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王云汐见了她,忙掀了帘子出来,满脸欢喜,她亲热地拉着娢嫣的手,“太好了,这些日子我真是担心死了,只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心里如何过得去?”说完,低下头,拿帕子似在揩眼角的泪珠。
娢嫣本来心里对她是有些隔阂的,毕竟她实在难以接受王云汐竟会嫁给霍凌云,可见她这般,心中又想,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自己已经死了。
娢嫣叹息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好低着头不说话。王云汐却以为她在记恨自己,忙道:“凝霜,你可是生气了?那日我不是有意要抛下你,那群人凶神恶煞,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我逃出来后,就找人带了赎金去救你,可是我们赶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
娢嫣见她焦急,就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
其实王云汐那日逃走之后,追上大队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她只是不想错过自己入京的吉日,哪里会理会娢嫣的死活。不过娢嫣今日竟然死里逃生,活着回来了,她心里也甚是高兴,否则一时哪里去找个戊辰年的奴籍女子去和霍凌云圆房呢。
王云汐瞧了她一会儿,好像确实并没有记恨自己,只是神色有些憔悴,想来她这一路逃亡,是累着了,便道:“对,回来了就好。你这几日好好休息,王府的事情我叫丝竹她们操办,你千万别再跟着操心。”
娢嫣勉强对她笑笑,想说什么,可实在已没有力气张口,便回房休息气了。
王云汐见她这样怠慢,竟不似当初那般感恩戴德了,心里暗暗怨恨,心想,等她老老实实和霍凌云圆了房,自己必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接下来的几日,满府上下都在操办新婚事宜。丝竹、柔菊几个更是整日忙活,一边吩咐下头的小丫头们打典婚礼当日的一应物品,一边筹备着团扇、首饰、胭脂等物,反复确认当日的细节流程,不敢有一点纰漏。
娢嫣负责描花样子,绣婚礼当日所用的鸳鸯锦帕、香垫等物。娢嫣上辈子是千金小姐,这些事情虽有人代劳,却没有一样她是不会的。周朝的大家闺秀不仅要精通琴棋书画,像针织,女工,烹饪,骑射等也都样样涉猎,虽然她这几天心不在焉,做起来也懒懒的,却也比其他人好上不知多少倍了。
丝竹和柔菊一左一右,在娢嫣旁边整理首饰。见了她描的花样,惊讶道:“你从哪学来的手艺,怎么画得这样好?”
鸳鸯锦帕都是固定的几个套路,由外边专门的人画好,只照着描就是了。而娢嫣画的这一副叫做“相对浴红衣”,是出自九张机里的一句诗文,两只鸳鸯白羽红衣,活灵活现,格外好看。
前世的娢嫣爱美,于衣裳花样等都能别出心裁,常常为自己设计衣服,京城中许多知名的成衣铺子都效仿她的花样,引领京城一股潮流。
娢嫣道:“也并没怎么学,胡乱画的。”
柔菊捧着那绷子,爱不释手,“怪不得姑娘平日里那么刻薄,却单单对你这样好,原来你有这本事……”
柔菊一时口快,丝竹赶忙捅了一下她胳膊,柔菊忙闭了嘴。而娢嫣心中一奇,“怎么?姑娘平日里很刻薄么?我瞧她对咱们都挺好的。”
柔菊话一出口,也十分后悔,遮掩道:“可不是么,咱们能在姑娘跟前办事,真是福分呢。”
娢嫣知她撒谎,一抬眼,只见丝竹正瞧着柔菊,眼光中略有埋怨,是怪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心想她二人关系到亲厚,跟自己还没到那个份上,恐怕不会说实话。
柔菊适才说王云汐刻薄,像是有感而发,必是真心话。可娢嫣来的这几天,见她整日语笑嫣然,和蔼可亲,对每个人都甚好,柔菊为何说她刻薄呢?难道她是装的不成?
可想想也不大可能,自己只是杂役房的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本事让她在自己面前演戏?
这么一想,又觉得她无缘无故把自己从杂役房带出来十分不对,这当中难道有她不知道的隐情?娢嫣仔细打量了一下柔菊的穿着,只见她穿着半旧的碧绿色比甲,里头是桃红色小衣,虽然干净,却看得出已穿了很多年了,头上只有一个白玉的发簪,质地也很是粗陋。
娢嫣抬头笑道:“对了,丝竹姐,柔菊姐,前日里姑娘赏了我一只蝴蝶点翠的金钗,一只珍珠流苏金步摇,我戴着试了下,可惜我人长得寡淡,竟撑不起这样的富贵,到觉得二位姐姐戴着挺合适的,不如就送给你们吧。”
“送给我们?”丝竹和柔菊似乎不敢相信,异口同声地道。
想要搞好关系,就必先要“礼下于人”,这点娢嫣还是明白的,当年在勋贵圈里,哪家的姑娘想同她说句话,还要先递上来个荷包呢。
娢嫣说完,起身去自己的螺钿匣子里,取出王云汐送的东西,放到二人面前,“是呀,姐姐们看看,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吧。”
丝竹和柔菊对望一眼,一脸不信,想要拿,又有点迟疑。娢嫣看二人的神色,就知道两人从来没有得过这样的赏。
娢嫣看出两人各自中意的款式,便站起身,将金钗塞到丝竹手里,又将金步摇塞到柔菊手里,道:二位姐姐们生得美,才正配得上这些东西呢,给我戴才是平白糟蹋了。”
丝竹本来就觉得自己比娢嫣强上百辈,偏偏王云汐看重娢嫣,心里常常不忿,听她这么说,对她顿时多了些好感,笑道:“那多谢妹妹了。”
娢嫣也对她一笑,三人闲话了几句,又各自干活去了。
娢嫣瞧出丝竹为人谨慎,心眼又多,不比柔菊实在,便找了个机会单独寻柔菊说话,“姐姐忙什么呢?可需要我帮忙?”
