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说……”张敬保躬着身,“三殿下说领旨谢恩。”
皇帝:“没了?”
张敬保轻道:“旨意到的突然,三殿下许是惊着了,没回过味。”
皇帝笑了声,摇摇头,不再多语。
皇宫南侧,四皇子尚未封王,便也还没出宫开府,只是在宫中有一方三进的院子。他挑了院中最大的一间屋用作书房,每日埋头苦读时都不让宫人进屋搅扰。
今日,宫人闻讯却实在没忍住,进屋禀了话。
楚锐闻言惊然起身:“什么?!”他听得脑中发懵,目瞪口呆,“是三哥的女儿?你们没弄错?不是大哥的女儿?”
“绝未弄错……”禀话的宦官跪伏在地,“今日正好是寻王长女的百日礼,陛下是借着百日的由头下的旨,封孩子为玉福翁主,又赐了寻王妃和寻王乳母方氏诰命……”
楚锐倒吸冷气,觉得不可思议。
在他印象中,父皇从未给过三哥什么好脸色,这回是怎么了?只为着受灾时施粥?那点粥有这么大的分量?
夕阳西斜,晚风渐起。寻王府的百日宴散去,府中归于安寂,曲小溪回到卧房就瘫倒了,连珠钗都懒得卸。
楚钦见状坐到床边,玩玩具似的为她将首饰一件件摘下。她索性闭上眼睛享受他的照顾,回想白日里的事,忽而笑起来:“这百日宴办的,真是扬眉吐气。”
他知道她指的是那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手上不觉一顿。曲小溪有所察觉,美眸睁开,望着他道:“陛下对你的看法,是不是改观了啊?我看圣旨里写着‘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哎!”
这两句话,前一句是夸他孝顺,后一句是赞他勤勉,都是很好的评价!
楚钦抿了抿唇,无所谓地一笑:“随他怎么说。”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滋味难言。
他没想到这两句话会由父皇说出来。又或者说,没想到父皇会将这两句话用在他身上。
……或许是礼部拟的旨,随便凑了两句好听?
楚钦这么想了一瞬,就将念头打消掉了。
就算旨意真出自礼部之手,父皇也是要过目的。若措辞不合适,一概会打回去重拟。
他心下五味杂陈,一时只顾摘她的珠钗,曲小溪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我们明天是不是要进宫谢恩才好?”
楚钦“嗯”了声:“你别去了,我去就好。”
“那怎么行。”曲小溪摇头,撑坐起来,“我跟你一起去,你别担心我。倘使陛下当真又无缘无故地恼了你,我也陪你一起扛。总不能加封受赏的时候有我一份,挨骂受罚我就躲了。”
“说什么呢。”楚钦一拍她额头,“施粥的主意本就是你出的,就该你加封受赏。”
但父皇不喜欢他,跟她可没什么关系。
“我不管,我跟你去。”曲小溪往他身上一扑,开始耍赖。
她心里想着,方嬷嬷不去就算了,因为方嬷嬷依辈分算与皇帝是平辈,又是命妇,原本也因男女大防不好随意入宫面圣。可她是晚辈,平日少去问安就算了,如今得了封赏若还连头都不去磕一个,简直就是往别人手里递话柄。
“好吧。”楚钦摸摸她的额头,“那提前让人给你备副护膝。”
曲小溪:“……”
对不起,我还是小瞧了你们的父子关系。
翌日天明,曲小溪穿上朝服,仔细梳妆后与楚钦一起坐上入宫的马车,踏着晨曦薄雾,入了宫门。
紫宸殿内殿里,皇帝下早朝后一时无事,难得清闲。心里却莫名地不太安稳,坐在御案前不住地望向殿外,好似在等什么。
张敬保心下隐隐生出几分猜测,但知不能戳穿,也就不上前询问。
辰时一刻,守在殿外的一个宦官入了殿来:“陛下,寻王与寻王妃入宫谢恩。”
皇帝猛地松了口气。
“传吧。”
松气之后,皇帝就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吐了两个字,视线终于落在手中书册上。
曲小溪跟在楚钦身侧入了殿,一并下拜。殿中一时安静,曲小溪心中忐忑,生怕皇帝喜怒无常,真让他们就此跪在这儿。
护膝她是带了,可就算带了也累啊。跪久了血液不流通,腿都要麻了。
好在几息之后,皇帝就开了口:“免了。”
曲小溪无声松气,低眉顺眼地拎裙起身。男子的袍服简单一些,楚钦先一步站起来,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胳膊。
等她站稳,又听皇帝言道:“坐吧。”
曲小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皇帝的脸色,看起来好像还好,心里更安稳了几分。
夫妻二人依言落座到侧旁,皇帝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抿了口,问:“怎么没带孩子进来?”
作者有话说:
注释:
①【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圣旨里的这两句话是引用自百度的。主要是,好多圣旨其实还挺……挺大白话的,但我不想整的那么大白话,想要逼格又不大会编,只好善用搜索了。
第46章 小涓议亲
◎楚锐抿唇:“几面之缘,实在难说喜不喜欢。”◎
十几年的人生足以让曲小溪感受到封建帝制的残酷,再加上脑海里未来世界遗留的思维碰撞,“皇帝”这个身份对曲小溪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于是听到皇帝问话,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楚钦颔首道:“孩子还太小,怕受不得风,父皇若是想见,等她大一些,儿臣带她进宫。”
“嗯。”皇帝点头,“也好。”而后目光就落在曲小溪面上,“朕倒还未曾见过王妃。”
曲小溪头皮发麻,眼观鼻鼻观心地立起身,垂眸深福:“陛下圣安。”
“坐吧。”皇帝吁了口气,待她落座,又缓缓道,“朕年纪大了,近来常觉心力不支。你们能常进来问安就好,不必这么多虚礼。”
“诺。”二人齐应,心头却都升起疑云。
曲小溪看着楚钦,心想:是不是不对劲啊?
