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冶倒是知晓,不过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他觉得司马澈恐怕是疯了,这不可能是爱!
塌上的谢黛宁能听见,但她脑袋里乱乱的,根本不能明白,殿下……?是谁?
名字好像就在嘴边,她却叫不出来,像是有人再次故意抹去了什么。
再次?
为什么这么想,难道她经历过……被抹去记忆?
想到这里,后脑的某处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像有一根尖细的钢针捅进去,她张大了嘴急促的呼吸,手脚乱舞——
梦中,或是她自以为的梦里,她却是在咬紧牙关,想撕掉让她无法出声的禁锢,叫她名字的女人在急急的喊着,那个殿下也在耳边惊恐的大叫起来……
她顾不了了,她想看见,想要回自己的声音,她想……控制自己的人生,命运,而不是被人拿捏!
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谢黛宁不由自主的抬手遮在眼前,再放下时,她终于能看见了。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地方,是谢府的重檐累累,看不见尽头的院墙,一道接着一道,那最高的屋檐,乌木像泛着光泽的獠牙。
那是谢家的祠堂!
眼前几步站着一个女人,背对她,乌黑浓密的发丝挽成髻子,一点珠翠都没带,她也在抬头看着那高大的屋檐。
谢黛宁的呼吸急促起来,那是……?
只听女子叹息一声,转过身,冲着谢黛宁温柔的一笑,道:“阿宁,怎么又在发呆?快过来呀,到娘亲这里来。”
谢黛宁看着她伸出的手,她颤抖着把自己的手放进女子手心,被暖暖的包裹住,泪溢满了眼眶,她用力的擦掉,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生怕漏掉一丝细节。
“这是怎么了?”女子蹲下身,掏出一方巾帕,为她擦去眼泪,“阿宁为什么突然哭了?刚才不是还很开心?”
她无法回答,只怔怔的看着眼前笑颜。
太真了,真的太真了!
她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回来的人,再也无法重现的记忆,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触手可及。
她甚至能看清衣裳襟袖的刺绣,是阮清忆亲手绣的,这件天青色的外袍,鹅黄的桂花纹样,素雅又好看,她记得阮清忆在灯下含笑,问她:“这个颜色配上,应该不会出错了罢?阿宁来看看,好看吗?”
谢黛宁觉得很美,阮清忆的手是很巧的,她没学过那些复杂的绣工,但做的女红活却有一股天然的稚拙之态,古朴大方。
谢暄明白,也懂得欣赏,他喜欢穿妻子做的衣裳,他说那是至清至贵。
但是谢老夫人不这么认为,阮清忆穿的颜色艳了,她说掌家的夫人这样不尊重,压不住。
穿上这件时,谢老太太又说,太过寒酸了,小家子气,到底上不得台面。
她想着那些恶毒的话,那些面孔,呼吸急促起来,阮清忆已经拉着她走进了祠堂。
高大而幽深的祠堂,香火终年不熄,灵位密密匝匝的摆放在架子上。
阮清忆熟练的找到了打扫的桶和抹布,然后告诉谢黛宁,就在这里乖乖等一会儿,她去打水,马上就回来。
谢黛宁想起这一天,是谢老夫人说阮家根基浅,阮家的人不懂百年望族之威,不知威而无畏,所以让阮清忆亲自打扫祠堂,伺候先祖,方能明白何谓家族。
她点点头,看着阮清忆出去,她这时候身子还康健,还有一年多,才……
想到这,她跑到放牌位的供桌前,一个个挨个看过去,没有阮清忆。
谢黛宁松了口气,对,现在是不会有的……她只是怕……
现在的日子是很难很难,谢老太太还有很多为难人的花样,但是她那时太小,帮不上什么忙,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最难的时候,给阮清忆一丝慰藉?
谢黛宁一直是被呵护着养大的,曲折幽暗的人性是在阮清忆死后,才毫不遮拦的显出狰狞。
但是阮清忆最后的日子里,她作为女儿,有没有好好陪伴她?
她记不起来了。
现在,现在是个多好的机会,她可以重新来过,甚至……去试着救她,救自己的母亲!
谢黛宁的呼吸渐渐平稳,刚才她手脚乱蹬的样子,吓得司马澈以为是不是回光返照?好在大夫看过之后说她没事。
而且,她就快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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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完-
第105章
◎旧事◎
鄄城, 允王府邸。
年迈的老王爷压抑不住的兴奋,在起居殿内来回走动,嘴里不断的念叨, 什么人马数万, 粮饷千斤, 郓州军数日便可拿下湖州云云。
不过坐在一旁的允王妃姚氏,却没那般喜气,她只在老王爷看过来的时候, 才报以勉强的微笑,但他的全副心神都被一件事占满,根本没留意她脸色不对。
直到一名内监迈着碎步跑进来禀报:“王爷大喜, 湖州城破啦!知府方昊徳被咱们生擒,赵将军已押送他回城, 听候王爷发落!”
“好!好!”允王高兴的大叫起来, “姓方的狗官一直与我作对, 当年毁我铜矿不说,事后还自己偷偷开采, 敢在本王头上拉屎?!看本王活剐了他!”他大笑着转身走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 允王妃立马起身,疾步走到后院一间厢房。
屋内有一男一女正等候着,屏退下人之后, 姚氏立刻恨声道:“眼下你们高兴了吧?允王真反了, 郓州军已攻破湖州首府,擒住了知府方昊徳!”
这对儿男女正是她的父母,闻言齐齐脸色一变, 司马徵的手下把鄄城管的铁桶一般, 他们也是听了几句小道消息, 才进王府打探,没料到女儿作为王妃也不知道,还是被他们赶着凑到允王跟前不走,才听见了!
