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杏与酸枣也皆一愣,酸枣性子直些,开口便道:“新婚之夜,殿下岂能这……”
“酸枣!”甜杏及时一喝,酸枣回神,即刻噎声。
这是寻王府,哪里轮得到她们与寻王争辩是非?
曲小溪反应得也很快,仿佛没听到酸枣之言,衔笑只说:“好,那我就睡了。”
那仆妇话不多,见她这样说,便招手让外头的婢子进了门来服侍她更衣盥洗。甜杏酸枣自也忙碌其中,皆是一壁干着活,一壁打量曲小溪的神情。
她们都已随了曲小溪近十年了,很快便看出曲小溪好似并无几分难过。二人于是相视一望,各自安了几分心神。待曲小溪穿着舒服的寝衣躺到床上,旁人都退出去,甜杏才执着烛台凑到床边问她:“洞房花烛夜殿下不来,姑娘也不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曲小溪仰面躺在那儿,笑了声,“若他是有意给我下马威,我倒该谨慎一些。可我这门婚事乃是高嫁,不是下嫁,那有什么值得他堂堂一个亲王费心思给我下马威的?左不过就是他对我不感兴趣,多大点事。”
“这还不是大事?!”甜杏不免讶异。
曲小溪耸耸肩:“他不感兴趣才好呢。他不喜欢我,旁人便也不必看我不顺眼,我就拿这王妃的位子当个有厚禄的差事干。若他喜欢我,我倒还得费心料理后宅关系,累就罢了,指不准还要闹个你死我活。”
对曲小溪而言,这不值当。
相较于和妾室们去争一个男人的喜欢,她倒觉得曲许氏过得就不错——在永平侯府里,曲许氏也并不得宠,只是将当家主母的权力拿得稳稳当当,日子便过得也很滋润。
前宅,用作书房的南闲斋里灯火通明。
寻王仰面倚着书案前的宽大木椅,靴子跷在书案上,大红婚服的袍摆松散垂着。他眉目懒怠,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无所事事的恣意。
几尺外的窗边有一方茶榻,两名宦官正在榻前忙着,小心地将榻桌移开,铺上床褥,再放上软枕被子,令茶榻变成方便睡人的样子。
在他们快忙完的时候,寻王跟前的掌事宦官阿宕也进了屋,张望了眼,行至书案前:“殿下真在这儿睡?若不去正院……丘樊居也更舒服些。”
丘樊居是寻王在后宅的住处,从前无心见两位侧妃的时候,他也常睡在那里。
却见他摇摇头,唇角含着笑,略微上挑的眉眼分毫未睁:“去了后宅,若王妃差人过去问怎么办?不惹那个麻烦。”
阿宕迟疑了一瞬,照实告诉他:“芝兰阁的灯已熄了,王妃该是睡下了。”
楚钦一怔,眼睛睁开。
他常年惯于遮掩情绪,一双明眸虽看向阿宕,却没什么表情:“睡下了?”
