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似乎被一股力量压迫着、侵蚀着,像要将她推进无边的黑暗里,推进深不见底的泥潭中,推进没有边界的荒野中。
她奋力抵住那骇人的压迫与入侵,在阿倦时近时远的哭声中寻回了自己,心头豁然轻松。
“奉玉,玉玉,李奉玉!”灼无咎凑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地唤着她。
李奉玉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心上忽地冒出些欢喜的泡泡来,是她的孔雀主君在唤她呢。
低沉的,带着点沙沙的醇厚嗓音,是她喜欢听的声音。听他在耳边亲昵唤她,就像琴箱共鸣那般令人沉醉,越听越觉得喜欢,如单根丝弦在耳边弹响,一下就「嗡」到了心里。
灼无咎突然发现李奉玉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探手摸了她的后背亦是汗水涔涔。
“阿奉!”他欣喜地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印了个吻:“你差点吓死我了。”
一夜看护,李奉玉似乎缓了过来,白日里精神好得很,硬是钻到厨房里教二茬包饺子。
今日休沐,该让大家尝点新鲜了。
另外,她总觉得心里坠坠的,仿佛这顿饺子吃不到嘴里日后就没了机会。
他们也不晓得饺子是个什么东西,但李奉玉说和他们平时吃的包子差不多,不但不用发面,而且煮一煮就能吃。
二茬看李奉玉手上有伤,一点都不让她沾水,不过这个猹还真是个聪明家伙,什么活儿教一次就能学会。李奉玉心里着实安慰,这个弟弟她收得值!
白菜剁碎用盐揉一揉杀出水分,炒好的鸡蛋、泡发好的木耳和小葱同样剁碎,生姜要剁成泥,与各式调料一同拌到馅儿里,热油一浇,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擀皮儿这个事儿二茬一时没学会,李奉玉一团面揉得光滑,搓成长条后拿着菜刀上下一滚「嘭嘭嘭」就是两排大小均匀的剂子,她使了个两头尖的大肚子擀面杖三下两下便擀出一张圆圆的薄皮。
二茬目不转睛地盯着:“姐姐,皮为什么自己会转?”
她拿起皮填馅儿教二茬捏饺子:“我让它转它就得转!喏,捏饺子会吧?”
棒!真棒!二茬可真是个包饺子的小天才,上手就会!
其余人也挤到厨房里学包饺子,除了月流魄,其他人包的只能用一个惨不忍睹来形容,幸好都捏住了。
灼无咎听着她和大家一起闹哄哄的,心里的弦儿松了下来,想必她已无事。
午饭用的开开心心的,李奉玉心情好,端了饺子到后院喂张三吃,张三一口一个满足得很,急得阿倦都有些吃醋,蹲在张三头上跟他抢个不停。
“奉哥,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以后别逗狗了,行么?你好好活着,你还没见着我化形后的绝世美貌呢,咱们主仆一场,你多亏啊,是不是?”
张三甩甩鬃毛冲她眨眼睛:“我最近觉得周身经脉异常通透,灵力充沛得很,说不定能提前化形呢。”
“嘶——阿倦,你干嘛又揪我?”张三龇牙咧嘴,阿倦爪子上正缠着他的鬃毛。
阿倦又揪了一把:“阿娘能与日月同寿呢,你少说那些丧气话!”
“好好好……”
李奉玉回到厨房里端着饺子汤暖手,二茬见灼无咎立在门口立马识趣地出去了。
“阿奉……”
“嗯?叫我吗?”李奉玉一口汤下去,指指自己的鼻子。
灼无咎进来就着她的碗喝了一口汤:“自然是叫你。”
“叫奉玉就挺好的,你随他们叫玉玉也行啊,不然你也可以叫我奉哥。阿奉嘛,乍一听都不知道是叫我。”她端起碗喂他喝汤,顿觉母爱爆棚。
灼无咎将碗推到她口边:“阿奉是本君一个人的阿奉,与奉玉、玉玉、奉哥都不同。”
他温柔地看着她,却让她莫名地觉得那眼神里似乎有钩子,勾的她心跳都快了起来。
李奉玉几口灌了汤放下碗:“我有些乏,想回屋歇着,你能陪着我吗?”
她的确是乏了,躺下后很快睡去。
灼无咎连着两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她这榻上又暖得很,便也很快地睡了过去。
直到身边的人又迷糊着哭了两声,他「倏」地睁开眼伸手一摸,糟了,李奉玉又热起来了。
此次她热得更凶险,怎么都叫不醒,她好像陷进了梦魇之中,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药灌进去又吐了出来,灼无咎心乱如麻,只能守在榻边一遍又一遍地用热帕子给她擦身。
天色晚了,灼无咎将人都赶去吃饭,只有阿倦缩在李奉玉的枕边不肯离去。
“阿倦,你是个小孩子,不好好吃饭休息的话会生病的,你阿娘如果醒过来见你病了,她会更难过。”
灼无咎不由分说地将阿倦托过来戳戳他的小肚子:“本君向你保证,一定好好照顾你娘,好不好?”