柔菊得了她的东西,心里自然与她亲近,“没忙什么,东西都打典妥当了,你且歇着吧,也累了一天了。”
娢嫣笑道:“原是应当的,哪里谈得上累呢?只是姑娘出阁的事眼看近了,总怕有不周到的地方。”
柔菊笑道:“难为你替姑娘想着,也怨不得姑娘平日那样疼你。”
娢嫣道:“是呀,是这来了几日,姑娘就给了我那些好东西,实在是从没见过的……不过也是我眼皮子浅,想必姐姐们平日得的可比我多得多了。”
这话若是丝竹听了,就是冲着面子也不会说自己瞧得上这些东西,可柔菊不同,她心里本有不解,便道:“才不是,这是妹妹你福气好,我跟了姑娘七年了,从没得过这些呢。”
娢嫣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想的果然不差,“姐姐真会说笑,我才不信。”
“你还不信?”柔菊急着说道:“你瞧瞧她没进京前赏给你的白玉簪子,那是前年采买的,值十两银子呢!不过是这几年白玉的簪子买的多,姑娘不爱戴了而已,那可是实实在在在的好东西!这么多年,姑娘赏赐过我最贵重的,也不过就值个一二两……”
娢嫣其实早已猜到,却故作惊讶道:“有这事儿?啊,我明白了,想必是姑娘想,姐姐们自幼跟着姑娘,好东西见识得多,也不在意这些,我自幼在杂役房,分例又少,是个没见识的,才赏了我吧……”
柔菊笑道:“到也不能这么说,你虽在杂役房长大,我瞧你会的东西可多呢!事事都做的这样好,所以她从不责怪你。”
娢嫣道:“怎么,做的不好,会惹姑娘责怪么?”
“那当然啦!”柔菊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小声道:“咱们姑娘事事都求完美,平日里是最严厉刻薄的,她交代的事情,做到一百是份内,不会有赏,九十便要受罚,若是没做好啊……”
“没做好怎样?”见柔菊在这里停住,娢嫣忙追问道。
柔菊道:“你瞧瞧若梅的下场就是了。”说完,脸上露出惧怕伤感之色,不管娢嫣怎么追问,只是摇头叹气,不再说了。
娢嫣心中更是疑惑,她这几日细心观察,发现府里的人对王云汐都十分惧怕,几乎到了恐惧的程度。心想王云汐或许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她身为一个泰州商人的女儿,到底是如何嫁给王爷的呢?若说是因为她容貌美丽,在玲珑舞苑上被霍凌云一见钟情,娢嫣是不信的。她毕竟还算了解霍凌云,莫说她的容貌气度比起当年的自己远远不如,就算真的如九天下凡,以霍凌云的性子,也不会这么草草的做决定。
莫非两人早就认识?娢嫣越想越不对,只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大阴谋,她思来想去,决定暂且不动声色,更不能与霍凌云相认,至少先搞清楚自己当年的死因。
第14章
接下来的几日,娢嫣基本搞清楚了目前周围的情况,
如今王云汐住在霍家的一处别苑里,名叫“碧波园”。是老王爷六十千秋那年,皇上特敕建造的。因平日里并无人住,一直封锁,只有每逢婚丧嫁娶等大事,才开园待客。
王云汐的家远在泰州,花轿去接亲实在太远,因而先来京城住下。这碧波园就在王府旁边,中间隔着一处花廊,等成亲那日,王云汐从碧波园上轿,绕着乾元大街走一圈,再从王府正门进门。
因大婚前要布置采买,王府和碧波园中间的两扇打门已经打开,方便两处下人们出入,因而娢嫣现在也可以随时出入霍王府了。
这两天,有两件事让娢嫣感到气愤和震惊。
气愤的是,她以为自己刚过世不久,霍王府毕竟会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毕竟当年老王爷和王妃将她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她对下人们也一直宽厚慈和,王府里总该有人记着她的好,谁知今日一见,满府上下都欢快的筹备小王爷大婚,一片欢乐喜庆,自己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震惊的是,她那日听柔菊提到王云汐那个叫“若梅”的丫头,便偷偷贿赂下头婆子,想打听一下原委。
婆子们本来就爱说人长短,没费多大力气,便都说出来了。那若梅因为打碎了一个王云汐钟爱的玛瑙碟子,谁知王云汐那日是心情不好还是怎的,叫人拖下去打了她二十板子,之后又罚她在院子里跪着,大冷的天,还下着雪,若梅身上带伤,瑟瑟发抖,可王云汐竟连口水都不让人给,最后若梅跪了一天一夜晕倒了,醒来后,两条腿竟然废了!