“是。”
他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阿宕道,“奴差人去传了话,过了不大一会儿,那边的灯就熄了。”
“……”楚钦心底升起一股古怪的别扭,牵动得眉宇微微皱了下,却辨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很快便又缓出习惯性的笑,“不错。”
“那殿下是否换个地方睡?”阿宕轻声询问,“明日还有的忙,奴怕殿下睡不好。”
“不了。”他嘴角轻扯,懒洋洋地站起身,伸着懒腰踱向茶榻,“麻烦。”
躺下身的瞬间,酒气往脑海中一冲,令他一阵目眩。他闭上眼,脑海中划过一张白净的小脸。
那张脸算不得倾国倾城,却生得灵动,微微仰起来,剪水双瞳带着几分探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楚钦思绪凝滞一瞬,眉心跳了一跳,翻身拢住衾被,平心静气。
这一夜,曲小溪睡得格外的香。
她在曲家的床是张闺房小床,王府里供夫妻同睡的床自然要大上不少,被褥也更厚实软和,睡在上面又自在又舒服。
晨光熹微之时,曲小溪不必甜杏进来叫,自己就醒了过来。这样起得算早了些,但因睡眠质量好,头脑清爽心情也明媚,伸了个懒腰,便轻松地唤了人进来,开始盥洗更衣用膳,迎接一整日的忙碌。
约莫一个时辰后,寻王府四架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处。宫中早已安排了年长的嬷嬷候在门口,见马车停稳,嬷嬷就带着人迎了上去,一名宫女上前搀扶曲小溪下了马车,嬷嬷福身笑道:“王妃安好,奴婢是皇后娘娘遣来的,特来迎王妃入宫拜见。”
“有劳了。”曲小溪浅浅颔首,还了一礼。语毕侧过身,引着嬷嬷看向酸枣拎着的食盒,衔着笑说,“今日是我头一次拜见皇后娘娘,总想要尽一尽孝才好。可按规矩又没有新媳妇给婆母备见面礼的礼数,就下厨做了几样拿手的糕点,请皇后娘娘尝尝。”
“啊?”嬷嬷愣了一下。
曲小溪眨了眨眼,怯生生问:“皇后娘娘会嫌弃吗……”
她面上含着十五六岁少女独有的天真烂漫,明眸水汪汪的,惹人生怜,直看得嬷嬷也只得说:“怎么会?王妃真是有心了,请随奴婢来吧。”
作者有话说:
楚钦:我不去找王妃,王妃肯定要来堵我。
曲小溪:迅速熄灯并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6章 阴她
◎哈哈,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曲小溪如得称赞,笑容更盛了两分,见嬷嬷退开半步往宫门处一引,就乖乖地跟上她,安安静静地往里走去。
她早就知道,第一次入宫觐见这事必定会让人意外,只是说不上不合规矩,更算不得有错。
她是故意这么干的。
谁让寻王是废太子呢?一个身份微妙的皇子,上头还有继母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处境比她在曲家好不到哪里去,倒让她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她晨起认真思考了作为废太子的新婚妻子如何去面对这皇后婆婆,思来想去后觉得,自然是展现一副人畜无害到有点缺心眼的形象最让人没有芥蒂。
入得宫门,面前先是一方宽阔的广场。大魏朝皇宫很像大明宫,前半部分的主体是三座大殿,后宫的范围则景致颇多,亭台楼阁交错而立,不像紫禁城那么规整,要观景还只有一方面积不大的御花园可去。
是以曲小溪步入后宫后,便随那位嬷嬷沿着蜿蜒小路一路同行。那嬷嬷是个会做事的,在曲小溪面前既守着宫规,又像个慈祥热情的长辈,路过景致秀美处会随口同她介绍一二,曲小溪也乐得一观。
如此行了约莫两刻,终于到了长秋宫门口。
长秋宫作为中宫皇后的住处修得巍峨华丽,宫规也颇是森严。嬷嬷领她步入院门,两侧的宫女无声下拜,再至殿门外,在外候命的宫人们也拜下去。
嬷嬷微微回过身:“王妃稍候,奴婢进去禀奏。”
语毕她就入了殿,曲小溪安安静静等着,不多时嬷嬷就又出了殿门,向里一引:“王妃请吧。”
曲小溪不由提起心弦,低着头迈过门槛。穿过肃穆的外殿与内殿再向东一转,清新宜人的熏香味迎面一扑,她稍抬了下眼皮,就见一位身着枣红长袄的贵妇人端坐在茶榻上。
侧旁的绣墩上还坐着两名女子,都还很年轻。曲小溪一时不知是谁,就只当没看见,上前只向那茶榻上的妇人下拜:“妾身寻王妃曲氏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含着浅笑,几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开了口:“快起来吧。”