皇帝怎么这么和善?这哪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楚钦神色沉沉,话变得格外少。皇帝不问话的时候他就默然坐着,皇帝若问,他也答得言简意赅。
父子间的淡漠疏离从中可见一斑,这场觐见持续的时间便也并不长,过了最多一刻,皇帝就让他们退下了。
曲小溪毕恭毕敬地退出紫宸殿,又走远了些,拉住楚钦轻问:“陛下怎的如此和善?”
“不知道。”楚钦眉宇浅蹙,心中的不解愈发浓烈。
从昨日倒今天,父皇的态度都很反常,和气得像变了个人。
可他纵使觉得奇怪也无处去问,满心疑虑都只得闷着,沉吟半晌,他牵住曲小溪的手。她的手柔软温热,握在手里莫名让他觉得心中踏实。
握着这只手,他就知道她在身边。不像宫里的这些事,哪怕已近在眼前,却总让人觉得看不真切。
紫宸殿。
张敬保在寻王告退后看到殿前人影一晃,忙躬身迎出去。片刻后,他折回来,上前禀道:“寻王与寻王妃入宫不久,四殿下就去了长秋宫。”
说着谨慎地抬眸扫了眼皇帝的神情:“下奴不知……陛下可想知晓四殿下与皇后娘娘所言?”
“不必了。”皇帝淡然。
张敬保应了声“诺”,旋即退到一旁,不多问一个字。
能在御前立稳脚跟的人都有这份乖觉。陛下吩咐的事情每一个字都要记得,陛下不说的,就半分也不要多打听。长久以来,这就成了一种习惯,张敬保既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会装聋作哑。
手中的书册又翻了两页,皇帝启唇:“都退下。”
满殿的宫人立时无声地向外告退,张敬保正也要向外退去,皇帝又说:“你留下。”
张敬保一怔,脚步顿住。
最后一名退出去的宫人自觉地阖上了殿门,殿中顿时安静。张敬保下意识地打量了眼皇帝的神色,愈发觉得气氛诡秘,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多见,他便是久经世事也不自觉地紧张,小心翼翼地垂手侍立。
皇帝坐在那里,面上看不出喜怒,慢慢地缓了口气,道:“太医说,朕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有些事,朕想还是要找个信得过的人交代清楚。”
张敬保骇然,身上一颤,蓦地跪地。
皇帝站起身,举步走向寝殿:“你跟朕来。”
寻王府,曲小溪和楚钦回府时已是晌午,用过午膳就先睡了个午觉,然后躺在床上商量方嬷嬷的事。
方嬷嬷从前只是下人的身份,在府中养老无可厚非,太过高调反倒不好。
可现下成了正经的诰命夫人,再在府里“蜗居”就不合适了,他们理应给她更好的养老环境。
楚钦的意思是,皇帝赐的宅子落成后去住些时日尽到礼数就行了,而后他们可以在附近给方嬷嬷再置一处宅院,这样平日里走动方便一些。
曲小溪觉得这主意不错。虽然按年龄来说,方嬷嬷实在离“养老”还有些距离,但她大半生的心血都花在了楚钦身上,必定还是想时常见到他的,他们理应考虑到这一点。
然后曲小溪就想,反正都图距离近了,那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把隔壁的地方买下来作为方嬷嬷的住处。到时两边再将围墙打通砌一道门,相互走动起来最方便不过。
“这是个办法。”楚钦点点头,“只是咱们王府两侧都是民居,买下来不难,将钱给够他们肯定愿意搬离,只是所涉人员众多,大概很要费些时间。”
“原也不必太着急吧。”曲小溪道,“况且还有陛下所赐的宅子。到时请嬷嬷先过去住一阵,咱们慢慢打理这边就是了。除却修宅建府也还有许多琐碎事要慢慢安排呢,至少要将下人安排周全,不能让嬷嬷住进去后再自己费心费力。”
“嗯。”楚钦表示赞同,心里有了主意就想先知会方嬷嬷一声,曲小溪笑道:“别差人去说了,我看看嬷嬷去。”
说罢她就出了门,先去了方嬷嬷所住的院子,却没见到人。只有那个小丫头锦雀在廊下发着呆,看见她忙跑过来见礼:“王妃安好!”
曲小溪扶了她一把,问:“嬷嬷呢?”
锦雀脆生生道:“嬷嬷说想吃香辣蟹,下厨去了。”
曲小溪禁不住一笑,就往厨房寻去。厨房所在的院子前后两进,她迈进院门就嗅到一股油浸浸的香辣味,接着就寻着这味道跟过去,很快就判断出了方嬷嬷在哪间屋里。
然而走得再近一点,她就发觉这香辣味不大对了。
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反正就是不对。会做饭的人大多在调味方面很有直觉,她只这么一闻就知道这蟹做出来怕是不好吃。
迈进门槛,一股更浓烈的辣味迎面扑来。曲小溪被呛得鼻子酸眼睛痛,顿时咳出声,疾步退回屋外。
“王妃!”方嬷嬷从一片乌烟瘴气里看见她,忙将锅放下,几步跑出来,“王妃怎么来了?”
曲小溪深呼吸,望着满屋子浓烟,忙让人进去推开窗子通风,而后如实告知:“嬷嬷,您这味道弄得不大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