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静下来,身上的伤痛又缓缓升起来,那天的情形又历历在目,胸口那难以言喻的疼痛不停地加剧,让我透不过气来,最让我失望的还是那天所受的打击,黄莺死了吗?玉瞳活了吗?红孩儿会怎么想?
“灵珠仙子,你需静心休养,宜好好休息,我过会儿再进来看望你。”仙娥见我良久不语,躺在那里独自发呆,她温语劝着,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第267章
一想到红孩儿,我的思念就开始蔓延,悲伤也开始泛滥,我不能说我不恨,他母亲铁扇公主在我最无能为力最痛苦时候,施了我致命的一掌,如果不是护体神衣,我恐怕早就毙于她的手下了,尽管她是护子心切,可我还是不能不恨,这种恨甚至恨屋及乌,波及到红孩儿。
再想到乌金的举措,我反倒有些怜悯了,他想救玉瞳,想救红孩儿,不管怎么衡量,他都没有别的选择,只是最终伤害到的是黄莺,也不知黄莺现在怎么样了,乌金那把刀可是赫赫有名的千年大斩呀,杀过无数老妖小妖,若说想要她的命,当真可以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那岂不是为了我,又枉害了她?
又想起,若是黄莺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能够发现她含在嘴里的仙株叶吗?如果不及发现,现在已过惊蛰,那岂不是连玉瞳也救不了,我的努力就是白费了,如此一想,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也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瞟见床边正放置着一杯清心明露茶,这是一种调理经脉,安抚心神,有助睡眠的茶,信守去拿,一下子又被自己的手给诧异住了,那简直不能称为人的手,皮肤粗糙如磐石,黑乎乎的长着五根短指,而且笨拙得比以前大了两三倍。
我吓了一跳,一下子爬起来,再仔细看看自己的腿和脚,亦是同样的粗壮,斑驳,形体无人样。
摸摸自己脸,亦是粗糙的不忍再去触碰。
镜子,镜子,我找了半天,可是洞内一个镜子也没有,我将脸在茶杯端过来,在杯口的水面映照了一下,看到的是一张惨不忍睹,完全不似人面的脸。
“啊——”我本能地大叫,失手摔落了那个茶杯,我不能也不想再多瞧一眼,那不是我的脸,那是一张怪物的脸!
听到动静,仙娥又跑进来,看着地上破碎的茶杯和我惊恐的样子,“怎么了?仙子,”她问。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举起那双不堪入目的手,问。
她显然早就看到了,很冷静,默然未答。
“你刚才知道就知道了我的这模样,为什么没告诉我,怎么还能如此淡定?”我几乎是在咆哮,也不知道在生气什么,反正迁怒于她,极其懊恼。
她的反应十分平静,“仙子这是怎么了?这样子有什么特别的吗,我跟着师兄师姐们修行,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妖精见了多了,狰狞凶狠的也不计其数,你的模样较之他们好很多。”
我真佩服惠岸和他的师姐妹们,天生都有一副见怪不怪的面孔。
“那是他们修炼不够,我是修炼成功,现在却退化了,”我吼着,“这模样,真真是生不如死。”我咬着牙,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仙株整个交与铁扇公主,倒了了这份余烬的痛苦。
“别这样说。”她的语气忽而变得温和,神态也不似刚才无雨无晴,多了一丝忧悯。
“别叫惠岸来,我不想他见我这副尊荣,”我武断地命令着,接而我又想起我是惠岸救回来的,“你是说,惠岸已见我过的这副尊荣?”若是这样,打死我也不会唤惠岸来救我。
“这个嘛……”她吱唔着,“我不清楚,惠岸师兄老早就离开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你变成怎样,他待你都不会有什么不同。”她泰然自若。
“不,不要!“说什么我也不要他见到我现在这样子,即便惠岸再怎么生性淡泊,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这般丑陋。
她没有再坚持,“放心吧,惠岸师兄暂时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不过,是美是丑,无关紧要,你不必因此耿耿于怀。”
“说得好听,你不会懂。”
她默然,还是安静地退下了。
我感到孤独,十分的孤独,我连外表都失去了,变成了一个无人能识的总算还能说话的妖怪。
我不知道自己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倒不如不要来到这个妖仙不清的世界,转世投胎还是人,总比做丑陋的妖怪好。
我信步走出屋外,感觉自己的行动远不如从前,不知笨拙了多少,洞外的世界依然是云雾缭绕,美不胜收,——除了我。
我走到山崖边,看着脚下满目的云彩,那云彩下面有多深我看不到,但即便是尘世,如果就这么跳下去,不施展法力地跳下去,……一定可以解脱了。
这么出神地想着,脚步不由向前又挪动了半部,站到了悬崖边上,“仙子,”我听见身后有人叫唤,我没回头,知道是那位仙娥。
“仙子这是做什么?”她在身后问。
“吹吹风,”我没好气地说,“就算我想死,也不见得能够摔死。”虽然我的真身退化,但本能的腾云驾雾的能力还是有的。
“仙子的外形变化其实事小,只是仙子的心却是沉迷其中无以自拔,才会痛苦不堪,你不妨坐下来念念心经。”她又劝道。
