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夫人摆摆手,笑道:“这你可是过奖我了。前几日我苦思冥想,着实对中秋曲目十分犯愁。好在舞苑今年新收了一个女弟子,甚是不凡,这正是她的创意。”
“哦?”李秀云也甚觉得不可思议,“去年的舞蹈乃是玉娢嫣所创,她的舞艺,不夸张的说,三百年来前不见古人,只可惜红颜薄命,我梨园内外,亦觉得十分惋惜。难不成今年的弟子中,还有玉姑娘这样的人物?
秋雨夫人侧头想了想,“也说不上,这女弟子其实是霍王府的丫头,来自泰州。她自幼没怎么学过舞,自然不能和玉娢嫣相比。可是这气度神、韵,言行举止,总让人觉得有七八分相似……”
李秀云叹道:“玉姑娘是你的爱徒,突逢不幸,怕是你爱才心切,思念过甚的缘故。”
秋雨夫人亦长叹一声,“如今玉家荣耀繁华一遭轰塌,昔日金枝玉叶,今做了阶下囚,想来亦是可悲可叹。玉娢嫣坠崖殒命,反不必看到玉家今日的凄凉,说来真不知是祸还是福。”
李秀云道:“今年领舞的,可是霍小王爷的新妻子?听说是泰州第一美人呢!”
秋雨夫人道:“嗯,除了她,当真也选不出别人了。她的舞跳的中规中矩,亦有可取之处,人又是八面玲珑的,很会行事待人。”
李秀云笑道:“你我相交多年,知道你最会识人的这些小伎俩,说起这行事待人的本事,只可助人一时,却不能助人一世。皇宫内外,聪敏圆滑之人多不胜数,可又几个能脱颖而出,运筹帷幄以成事呢?反不如依从本心,所谓大道至简,正是这个道理。”
秋雨夫人颔首道:“你说的极是,否则我也不会独独看中玉娢嫣。”
李秀云道:“说来也真是奇怪,玉娢嫣尸骨未寒,何况长公主的案子未定,玉家老小还关押在死牢之中,我们这些旁眼人都于心不忍,霍小王爷怎么这么着急就另娶新欢呢?”
秋雨夫人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岂是咱们能议论的?我心里也常常为娢嫣不平。我只听说,玉家犯的是大罪,所以才会龙颜震怒,本来是要就地处斩的,是因为霍四公子貌死闯入宫中,不知求了皇上什么,皇上才允诺将此案留到中秋之后处置。”
“霍四公子?”李秀云微微一惊。
“便是霍王府的四公子,小王爷的四弟。”
李秀云大为奇怪,“我在宫中多年,只恍惚听说霍家有四位公子。可是只有小王爷是嫡出。我既没印象,想必霍家的人也对他不甚重视。玉家的案子,连皇亲国戚都不敢管,他凭什么来说情,又为什么说情,皇上就真的听了他?”
秋雨夫人道:“这事我也很奇怪,朝廷内外知道的人不多,我还是听惠妃娘娘提起的。霍家的这位庶子必不简单,他自幼体弱多病,送到青阳观修行了几年。而这几年,朝廷一直派玄武将军驻守在龙舞山口,防范京师,可你想想,那里上千精兵,是不是都为了守一个青阳观?”
李秀云一惊,道:“难不成皇上是为了保护霍家的一个庶子,这怎么可能?”
秋雨夫人道:“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谁也没有想到。惠妃娘娘还说,这几年高昌进供了数枚还阳丹,甚至为此减了他们几年的赋税,宫里又无人生病,要这些奇药做什么?更奇怪的是,这些奇珍草药纷纷不翼而飞,听闻是皇上亲自下旨,送到了青阳观。”
李秀云道:“皇上将这些东西送了那道士?”
秋雨夫人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上官道士进宫做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何必突然这么大手笔的赏他?皇上的目的,可能就是这位四公子……”
李秀云道:“皇上是为了救他的命?”
秋雨夫人凝重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李秀云道:“一个王爷家的庶子,皇上为何这么在意他的死活?”
秋雨夫人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惠妃娘娘服侍皇上多年,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皇上定是十分重视这位四公子,否则亦不会在玉家的问题上谁也不听,偏偏卖他这么大的面子。听说四公子的病已痊愈,如今已回来了,明日亦会参加中秋之宴,若是惠妃娘娘说的不假,这位四公子,必定要有大作为了。”
李秀云连连点头,对于多年老友带来的这个八卦显然又震惊,又感兴趣。“对了,最近听说皇上把九皇子也召了回来,京城一下子变得这么热闹……”
一提起这个九皇子,秋雨夫人不禁有些头疼,“这个九皇子,将舞苑弄的不成样子……”
“怎么……”李秀云先是奇怪,随后笑道:“是了,舞苑那些女子,正经跳舞的不多,可都眼睛不转的盯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听说九皇子还未定亲,这次中秋之宴,贵妃娘娘要为他挑个媳妇呢,那魏王又生得英俊异常,她们必定招数频出,变着法想讨魏王的欢心了?”