若梅是八岁那年就跟着她的,自幼一处长大,王云汐竟没有一点怜悯,只给了家里十两银子,叫领回去了。
听完这事儿,娢嫣简直是毛骨悚然,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不过是打了一个玛瑙碗,就要赔上一条人命?
她回想起当年在泰州,因为小珍扯坏了王云汐的裙子,就差点被乱棍打死的事情,这果然才是王家的风格。
所以王云汐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对自己这么好。其实娢嫣知道自己要留在府里伺候霍凌云的时候,曾经想向王云汐求情,让自己离开霍王府。如今她已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她借别人的身体归来,才是天赐良机,让她更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这日,王云汐叫娢嫣到王府里寻管事的张婆子,核对下请柬上的香珠装饰等物。这张婆子娢嫣再熟悉不过,以前也合作得很是融洽,所以没多久就办完了事。娢嫣也没急着回去,偷偷绕路去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映雪堂。
映雪堂在地理位置上算是王府的正中央,只比老王爷所住的荣禧堂小一点,独门独院,装修布置的最为华丽,曾经是娢嫣和霍凌云的居所。
娢嫣是长公主之女,嫁入霍家时,王府自然不敢怠慢,特别将映雪堂整修了一番。娢嫣本想,这是王府正宅,没有空着的道理,等王云汐过了门,肯定也会住在这儿。
可到了映雪堂前,娢嫣着实大吃一惊,不过短短一个月,竟然衰落到这番模样!
院内朱瓦零落,画壁成灰,几处雕栏上蛛斑驳,朱红的大门紧闭,一片破财萧条。
如今的映雪堂仿佛是一处让人看不见的角落,与华丽的王府格格不入。
娢嫣越想越奇怪,自己死了,难道映雪堂就再也不住人了么,以后整个王府的人去拜见王妃,都要绕着往厢房走?
娢嫣探头看了看,如今府里的人都在筹备大婚,院子里并无人看守,便推开了院门,悄悄走了进去。
原来这院子里修建了一条人工河,引的是几里外空明山上的泉水,水旁是两处假山,奇花馥郁,异草环绕,而今却红绿成泥,只留下了一地的苔藓。
娢嫣穿过院子,见房门竟没有上锁。她试着推了推,那门竟“吱呀”一声开了。娢嫣走进屋中,只见两处窗子上的霞影纱都已被撤下,换了棕黑色的专为仓库所用的窗纸,显得屋里十分晦暗。
好在这是娢嫣曾经住过的屋子,别说光线暗,就是闭着眼睛她也能找到地方。
娢嫣穿过次间,走到书房,此处宽敞,也略微明亮了些,书房里依旧摆着娢嫣住时喜欢的端砚,徽墨,狼毫笔,倒悬架上,林林总总。
这房间竟然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甚至连物品摆放的地方都没有移动过。
难道她身亡之后,这间屋子便再也没人来过了吗?霍王府将这间屋子封锁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娢嫣四处打量着,忽然,她目光扫到角落里似乎多了一个柜子,柜子是花梨木锁做,深棕色,映着屋里的光线有些看不清楚。她走过去,只见那柜子里竟然摆放着一个灵牌,上边只简单地写了五个字:玉娢嫣之墓。
在这样一个寂静昏暗的屋子里,猛然看到自己的灵位,娢嫣有些毛骨悚然。一时又觉得有些不对,按照周朝的规矩,她已经嫁为人妇,灵位上也该写着故王妃某门某氏之类,怎么会直接写大名呢?
何况女子的名讳,向来是不随便让人知晓的。
她是霍家的人,灵位本该进祠堂,怎会孤零零地摆在这个小屋子里,而且她的灵位前一无香火,二无祭奠贡品,更显得十分突兀。
娢嫣正对着灵位发着呆,正此时,忽听门外竟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娢嫣一惊,快步跑到到了大理石屏风后躲了起来。
房门打开,屋中走进一个人,娢嫣透过屏风底座,只看见一双黑缎白底的靴子,他进来之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娢嫣有些心跳加速,想知道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可等了好一会儿,那人仍旧是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似的。娢嫣忍不住探出头,偷偷向外望去。
只见来人身影修长,一身白衣,他背对着娢嫣,一头墨发瀑布般垂落腰际,清冷高洁,竟是霍凌肃。
霍凌肃站在娢嫣的灵位前,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娢嫣觉得自己的腿都要麻木了,霍凌肃才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灵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