我此时对这个世界已经厌倦了,难道我每次都得靠念心经来苟延残喘吗?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却是没有停留,一纵而跃,就向崖下跳去,我闭上眼睛,完全放松,想象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只等着那最激烈的撞击,我的灵魂就又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然后重生为人,尽管会重头开始。
但是,我好像被人给接住了,轻飘飘地被抱在怀里,睁眼一瞧,却看到的了惠岸的脸,他正抱着我努力向山崖上飞去。
我惊愕地望着他,他好像并没心情去探究我这张丑陋的脸,直至上了山崖,才将我轻轻放下来。
然后他的眼睛才落到了我的身上,还是那般毫无表情的,淡然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但是我一听到自己的声音顿时就有几分羞愧,赶紧用那双粗糙的双掌遮住自己的脸,“我不要你在这儿,我不要你看到我,你还是赶紧唤那位仙娥来吧。”
接着,我听见那位仙娥婉转的声音,“我在这儿,你说吧。”
我放下手臂,刚才还在面前的惠岸却转眼变成了那位仙娥。
第268章
“你到底是谁?”我疑惑地盯着她。
“惠岸。”她瞬间又变成惠岸,淡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猛地转过脸去,“卑鄙,真卑鄙,你口口声声说外表不重要,毫不介意,可是你看,你还不是连真面目都不肯示我,你在笑话我,鄙视我,你虚伪,最虚伪。”我肆无忌惮地骂道。
“灵珠,你心性好强,又是女孩子,爱美理所当然,我只是担心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现在的样子,才变化成仙娥模样来劝解你,让你有一段时日适应,绝无恶意。”他诚恳地解释。
“NO ,你说得好听,真动听,其实你根本就是有意的,你现在知道我的模样了,也不能变化了,却偏偏变个美女来劝解我,让我自行惭秽,你还说你不注重外表?你还说你不是有意的?”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想,沉默片刻,“对不起,灵珠,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敏感,好吧,下次我会思量而行。”
“思量什么?”我回过头,直接面对他,“变个丑陋的再来揶揄我吗?那你可看清楚了,不要比我张脸更丑。”
他却并不回避地看着我,终于瞧出我的怒火是无名由的,他还是坦然地看着我,一直看到我都觉得累了,扭过头去,不想理会他,“灵珠,”他轻轻问,“外表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是,很重要。”我十分肯定地回答。
“可是,无论是谁,都会经历一些偶然的和必然的事,改变不了,唯有面对,……““不要给我讲那么多大道理,”我烦躁打住他,又面对面瞅着他,“你知道吗,你有一副绝妙的容颜,所以也不要跟我说容颜多不重要。““不管你听不听,我皆是实言,”他娓娓道,“我也曾收伏过很多妖畜,看着他们几百乃至几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从人形回到最初的形态,然后又要经过漫长的修行才能再修炼成人,升仙,这种过程,从外形到内心会发生各种变化,为了求仙得道,他们要经历难以言喻的痛苦,你不曾经历这样的过程,所以不能承受,重生之前你一直是优越感的人类,但现在你所在的就是妖的世界,进退如常,起起落落,没有足够的坚韧就会被毁灭,你虽为重生,但既然身处此界,就无法逃脱在外,你必须学会慢慢煎熬,慢慢忍耐,点点滴滴地修行。““要多久?百年?千年?万年?那太久了,我不想待我修炼好,所有的事物和人物都已变化,早已物是人非不再是现在的我们了。”这真让我痛苦。
“也许,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但错过今朝,不等于说没有一个更好的明日等着你,就像花开花落。”他淡淡地。
我想起当初我劝鲤鱼精红锦的话,她说当她发现这一季的花,美不胜收,正是她想要的,即便废了百年的道行,她也不想错过。
我也废了我的道行,却是不得不错过。“你不明白的,”我只能对惠岸说,“你从来就没爱过一个人,所以不在乎失去。”
他似乎有点受伤,更确切地说,是眼睛里流露出一些伤感,但外表依然无异,修长的眉,挺直的鼻梁,沉淀的唇,始终带着毫无变化的出尘的净美。
我看着他的轮廓,心中实是妒忌,“惠岸,你以前是托塔李天王的二子,现在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弟子,修行让你的外表越来越俊逸,连气质都变得脱俗,你又怎么能理解别人的痛苦?如果可能选择,我倒希望和你换一副尊荣。”我讽刺道。
“我从未想过身份对我的影响,自跟随菩萨于天界行走,在人间传递福音,消灾解难,也从不觉得外表有重要,更无意去助长这些,你如此计较,我无法劝解,或许我的过往与你不同,”惠岸的语气如潺潺流水缓缓地流淌着,“灵珠,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会让你难过,倘若真可以换这副容颜我不会怜惜,可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平路和险滩,即便今天不面临这些,以后或许有更大的困难,难道你每次都能抱着侥幸和逃避吗?”
