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们一出门,她就心如止水地继续读起了书。过不多时,二人一并回了屋,曲小溪抬眼看了看,见楚钦神态自如地自去沏茶,好似无心再说方才的纷争,便也不提,目光安静地落回手中书册上。
热水注入茶盏激起茶香,楚钦一手一盏茶,踱回桌边,递了一盏给她。
曲小溪抬起头,他自顾落座,开口就说:“明天咱们早点出门,傍晚前进宫一趟,去向皇祖母问个安。”
“明天?!”曲小溪有些诧异,“这么突然?”
他“嗯”了一声,却不多做解释。她看着他的神色,只当是有什么突发的急事,就点头:“好。”
他又道:“今晚早点睡。”
“哦……”曲小溪点点头,就此放下了书,直接梳洗去了。
本朝虽没有宵禁,但到底没手机没电脑,纵使有些青楼酒肆能开个通宵,夜生活的项目也很有限。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多数时候都睡得很早。曲小溪平日里就寝的时间折合成二十四小时制大概是晚上九点,如今为着早起提前上床睡觉,大概也就七点钟。
七点钟,即便是深秋时节,窗外的天色也就刚刚黑透而已。曲小溪躺在那儿半晌都睡不着,最终好不容易入睡的时候,也差不多熬到平日入睡的九点了。
然而楚钦所谓的“早点出门”是丑时三刻,也就是凌晨两点多。
彼时曲小溪正睡得稀里糊涂的,隐约觉得房中亮了灯,半梦半醒里根本没力气多想缘故,翻身蒙进被子就又睡沉了。
楚钦本想叫她起床,见状笑了声,摇摇头,自去更衣盥洗。曲小溪于是十分顺利地又睡沉了,睡了不知多久,她忽而觉得有双手伸过来抱她,抱得她连人带被子一起离开了床,终于惊醒过来。
昏黄的灯火下,她满目惊悚地盯着他,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醒了啊,原打算把你抱到车上接着睡呢。”
“……”曲小溪蹬腿挣扎,“放我下来,我这就去更衣!”
“来不及了。”他不理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路上时间不短,你先睡就是。衣裳首饰都让甜杏给你带着了,睡够再收拾。”
说话间他已出了门,曲小溪本还在挣,直挣得身上包裹的被子散开了些。出门时被深秋的冷风一激,就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楚钦察觉到她的异样,垂眸低笑:“好好待着,别胡闹。”
……到底是谁在胡闹!
曲小溪含怒瞪他,却到底不敢动了。
秋夜真的很冷,他走得又快,这会儿都已出了院门了。若她非要下地,只穿寝衣光着脚跑回去怕是能直接冻出病来。
他的阴谋就这样得了逞,走出大门行至车边,他登上马车,平平稳稳地把她送进了马车里躺着。
曲小溪这才知道他连马车里都准备好了,平日只三面有座的马车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座位拆到只留了左侧的,余下的地方全部垫上了厚实的被褥,能让人舒舒服服的平躺。
她心里情不自禁地软了一阵,突然觉得他很好。
下一秒,他便大喇喇地坐到了她身边,一腿半蜷着、一腿伸直,坐了个潇洒闲适的姿势,手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睡吧。”
像在哄小孩。
曲小溪暗暗地瞪他一眼,就大大方方地闭眼睡了。马车很快驶起来,多少有些颠簸,但被柔软的被褥缓解后反有了些催眠的效果,让她睡得昏昏沉沉。
这一觉,曲小溪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属实睡得无比痛快。
她睁开眼,楚钦仍坐在旁边,坐姿没什么变化,只是手里多了本书。见她醒来,他视线从书上移开,问她:“睡够了?”
