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幸玖顿了顿,对上他清润含笑的凤眸。少顷,浅笑点头,看了看地上零散的一堆东西。
“你在画那些符箓?是不是?”
箫平笙并不意外她能猜出来,他揽着怀里的人笑了笑,抬手指着院中两棵高大的青松。
黎明来临之前,天色半明半暗,两棵青松相对而立,瞧着坚挺巍峨。
“那本《星风术》,我师父已经钻研透彻,其中许多失传的符箓,他还在琢磨其用法,这次对阵闫珩劦,多亏了这些法门。”
“我学了两样,大有用处。”
江幸玖定睛打量了许久,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于是问他。
“什么用处?”
箫平笙双臂环住她,修长的指节翻飞,掐出一个手诀,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
江幸玖的视线从他手上前移,只见原本那两棵松树,却骤然凭空消失,她樱唇微张,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声音就扼在了喉咙里。
“稳哥儿!”
只见空荡荡的庭院中央,不过半岁的稳哥儿,正稳稳当当坐在地上,冲着她笑。
江幸玖当即就要站起身,却被箫平笙紧紧抱住,不得动弹。
“不是稳哥儿,想些别的。”
江幸玖侧头看他一眼,再看院子里,“是稳哥儿,他……”
话声戛然而止,江幸玖月眸错愕的眨了眨。
“是幻象……”
这个时辰,稳哥儿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就像是之前箫平笙曾做过的飞花风柱。
箫平笙浅浅勾唇,修长的手一抹,院中景致又恢复如常。
“是隐遁术,用在没有生息,不能乱动的事物上,加以幻境,可蒙蔽人双目,若看到的,会是自己最念着的,亦可能是自己最惧怕的。”
“正是用着这一招,那时交锋,灭掉了闫珩劦的左翼军,还斩下了他一条手臂。”
江幸玖若有所悟,轻轻颔首,随即想起什么,轻声询问。
“你不睡觉,做这些干什么?”
“闲来无事,给你变个法术。”
箫平笙笑的随意,侧头看向天边黎明的曙光。
“有些明白,先帝为何如此忌讳那些术士,对人力不能抗衡的力量,心存敬畏,是人之本性。”
“闫珩劦说我胜之不武,的确,虽然得益于此,我胜了闫珩劦,但这终究不是正道手法,此书若是落于心怀叵测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毁了它,但我师父有些着迷……”
天光大亮,江幸玖素手托腮,缄默半晌,低声开口。
“你师父,不是心怀叵测之人,是不是?”
箫平笙抿唇,轻轻摇头。
“那就成,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他只是暂时痴迷于此,等他将书中内容钻研通透了,兴许就失去兴致了。”
江幸玖月眸浅弯,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起身。
“你想毁了它,孤本不还在我们手里?先让你毁了这一本,是不是可以安心一些?”
箫平笙失笑摇头,“那本跟鬼画符似的,便是真弄丢了,也无所谓。”
江幸玖不认同,“怎么会?你师父手里那本,可是我从孤本上议过来的,万物有其根本,怎么就知道,别人不能再议一本出来?”
箫平笙挑眉,只觉得有理,便跟着她去内书房,翻出了那孤本。
一大早,夫妻俩便在屋里烧起了东西。
第225章
阴差阳错,夜长梦多
烧完了东西,从内书房出来,明春和清夏已经将早膳摆在了桌上。
正用着膳,眉姑将稳哥儿抱了过来,箫平笙接了儿子抱在怀里。
稳哥儿是个闲不住的,搅和的箫平笙也没了心思用膳,干脆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溜达。
等江幸玖用完了膳,父子俩早已经溜达出了院子,不知去向。
午后,箫莲箬和邢修远带着瑜哥儿回了娘家,箫平笙便和江幸玖带着稳哥儿一同去了泰竹院。
“今儿回来是知会你们一声儿,原先商量好要分府的,乔迁的日子定了,就在后日。府邸就在这两条巷子后头,离得近了,日后我回来更方便了。”
箫莲箬笑着通知几人喜讯,“到日子记得来帮忙。”
瞧她一脸笑意明媚的模样,便知分家的时候,应当也没吃多少亏,江幸玖会心一笑。
到了日子,箫家人去的很早,说是帮忙,活儿自然都是下头的人在干,箫夫人和箫莲箬指挥着,江幸玖便和箫平笙带着几个孩子在园子里玩儿,避免他们吱呀乱叫,瞧着更乱。
箫长安在将军府住的这半年,变化是极大的。
不止爱说话了,也不会怕见生人,最要紧的,是他的眼睛,在老孔大夫和小孔大夫的努力下,已经能看见东西,只是若离得太远,还是有些模糊。
起先他见到箫平笙,还会惧怕畏缩。
叔侄两个今日在凉亭里独自呆了会儿,从考较课业开始,渐渐的才熟络起来。
在邢修远和箫莲箬的新府邸用过晚膳,回到将军府已是入夜。
稳哥儿在马车上便睡得熟了,被眉姑抱了回去。
内室里,小夫妻依偎在矮榻上,低声悄语说着话。
“长安这孩子,虽是有些沉默寡言,但他属聪慧的,课业倒是学的不错。”
“嗯,听说他不止跟着夫子上课,休沐日也时常到兰亭院去请教怀先生,两人相处的倒是不错,母亲那边起先还不悦过,如今便也随着他去了。”
箫平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孩子,不必因着大人的缘故拘束他,他今日倒是没与我说起乔怀藏什么,却提到了祖母几句。”
江幸玖回头看他,“祖母见过长安了?”
