕是疼在身上——这样微不足道的掌控感。
慢慢的,知觉像细沙一粒粒落回到身体里,唤她名字的声音也没有消失,像在陪伴她一般,在她疼的时候安慰着,只是她还发不出声音,也看不见,无法回应。
又不知多久,她忽然觉得喉头一热,这久违的感觉是——谁在喂她水?或者是药?
她开始察觉到有人在轻轻按压她的手脚,皮肤上传递来温热的触感,她还能尝到味道,苦涩中有一丝甜……
然而从能够分辨出味道开始,又一股力量来拉扯她,像是想把她拖出这个混沌无知的世界,陪伴她的声音开始隐含焦灼,却又无能为力。
终于有一天,噪杂声突破屏障灌入耳朵。
说是噪杂声,也并不是很多人在说话,而是每个声音都不断地回荡,一个字一句话无数次的重复,变轻,直至消失。
就像山谷中的回声。
“……你之前承诺本王什么?说三五日就醒,现在都多久了?”
一个男人在怒喝,随后是“啪”的一声!瓷器被摔碎了,又是“唰”的一声,是刀剑出鞘的声响?!
谢黛宁不知为何,有些害怕起来,她想躲开这个声音,这个人。
“殿下!”
是个女人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几乎能听出她在瑟瑟发抖。
“她,她的手动了!”
片刻静默后,谢黛宁的手忽然被握住,“阿宁!阿宁你醒了吗?你再动一下!……”
她害怕极了,这个声音让她本能的觉得危险,可是她躲不了。
眼皮似乎被人拨开,一缕光晃动了一下,她又跌回黑暗中。
紧接着,一阵衣袍簌簌的响动,手腕上搭上了两根冰凉的手指,她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殿,禀报殿下,这位……姑娘,她应该快醒了,伤口愈合的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
似乎是拳脚打在了人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一个大夫说不知道?那要你何用?来人!给我杀了他!”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小老儿的药的的确确是起效了,只是……这姑娘身上应是有旧伤,还需时日静养……所以醒不过来。”
大夫磕头不止,很快额上便血痕一片,彭冶微微蹙眉,上前低声劝道:“殿下,这位是附近州府最好的外伤大夫,您……”杀了他,一时间上哪里再找一个?
司马澈听了,烦燥的一甩手,对地上的人喝道:“滚出去!”
大夫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彭冶瞥了一眼床榻上的谢黛宁,她静静的躺在那里,呼吸微弱的几乎断绝,脸色煞白如纸,不仔细看就是一具尸首。
他心下叹息,小心的退后一步,垂下头候着。
做这件事前,他就反复跟司马澈说,任何机关都不是万无一失的,更何况是那么短的时间里,在满是陈旧砖石的城墙里放置?如果谢黛宁伤到了怎么办?
司马澈不肯听,他一定要得到谢黛宁!
而想彻底得到她,就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死。
只有她死了,她才能彻底属于他,属于他一人。
不会有人跟他抢了。
如果不是那只金雕,彭冶知道,现在的谢黛宁肯定是死了,砖石砸下的时候,是金雕替她挡住了大部分伤害,然而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有石块砸到她的头,让她昏迷至今。
如果她真的死了,司马澈不知会不会更疯狂,他根本不在乎外面乱成什么样。
司马徵来了几次都见不到人,只能托彭冶把消息递进来——
沈屹在隆城看见那具假尸身后,心神俱焚的吐了血,晕倒在废墟之上,此时他和谢黛宁一样,也处在濒死的边缘,眼见就要不行了。
这个节骨眼上,沈承趁虚而入,带着上百死士闯入隆城,想要带走沈屹。
城内的赛罕岱钦部要报仇,被沈承一煽动,便同他合在一处,杀了守备杨荣,一起控制了隆城。
大烨正派军来救,这两日怕就到了,一场大战已经在所难免。
司马徵说,此时就是他们的时机,进不进京城,全在司马澈一念之间。
而他却在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天天忙着熬药,亲自伺候那个半死的女人。
司马澈如此一往情深,可除了因赐婚和司马浚打架那次,外面几乎没有人知晓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