“嗯。”
“停车。”他一唤,车子就停下来。
楚钦揭开车帘看了看窗外,马车尚未进入京城,四周围人迹罕至,多停片刻也不碍旁人的事。
他于是直接唤了甜杏酸枣进来服侍她更衣,更衣妥当再下车去盥洗,再找个阳光好些的地方梳妆。等曲小溪回到车上,一个包子就递到面前:“喏。”
她短暂一怔,眨眨眼看他,他只笑:“快吃,别饿着肚子进宫。”
“哦。”她赶忙应声,继而探头,直接咬了一口。
刚咬下去,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竟是就着他的手吃的,顿时一阵局促。她慌忙将包子接过来,自己拿着吃。
楚钦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她坐在那里闷头啃包子不再吭声,不禁嗤笑,自顾看向窗外,不再多语。
复行约莫两刻,马车入了京城。又过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宫门口,停稳在宫门前。
楚钦如旧先一步下了车,而后回身扶曲小溪。曲小溪搭着他的手下车站稳,就随他一并走进宫门,往长乐宫去。
长乐宫里,太后坐在茶榻上,身上盖了件狐皮大氅,正读着经。忽闻珠帘响动,抬眸看去,皇后走了进来,笑道:“燕窝炖好了,母后趁热用吧。”
“好。”太后抿着笑,放下书。燕窝很快放到面前,小小一碗,炖得浓稠。
她执起瓷匙舀了一匙送进口中,细细品味,心下生出一股复杂。
皇后对她恭敬孝顺之至,此番她回宫,皇后几乎日日守在她跟前,还亲力亲为地做了许多事。若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只管当个颐养天年的“婆母”,很该对这儿媳满意了。
只可惜她既不瞎也不聋,又是凡夫俗子。
既是凡夫俗子,总不免要做些比较,比如拿儿媳与儿媳比。
这样一比,她就总觉得如今的皇后比不过先皇后了。
算起来,先皇后不如如今的皇后这样恭顺。
先皇后门楣极高,心里很有主意,刚过门的时候婆媳间很有过几次不睦。后来虽然各退一步不惹嫌隙了,先皇后却也没太在她这婆母跟前这样侍奉过,顶多算得礼数周全,不会出什么错。
可是,先皇后待旁人的孩子可比如今的皇后好的多。
那时宫里的皇子除了先皇后亲生的老大和老三,还有庶出的老二,另还有三个同样庶出的公主。先皇后对这些孩子纵使说不上一视同仁,也总归一腔善意,明里暗里都一样,总在为孩子们考虑。
不像如今这位……
太后回忆着,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面前的皇后。
她在宫里大半辈子,虽有手段,却没什么旁的野心。如今到了这样的年纪,心下最大的期盼无非是孙儿孙女们都能平平安安,皇后这样的行事,她实在放不下心。
若能放心,她就大可不必这样留在宫里了。偌大一方行宫只她一个人住,养起老来可比在这皇宫里惬意得多。
太后无声地一口口用着燕窝,尚未用完,又一宫女进了殿来,福身道:“禀太后,寻王和寻王妃来问安了。”
太后一怔,即道:“快请。”
皇后黛眉微有一挑,不作声地看向殿门处,很快就看到了寻王夫妇的身影。
曲小溪一如上次般低垂着眼帘,但因不是过节也不是头次拜见,不必再行那样大的礼。
她行至太后面前福身问了安,又向皇后也施了礼,太后就道:“快坐吧。”
皇后低眼,面上的笑意和和气气的:“早两日听说你们又回了庄上去住,怎的如今又赶回来了?若只是为问个安……”她笑瞧了太后一眼,“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母后也舍不得你们为着几分虚礼如此辛苦。”
“是啊。”太后顺着皇后的话点了点头,“若是有什么事,就快些说来让哀家听听,正好哀家在宫里也闲的慌。”
“让皇祖母见笑了。”楚钦坐在那里,颔了颔首,“此番回来确是有些事。孙儿想求皇祖母,收留府里的胡侧妃几日。”
这话一说,不仅太后与皇后,连曲小溪都一愣。她猛地看向楚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皇后瞧见她的反应,笑了声:“这是为何?本宫怎么看着……王妃好似不知情似的?”