姚氏看着父母没了主意的凄惶样子,不禁捂脸放声悲哭:“都是你们!为了点荣华富贵,就把我嫁给个老头子,他活了大半辈子,这时候死了也算值了,可我呢?我才二十岁,我不想跟他死呀!”
“他……他胆子怎么这么大!”姚父脸色煞白的念叨半天,又颤声道:“也未必……未必就不能成事!”
姚氏讥讽一笑,道:“成事又如何?他还能活几天?你以为我那才几岁的儿子,斗得过司马徵?”
厢房外,一名婢女静静听着里面争吵,一会儿之后,就只剩下互相指责和悲哭声了,她冷笑一下转身回屋,提笔写信,绑在信鸽脚上送了出去。
湖州各处探子和亲信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到了司马徵手里,都是说允王不肯听劝,执意要杀了姓方的。
他蹙眉看完几封,转手递给身边的白先生,道:“这会儿,方昊徳怕已成尸首了。”
白先生暗叹,点头,却不知说什么好。
允王暴戾又无能,该动手时他不敢,眼下这种时刻却又胡乱杀人。
隆城变故一生,各州府已然警惕,占据湖州是司马徵的意思,湖州物产丰富,郓州军觊觎已久,但他下令悄悄动手,借萧家势力控制住便可,他就是想趁宣帝焦头烂额,旁边州府不知究竟,不敢擅自对郓州动兵时,占据先机。
没想到允王会杀了方昊徳,这可是公然谋反,这样做了,湖州附近州府守军想不动手都不行。
而郓州军再想动,必定困难重重!
司马徵将所有的信都放在蜡烛上点燃,看着白色的信纸变成黑灰,目中恼恨变为森然:“现在,绑也得绑司马澈入京!”
白先生领命,立刻出去安排人手去了。
彭冶的人此时也得到了郓州的消息,他急忙拿着密报下到地宫里——司马澈已经在那守了将近一个月了。
他一进石室,便看见一名婢女捧着托盘跪在塌前,塌上另一个婢女将谢黛宁半抱在怀里,撑着她的身子,而司马澈则亲自端着碗给谢黛宁喂药。
每一口,他都小心翼翼的吹了又吹,然后才慢慢灌进她口中,保证那药汁能顺利流入喉咙。
可即便这样的小心照顾,谢黛宁还是一日日的消瘦,衰败下去。
如那大夫所说,昏迷不醒的半月里,身体大致是修复了,前几日人也醒了,就是瞪着眼目光呆滞,对外界没有半点反应。
不过司马澈还是松了口气,醒过来便没那么容易死了。他让人从王府取来不少珍稀药材,亲自熬煮喂给谢黛宁,就这样吊着她一口气。
石室内有回音,彭冶不敢大声,只低声说有事回禀,司马澈似乎听见了,却头也不回,冲身后招招手道:“你来看看,阿宁的脸色是不是好点了?”
彭冶无言,上前装作仔细看了,道:“似乎是好些了。”
司马澈把药碗转手递给婢女,接过谢黛宁小心的扶她躺下,掖好了被角,就坐在塌上对彭冶道:“我记得前几天你来,说阮清辉带着禁军去了隆城?”
“是。”
这已是月初的事了,隆城一出事,宣帝便派了他去,一来他是谢黛宁的亲舅舅,方便处理“后事”;
二来带的是玄衣卫亲辖的禁军,出了京城只听命阮清辉一人,怕是还想拉沈屹回来的意思,不到不得已时,宣帝不想放弃他。
“现在如何了?”
之前司马澈一直不见人,彭冶只得写了信送进来,他此时这样问,想是信也没看。
彭冶只得捡要紧事禀报道:“禁军到了隆城后,附近几处边城也都派军援助,聚集了约有十万大军,大家都以为是要打一仗才能进城的,没想到阮清辉带了沈时思,也就是沈屹和谢黛宁的女儿,赛罕岱钦部的人一见之下,便开了城门放人进去了。”
“不费一兵一卒?”司马澈讶异道,“便破了城?”
“是。”
“我的父皇真是……”司马澈想了想,不由冷笑,“不知说他心机深沉,连个奶娃娃都利用,还是说他傻,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怕阮清辉暗恨在心?顺势反了?!”
彭冶闻言微顿,又道:“后来听说,沈屹本已是行尸走肉,病入膏肓,抱着沈时思才哭了出来,这之后身子也稍有好转。”
“哼,也就他病的快死了,司马徵才敢趁机占据湖州,可惜了。”司马澈讥讽道,“沈屹要是好端端的,谅他父子不敢有任何异动。”
“王爷,允王杀了湖州知府,便没了退路,皇上一腾出手就会收拾他,可司马徵手里还有咱们的人,这事儿万不能暴露,是不是赶紧把人讨回来?”
司马澈想了想,摇头:“不必了,司马徵已经不得不反,又怎会好好与我作别?他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把我推到台面上,若胜了他便是功臣,若败了他便狡称是受我欺骗胁迫,所以,现在恐怕他已在来路上了!”
彭冶一惊,帝陵守卫只百余人不到,而他的手下也不过二十几人。
“王爷,那……现在就走?”
司马澈却扭头看回塌上,柔了语气:“出去也好,你看阿宁的脸色,总是煞白没有血色,好好的活人,在地宫待久了,也染上了死气。你去外面等着,司马徵来了就跟他说,让他准备好软轿,再去找十个八个精通外伤的大夫来护送,我就肯跟他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