他一如既往的泰然让我的暴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虽然我知道我的现状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的无理取闹也没有理由给他增添任何负担,但每每烦恼,我竭力倾泻与他,只因面对一潭死水的他,就有搅乱浑浊,掀波起浪的冲动,我承认我无法做到他那般至始至终的淡定自如,所以,他的沉静,最终又总是将狂躁不堪的我引入安宁。
自此之后,他只要得闲,便会来探望我,没有固定的时间,时早时晚,除了帮我疗伤,诵咏经法,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坐禅,若见我的心绪稍有不宁,他便会带着我走至山洞外,面对着云雾缭绕的天远方坐禅,不仅仅他自己,还要求我一定照做。
刚开始我十分烦躁,抵触,坐立不安,即便能够坐下来,也无法静心。
这里毕竟是南海,我不能像以前肆意妄为地去吵闹惊扰他,只能望着他的纹丝不动的坐影发呆,后来发现无所事事的光阴更难熬,便慢慢跟着他学起坐禅来。
在这狭小的两个人的世界里,惠岸的生性淡泊,无欲无求,让我也变得淡泊之至,而没有什么可争可求的了。
久而久之,我的坐禅也渐渐入境,我的世界也慢慢开始澄明,有时候感觉身在此界内,心却在界外,一无所有的我,对周遭一切反倒开始放的下,看得透,那些曾经诱惑的东西也渐渐远离,变成若有若无的怡然。
从重生到变异,惠岸都是唯一亲眼历证的人,在我的心里,他早已至亲至近,我对他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即便是以往的种种莫名的烦忧也会坦言,他偶尔会劝解,偶尔会静听——并让我自己去思想。
在惠岸精心的照顾和调理下,我身体的伤痛一点点好转,没想到这一次,我的伤口历经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能完全平复,在这个静谧的山洞里,一呆就是一年。
第269章
这天凌晨,惠岸坐禅忽然醒来,望着天边刚刚升起的红日,”灵珠,你看,那轮红日多美,你感觉像什么?“对于如此感性的惠岸,我尚反应不过来,“它就像一轮红日呀,还能像什么?”
“那么,除了红日,你还看到什么?“我看了半晌,“还是红日呀。”
他微微一笑,“那云彩上不是映衬着它的霞光吗?我记得你以前曾说过很喜欢霞光,万丈光芒,是不是很美?”
我又看了看,“是啊,可我还以为霞光是红日的一部分,没有红日就不会看到霞光,所以说他们是红日。”
他亦发笑了,“灵珠,你看,你的心已然比以前恬静许多,所以眼里的世界也简单得多,”他悠然凝视了一下远方,“可见,面对同一种风景,不同的人眼里总有不同的风情,而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看同一种风景,也是有不同的风情。”他的神情有所思,又有点惆怅。
我心念一动,这半年来的恬静,安逸,舒适,皆是因为朝夕面对的是索然无求的他,如果真的回到你争我斗的世界,我的心性不定能如此恬淡,现在,我的身体虽能恢复行动,但想要恢复各种功能和外表如初,却是一个细致而漫长的过程,想要恢复的更好更快,唯有到各大山川森林里提取我需要的生机养分,精华灵气……,我不可能永远逃避在世外桃源,驻守在这里。
“惠岸,我想……出去。”我忽然说。
他好像早就料到一样,望着远方,没有回言。
这一天,我们静静地在山崖边坐了一上午,没有坐禅,他好像一直在欣赏着天边的景色,从旭日初升一直到日当正午,而我一直考虑如果出去,又该去哪儿,该怎么面对随之而来的一切。
最后惠岸说:“希望你出去后也能永远有现在这般宁静的心情,可是外面的世界千变万化,你会有不同的心情,看到不同的风景,只是在你倍感迷茫的时候,记住今天你看到的最简单的景致,你会感到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