箫平笙低嗯一声,浅浅一笑。
“他说曾祖母教导他扎马步,还拿树枝作剑,教他剑法。”
江幸玖月眸轻眨,轻声道。
“祖母如今清醒的时候多了,只是她身子骨不如从前硬朗,糊涂的时候,是个老顽童,清醒的时候,便冷漠些,也不怎么愿意见人的。”
箫平笙闻言默了默,低声开口。
“长安许多地方像大哥,大哥生前,祖母是最看重他的。”
说罢,他似是叹了口气,起身从榻上下来,捏了捏江幸玖的肩头。
“不早了,歇着吧。”
箫平笙这一借故休假,便一连半个月没上朝,也不去管那些言官还有没有像之前那样弹劾他。
直到宫里论功行赏的旨意颁布下来,圣上和芳华长公主力排众议,依然晋封了他「定国侯」的爵位,并允许世代承袭。
面对多么严峻的弹劾,芳华长公主始终不曾动摇。
一时间,箫平笙真正坐稳了,大召国「定海神针」的位子。
渐渐的,那些针对他的风声,也便消弭了。
十月初八,因国丧推迟了一年的婚约,终于如期履行,江昀翰迎娶了姚婉娴。
喜宴这日,除却一堆新人,最受人注目的,江家三郎,新晋的兵部尚书,江昀杰。
放眼帝都城,各大世族中未曾娶妻的适婚儿郎,最是位高权重前程似锦的,便是江昀杰了。
江夫人今日被各家夫人围着问东问西,江昀杰自己也没好过,但凡家中有适婚年龄妹妹的,那些同窗青年,也都极力向江昀杰推荐。
好在最后,他被珣王那混不吝给拽走了,只是离开时,神情依然阴郁难看。
箫平笙看在眼中,不由问身边的小娘子。
“江老三何时跟珣王如此相好了,倒是让珣王替他解了围。”
江幸玖掩着帕子笑,“就是之前,帮我挑拨珣王和秦家关系的时候。”
箫平笙眉梢轻挑,两瞬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继而笑的有几分幸灾乐祸。
“那珣王,这会儿该向他极力举荐海云郡主了。”
说到这个,江幸玖面上就浮现几分尴尬来。说到底,三哥还是为了帮他,才惹得这一身骚。
至于江昀杰是如何跟珣王说明白的,众人无从得知。
只是年关前,江幸玖突然从箫平笙嘴里,听说了自家三哥占了小孔大夫便宜的事。
她惊得箸子都掉到了地上,好险没咬着自个儿舌头。
“什么?为何?究竟怎么一回事?”
箫平笙倒是气定神闲,一副说闲话事不关己的姿态,从明春手里接过干净的银箸,搁在她碗碟上。
“说是那日推脱不过,被珣王和几个同僚扯出吃花酒,大约是一时不察着了道,他反应过来,连忙寻了个借口脱身。”
“那酒楼在白虎大街上,回府的路上经过春晖堂,他便跑去了医馆求救,偏巧那天小孔坐堂,见他那头晕目眩躁动失控的神情,属实吓得不轻,连忙遣送了医馆里的病人,让药童扶了他去后院。”
“再然后呢,他翌日早上才离开的,说是迷迷糊糊跟做了场梦似的,起先没当一回事儿,沐浴时瞧见自己肩头有齿痕,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不是做梦呢。”
“又跑去春晖堂,没找到小孔,扯了药童和别的坐堂大夫问,那晚跟在他一块儿的是谁,结果大家吭吭哧哧的,谁也没说上来。”
“这不,他憋了半个多月,实在郁闷,只能来问我。”
江幸玖只觉得跟听戏似的,心惊肉跳的,听到这儿,她微微张着嘴,试探的问箫平笙。
“然后,你跟他说了?”