“王妃是不知情,只是各中缘故与王妃有关,儿臣才带了王妃同来。”
楚钦说着递了个眼色,身边的阿宕会意,自袖中摸出两本册子各奉与太后与皇后,口中续道:“前日在庄上出了些事,王妃身边的数名下人都中了毒,王妃当日自己下厨煮面不曾用过米饭才逃过一劫。这是孙儿着人审出的口供,请皇祖母与母后过目。”
太后与皇后闻言皆锁眉,口供并不复杂,她们只消片刻就看完了。
皇后抬眼:“你这是怀疑侧妃?”
楚钦淡笑:“母后身在后宫,若遇了这样的事,可能不疑侧妃?”
这话直将皇后涌到嘴边的说情之语堵了回去,她只得道:“是,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巧,你疑得对。”
太后睇着他问:“既然疑是侧妃所为,合该押了去审才是。便是觉得审不出什么,也可直接发落,送到哀家跟前是什么何意?”
楚钦气定神闲:“孙儿原也想直接发落了了事,思虑再三,却不得不顾及母后与小溪的颜面。”
皇后浅怔:“怎么说?”
楚钦笑道:“胡侧妃是母后所赐,又陪伴儿臣多年,儿臣说发落就发落了,只怕旁人还要以为我们母子间生了嫌隙。小溪则是刚与儿臣成婚不久,如若此时侧妃出了事,她不免要被人指摘工于心计不容妾室,一旦这样的议论起来,儿臣也无法处处与人解释情由,岂不平白让小溪背了恶名?所以儿臣想,让胡侧妃到皇祖母面前尽孝,既能周全名声,又让她离了王府无法再作恶,方为两全其美。”
曲小溪听到此处,心里大惊:握草,有道理啊!
她昨日只顾着摸他的心思,根本没顾上往这一层上想,现下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若他真全然向着她就此发落了这独宠已久的胡侧妃,岂不是让她平白成了恶人?
她心情复杂地扫了他一眼,他没看她,只含着笑。那笑容人畜无害,却莫名透出一股邪意。
这股邪意让她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在给皇后挖坑。可她一时没能想透这到底是个什么坑,但皇后却已反应过来,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看得清楚也晚了,楚钦已将话说尽,就等着她接茬。
皇后无声地吸了口气,面上维持的和善笑容半分未改:“你不必这样顾忌本宫的面子,本宫给你挑人,无非是希望你过得好。倘若反倒给你添了烦恼,那才真让本宫难过。”
“至于王妃的名声……”皇后看看曲小溪,很快道,“这倒是要顾及的。不如这样,本宫下一道旨,将原委说个明白,这样旁人就议论不到王妃头上了。只是若要下这样的旨就需按律行事,侧妃只是眼瞧着有几分嫌隙,但罪名难以定下,想废位赐死是不能了。本宫只能命她搬出去静养,去你们庄子里或者别苑都可,你自行安排便是。”
“侧妃并未伤及人命,原也不至于废位赐死。”楚钦衔着笑垂眸,面上的满意不加掩饰。
转而立身,向皇后一揖:“多谢母后替儿臣周全。”
曲小溪忙也起身,向皇后福了福,皇后强笑:“客气什么。倒是本宫该谢你,自己府里出了这样的事还记得顾虑本宫的面子。”
“母后照顾儿臣多年,儿臣理应如此。”楚钦慢条斯理道。
这话也听不出哪里不对,可曲小溪就是觉得他在故意气人。
所谓母慈子孝,孝里藏刀。
太后在此时忽而开口:“这懿旨,哀家来下吧。”
三人都一怔,举目看去,太后淡淡地垂着眼帘,唇角挂着的笑意也十分和气:“哀家在行宫住了好些年,难得回来,想为儿孙们做点事。”
第34章 太后懿旨
◎这回曲小溪属实无语了一下:“他又不傻,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