秋雨夫人道:“可不是么,这才没几天,就打了好几场了,尤其是每当和国子监一同读书的骑射,诗书两堂课。而且这九皇子对舞苑还出奇的热心,怕是真看上了哪个姑娘了。”
一下子又来了八卦,李秀云眼睛一亮,“是吗?不知是谁?家世贵妃娘娘可看得上?”
秋雨夫人道:“我整日为舞苑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我怎么顾得上?不管是谁,只要学完了舞苑的课,九皇子看上的人,为妻为妾,我可管不了了。”
李秀云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虽为女子,为母也差不多。舞苑姑娘的亲事,你可不要多操心些?何况真嫁给了魏王,那才是名副其实的王妃,你们舞苑都跟着脸上有光!”
秋雨夫人啐道:“少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明天我也跟吴先生说下,别让国子监的学子有事没事的往这里跑!这是学馆,又不是专门给他们挑媳妇相亲的?”
李秀云哈哈大笑道:“恐怕这个事连吴先生自己也说了不算呢!”
两人说着,秋雨夫人“哎呦”一声,“光想着跟你乱说,什么时辰了?咱们快练一遍,明天出了错,咱们都什么也不用说了!”
李秀云忙吩咐各乐师起调,舞女们则按照编排,依次从玉龙台上回旋而上,流风回雪的舞衣是白色软水薄纱,领口,腰间,袖口,足踝各挂着十六片纯金锁,旋转快时,白纱似练,金光似雨,琳琅飘洒,精美绝伦。
几人上了玉龙台,虽只是演习,王云汐的神经不禁紧绷起来。刚到十米高顶,向下一望,只觉云雨缭绕,眼中一片眩晕。
第62章
几人按照平日的练习,在玉龙台上演习了一遍。主要是为了和乐师们两相和谐。六人将王云汐围在中央,由她独舞了一段“流风”,随后此舞便算大功告成。
秋雨夫人见众人表现不俗,频频点头。娢嫣按计划走到王云汐右侧,抬眼间,只见周文芳一眼不转地盯着明玉,眼中露出一丝恶毒之色。
娢嫣心头一跳,觉得有些不对。周文芳拂袖上前,走到王云汐左侧,忽然抬手,向明玉郡主后背推去。
娢嫣大惊,这玉龙台数十米高,明玉郡主正专心舞蹈,若是一个不妨被她推下去,岂不是摔死了!
七人之中,周文芳是最不爱说话的,娢嫣便也没太注意过她,不知道她与明玉郡主有什么过节,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下此毒手?
娢嫣震惊之下,猛一抬手,将周文芳手臂拖住,她淡淡笑着,如弱柳扶风一般随即转过,处理得不露痕迹,仿佛优雅舞蹈一般。
周文芳脸色大变,僵了一僵。秋雨夫人道:“文芳,再上前两步,位置不对。”
周文芳恍然回神,忙走上前。秋雨夫人叹息一声,她本以为一遍能过,到底周文芳出了点岔子。
李秀云忙宽慰道:“这些姑娘都是第一次进宫的,难免紧张,这才第一次跳已经不错了,再跳两遍必然就万无一失了。”
秋雨夫人是个完美主义者,听她这样说,只能勉强点了点头。好在之后几人又练了一次,再没有出什么差错。
秋雨夫人吩咐七人下来休息一会儿,宫女们送来茶水和铜盆净手。娢嫣碎步走到周文芳身旁,小声道:“你跟我来。”
周文芳脸色一白,她想了想,还是跟娢嫣而去。
娢嫣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站住,道:“你刚刚那么做是为什么?”
周文芳支吾道:“什……什么为什么?”
娢嫣板起脸,“你别装了,刚才我已经看见了。你若不承认,我要不要去和夫人说?”
“不要……”周文芳唬得一惊,只见娢嫣目光如剑,审视地盯着自己,只好咬了咬牙,“我……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她爹不过是个远宗而已,若不是她表姐偶然得过一次胜宠,把家里宗族都抬了起来,又算什么郡主?”
周文芳满脸恨意,娢嫣有些奇怪,但想了想,舞苑中一直明争暗斗。明玉郡主嘴太快,又什么都敢说,当然会经常得罪人。
周文芳恨声道:“她仗着有个郡主封号,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总是嘲笑别人的首饰穿着。大家都已经选上了,她做什么飞扬跋扈,处处以为比我高上一等?我……我是庶出,她便三日两日的说,我是什么身份,别拿我比那些姨娘养的……’”
娢嫣也不奇怪,这确实是明玉郡主的说话风格。周文芳内向,明玉便时常拿她打趣。想来也不全怪周文芳心眼小,她话里确实处处透着对人的不尊敬。
可周文芳这么往心里去,还作出如此愚蠢的行为,那可是害人害己了。别的不说,中秋前夕,玉龙台上掉下去一个舞女,秋雨夫人怎么交代?