箫平笙垂着眼,面无波澜「嗯」了一声,手上还搅着碗里的银耳羹。
“不说能怎么着呢?老孔跟了我多年,他就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白吃这么大的亏?”
江幸玖捏着帕子,下意识回道,“那自然不能!”
说完,她又愣了愣,“可我三哥,起先不知道小孔大夫,是女儿身,他……他乍一听,怕是都觉得晴天霹雳了吧?”
箫平笙唇角轻牵,将温度适中的银耳羹搁在她面前,示意她快吃,嘴上慢条斯理道了句。
“事实已是如此,晴天霹雳也得受着,不过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
江幸玖挑眉,眼巴巴盯着他看,“什么意思?”
夺了人家姑娘清白,虽说是阴差阳错,可她三哥还不是那等敢做不敢当的人。
“两人都有了夫妻之实,那是夜长梦多呀,得尽快定下来。他是不是不敢跟我父亲母亲开口?不行,这事儿不能由着他磨叽,回头我 亲自与他谈谈。”
小孔是个好姑娘,绝不能辜负人家。
她正自琢磨着,怎么跟江昀杰说教,就听箫平笙徐徐开口。
“小孔早跑了,先头她主动找到我,说是要亲自去趟胡连山挖什么千年灵芝,人都不知飘哪儿去了。”
江幸玖呆住了,愣了半晌,她随手扔下汤勺。
这都是什么人什么事儿呢?
这饭,还让人怎么吃得下去。
第226章
你管这叫良善啊?我看这姑娘是蠢透了吧?
这事儿非同小可,既然当事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真相,自然该尽早定下来才对。
江三郎不是那等遇事会拖拉退缩的人,他自然是决定给小孔个交代。
可小孔不知去向,他便是想交代,也没法交代,于是,只能干等着。
这一等,从年关,直等过了开春儿。
江家三郎每日是抓心挠肝的难受,这日又因挑三拣四不肯定亲,被江夫人拎着耳朵絮叨了大半个时辰。
从四海院儿出来,他揣着一肚子火,直奔隔壁的「定国府」。
没错,如今箫平笙成「定国侯」了,府上牌匾自然也就改成了「定国府」。
他跨进劲松院的院门时,瞧见江幸玖正牵着稳哥儿的小手,带着他在廊下练习走路。
稳哥儿如今足一岁三个多月,小家伙养的白嫩圆润,像个雪捏的胖娃娃,走起路来蹒跚摇晃,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跟头栽过去。
为了儿子的安全着想,江幸玖一得了空闲,就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溜达,想着熟能生巧,让他多走走,也就稳当了。
箫平笙对此不以为然,还劝他。
“小郎一个,个头还不及人小腿高,便是跌一跤又能摔的多疼?不摔摔打打,如何能长大,你得学会放手,让他自己去适应。”
江幸玖听是听进去了,可母亲的爱子之心,让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看他摔摔打打。
箫平笙见状,也就由着她去了,只寻思着稳哥儿如今不过一岁出头,等他三岁上,自己就教他扎马步,打功底,到时,可不能当着他母亲的面。
“啾啾……”
稳哥儿一边走路,一边东张西望没个闲,倒是比母亲更早瞧见进院门的三舅。
江幸玖听他唤人,这才侧头,瞧见负手站在院里的江昀杰,她连忙将稳哥儿交给清夏和明春,拎着裙摆下了台阶。
“三哥,平笙被镇国王请去了,怕是得在那边用午膳,小孔还没回帝都呢,人也联系不上。”
三言两语,没等江昀杰开口,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长长叹了口气,满脸颓丧的摆摆手。
“我去镇国王府寻他。”
江幸玖目送他离开的背影,一脸同情。
箫平笙从镇国王府出来,就瞧见箫胡正坐在一辆车辕上,不知道在跟车里的人嘀嘀咕咕说什么。
察觉他出来,箫胡连忙跃下马车,嘿嘿一笑。
“侯爷,江三爷在此处等您两刻钟了。”
不用问,箫平笙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箫胡掀开车帘,他顺势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驶动,江昀杰靠在车厢一角,一副满脸忧郁地神情斜睨他。
“你就是不肯帮我是不是?”
箫平笙眉梢轻挑,长腿慢条斯理搭起来,还悠哉惬意的理了理袍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