这声音温柔悦耳,与曲小溪脑补的见缝插针刻薄人的坏继母大相径庭。她一怔神的工夫,就被迎上前来的宫女扶起了身。
皇后和颜悦色地指一指身边的两名女子:“这是端王妃与禄王妃,也是你的两位嫂嫂。”
曲小溪了然,朝那二人也一福:“两位嫂嫂安好。”
年长的端王妃颔了颔首:“弟妹客气了。”
语毕就有宫女端了茶来,但不是来上茶的,只将茶奉与曲小溪。
曲小溪会意,接过茶盏向皇后敬茶,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她在曲家的长兄也是庶出的,又有本事,很不受曲许氏待见。
去年这位长兄成婚,长嫂敬茶时就被曲许氏抓住机会立了规矩,一盏茶端了半晌曲许氏都不接,只当没看见,笑意吟吟地和面前的儿媳说话,脸上端是一副慈祥婆母的模样。
后来这位长嫂直熬得端不稳茶盏了,茶水终是倾出来,沾湿了曲许氏的衣裙,就此给曲许氏留了话柄,为她日后给儿媳“立规矩”铺平了道路。
于是当一盏茶奉到皇后跟前的时候,曲小溪后牙都咬紧了。但很快,手中的茶盏就被接了过去,皇后干脆利索地抿了口,和和气气道:“你刚嫁进来,不免紧张,其实大可不必。外头都说咱们皇家规矩多,但那是给外人看的,不好在朝臣百姓面前失了天家威仪。平日若关起门,咱们都是自家人,你有什么心事大可来与本宫说,寻王府缺什么少什么也大可禀进宫来,不必委屈自己。”
“诺,谢娘娘。”曲小溪乖乖巧巧地福身应下。
皇后的目光愈加慈爱:“快坐下吧。”
语毕就有宫女又添了张绣墩来,置在端王妃对面。皇后犹如一位寻常人家的和善婆婆,一叠声地命人上茶、上点心,好生吩咐了一通。待得听闻曲小溪亲自做了点心送来,她目光一亮,当即兴致勃勃地尝了,还招呼端王妃与禄王妃都吃一吃看。
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就这样,一场拜见远比曲小溪设想的要轻松许多。
临近巳时,她从长秋宫告了退,端王妃与禄王妃也一并告退出来。禄王妃好似不太善于交际,退出殿门就借口要去向禄王的母妃问安,自己先走了。
端王妃倒不急,陪着曲小溪同行,走了一段,忽而开口:“端王府离寻王府不远,弟妹来日若得空,可过来坐坐。”
“好。”曲小溪点点头,端王妃一双清亮的明眸直视着前方,续说:“这么多皇子里,唯有寻王是端王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这当长嫂的无意分什么亲疏,但只为着贤仪皇后的在天之灵,咱们两家也不能生分了。”
曲小溪的神思微微一凝,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端王妃的神情。可她仍只看着前面,一张清清素素的脸上也瞧不出什么来,曲小溪只得先行应道:“嫂嫂说的是。”
端王妃沉吟了片刻,又道:“三弟这个人……性子不大好,却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浑人。你既嫁了他,就不要偏信外头那些传言,若有该说与他听的事,就要去说个明白才好。”
曲小溪思绪提起:“比如呢?”她停下脚,直言问端王妃,“嫂嫂的意思是,像今日拜见的这些事,我该说与他听?”
“倒也不是。”端王妃失笑,“今日之事稀松平常,他心里原也该有数,不必你我来提点。我指的是……夫妻间过日子,不必事事都揣摩试探。”
她边说边执住曲小溪的手,足下也上前了半步。曲小溪看出她是有话要说,没有躲避,端王妃抿着笑颔下首,压着音道:“你们府里的侧妃胡氏得宠,可若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心里要有数。”
曲小溪静静听着,好似明白了几分,又不大拿得准。心念一转,直视着端王妃问:“嫂嫂这番话,我可能与寻王殿下说?”
端王妃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神情微滞,笑容旋又释开:“弟妹这样问我我只能告诉弟妹,这番话我说得不心虚。至于能否告诉寻王——我对他了解不多,只能弟妹自己拿主意了。”
“……”曲小溪噎了噎,不好说什么,只得先应下来,自己再慢慢琢磨。
待上了马车,她倚到车壁上,心底不由直呼一声:水好深啊!
皇后端着一张笑脸,但从外面的种种传言看,皇后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在刻薄旁人所生的子女一事上,皇后只会比曲许氏的段位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