娢嫣道:“你不喜她我知道,但为什么要在今天?不知道明日就要献舞了么?”
周文芳恨声道:“你没见着她的张狂样,刚才上台前还在笑我,在台上又不住地抛媚眼,竟不知要勾引谁……”
娢嫣无语,台上只有她们七个女子,哪来的媚眼可抛, “明日就是中秋献舞之期,如果明玉郡主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几个都要重新编排。到时手忙脚乱,定会出错。你不仅会害了我们几个,更会连累秋雨夫人,让整个舞苑蒙羞。你如此自私,又跟明玉有什么分别?我瞧还不如她呢。”
周文芳生气道:“我……我才跟她不一样,你少拿她比我。她平日里也没少说你,你却为什么句句话帮着她,难不成就因为她是郡主,所以你就巴结她?”
娢嫣轻笑一声,“郡主?她是郡主,难道你不是将军之女,我不是舞苑学子?明玉的嘴讨厌我知道,你抢白回去就是了,不该因为这点小事害了秋雨夫人,你好好想想,夫人可又对你不好过?”
周文芳想到这儿,内心颇为愧疚,便咬着嘴唇不说话。
娢嫣道:“你也看到了,在玉龙台上,我的舞艺不知比你高上多少。明日你若还想害人,我就先把你推下去。”
“你……你敢……”周文芳脸色一白,娢嫣道:“你敢我就敢,反正明日献舞出了纰漏,我们都会受到皇上斥责,搞不好前程就此断了,你害我如此,我当然要拉着你陪葬!”
周文芳顿时一阵胆战心惊,被吓得眼圈也红了。
娢嫣实在想不到,一个堂堂将军之女,竟然如此唯唯诺诺, “这样吧,如果明日献舞能顺利完成,我保证,你今日的举动我不会向别人透露一个字。至于明玉——她若再对你出言不敬,我来帮你对付她。”
“当真?”周文芳双目一亮,随后又黯然道:“她是郡主,你怎么对付得了她?”
娢嫣轻笑道:“没错,我只是霍王府的奴才,可如今我已是舞苑学子,明日还要为圣上献舞呢……明玉这个人,口没遮拦,说话确实惹人讨厌。只要你保证不去招惹她,她再来惹你,我一定会让她好看。”
周文芳看着娢嫣明艳的脸庞,心中忽地感到莫名的踏实。她来了舞苑这么久,因为不爱说话,一直是个空气般的存在。而只有娢嫣这几句话,让她觉得不再孤立,自己也有了同盟,“好,那我答应你,一定竭尽全力,完成中秋献舞。”
娢嫣心里一松,笑道:“这就是嘛,你能考入舞苑,必是万里挑一,何必因为他人的一句两句话耿耿于怀?你若生气,就顶回去,若不生气,就莫跟她一般见识。如今弄得别人一点不知道,只憋坏了自己,有什么意思?”
周文芳听着话句句在理,重重点了点头,娢嫣道:“快去歇一会儿吧,一会儿还要再排练呢。”
周文芳离开之后,休息时间还没有到,几个乐师正在一旁喝茶,秋雨夫人也与李秀云说着闲话,娢嫣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向咸福宫而去。
太后每日晌午都要来御花园里赏花的,只是咸福宫幽静,一般人不得靠近。娢嫣对宫中地形轻车熟路,打算偷偷过去看看。一来不知是否有机会能和太后说上话,二来她也着实想念自己的外祖母。
当初在所有的长辈之中,太后是最疼爱娢嫣的。总是把她抱在膝盖上,怎么宠也宠不够。可惜不过瞬间,二人两世相隔,母亲也被关在牢狱之中,不知生死……
娢嫣想着,鼻尖微微一酸,她走到咸福宫外的假山后,突然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娢嫣一惊,她选的都是些别人不常来的僻静地方走,怎么会有人呢?
再仔细一看,假山后站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头带红顶冠,身着对襟棕色铠甲劲衣,足下是紫色官靴,乃是宫中侍卫的打扮。而那女子三十几岁年纪,白皙美艳,衣饰华贵,赫然正是朱贵妃!
娢嫣心中一时怦怦乱跳,男女有别,朱贵妃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和一个侍卫说话,难不成二人之间有私情?
娢嫣知道今日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想转身离开,又怕弄出声响,只听朱贵妃道:“事情查清楚了?”
那侍卫道:“回禀娘娘,已经查清楚了。当初人确实是被送到了泰州。”
娢嫣听到“泰州”二字,陡然有些挪不动步,朱贵妃冷笑一声,“这个老贼,骗得我好苦。我就说么,那姓常的贱人怎么也不可能人间蒸发,果然是他们搞的鬼!他表面上说的好听,背地里还是防范着我,想保那贱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