阿倦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昏睡着的李奉玉,撅着小尾巴跳下了地:“君上,阿娘的心好痛,你要说点她爱听的话逗她开心,她一定能好的。”
屋子里静了下来,时不时听见李奉玉说两句胡话,却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大人……饺子……”
灼无咎凑了过去:“阿奉,你说什么?想吃饺子吗?”
第111章
银奉玉
李奉玉干裂的唇微微蠕动两下:“新妇……为丈夫……做饺子,寓意……多……子多福……”
“我为你……做过了,相公……可,可喜欢?”
他握住她的手眼眶发酸,说话竟也哽咽起来:“喜欢,为夫喜欢得很。”
李奉玉仍没有醒来,面上微微有了些笑意:“那我就……没有,没有遗憾了。”
那骇人的力量不断地碾压着她,她本能地抵抗了许久,她累了。
灼无咎这才晓得她今日为什么一定要做饺子,她觉得自己抗不过去了,可今日她的精神明明很好。
李奉玉平稳地睡着再无一点胡话,他突觉不妙,颤颤巍巍地试了试她的鼻息!
“阿奉,阿奉,李奉玉,你给我醒过来,快醒过来。”灼无咎声声失控的叫喊瞬时将所有人都引了过来。
英武呆立在她榻前难以置信:“奉玉死了,她真的死了?”
疏星云狠狠地掐着英武的手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警告:“英武君,冷静,冷静,不要说话。”
但他已然红了眼角,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活蹦乱跳的女孩子被狗咬了一口居然就死掉了?
阿倦一边哭闹一边拱着李奉玉的头发,希望她能像往日那般怕痒痒而醒过来,可是她没有。
灼无咎似是失了心一般,明明知道李奉玉凡胎肉身却固执地想要为她输送灵力,更何况她已经全无气息,眼下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众人不晓得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沉默间,榻上的李奉玉却突然缓缓地变了模样,毫无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如雪一般泛着冷光,满头乌发转瞬披了霜衣,一袭银发散在青色的枕褥上灼灼生辉。
灼无咎似是被烫到一般,正在输送灵力的手猛然被弹开!
阿倦突然止了哭声连滚带爬地下榻扑向了李奉玉的衣裳:“快,快,快取天机!”
青焰眼疾手快立马发现她的乾坤袋里正隐隐地散着银色光辉,立马取了玉簪出来。
玉簪灵光大耀,灼无咎不知其中关联,也只能试着将玉簪放进李奉玉手中。
那手指如冰般寒凉,他紧紧地握着不愿松手。
灼无咎察觉到玉簪上的灵力流动,李奉玉的手指渐渐有了温度,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李奉玉微微有了气息。
可她还是那般模样,安安静静的睡着,没有一点要醒的征兆。
关键是,奉玉为什么变成了银奉玉?
她为何能受得天机的灵力?既然能受得,为何她身上又没有一丝灵力呈现?
天机于她而言,能救命,或许也能要命。
可眼下,他们束手无策。
玉簪逐渐熄了灵光,阿倦扑棱着翅膀挪去灼无咎的脚边啄啄他的脚背:“君上,你哄哄阿娘好不好,你哄哄阿娘她就醒过来了。阿倦不骗你,阿倦能看到阿娘的心醒着,你哄哄她好不好?”
疏星云俯身将阿倦托走,其余人静静地退了出去。
灼无咎握着她的手看着这个陌生的银奉玉,沉默许久终于露出了一点勉强的笑容:“阿奉,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心悦于你,只有看着你醒过来,我才敢笑。”
“阿奉,你不想做君后,本君允了。”
“我们就像寻常夫妇结亲那样,找个好日子去典仪司写婚书做个见证,你还是我身边的小近侍,我们日日都在一起。看书、写字、办差、练功,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我喜欢你们那里的风俗,你身为新妇给为夫做了饺子,便是许了我儿女缘分。这种事,你总不会耍赖吧?”
“你总说你寿命短不能伴我长生,可你没说这会儿就要走啊。这才几天?”
“阿奉,你不能骗我。我受过很多骗,唯独没有受过这种委屈,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
天光微亮,李奉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灼无咎拉着她的右手趴在榻边,几缕碎发从发髻中散了出来垂在面上,整个人都透着憔悴。
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来注视着他,过去三天的不适一扫而空,就像奋力从一场梦魇中逃脱一样,只觉得整个人豁然轻松。
狂犬病什么的,哪有那么容易被传染!估计她只是凑巧生病罢了,只是这病委实难受,她活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因为发烧昏迷,可见她体质太弱鸡需要继续加强锻炼。
灼无咎忽然醒来,睁眼发现李奉玉正温柔地望着她,瞧着她那一头乌发有种不真实的幻觉,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摸一摸,却被李奉玉打了手。
“别碰,好几天没洗了,又是出汗又是出油的,脏。”她抽出手去枕下摸了个皮筋将头发拧成一个丸子发包,整个人似乎都轻巧了。
门外响起英武的声音:“君上,玉玉是不是醒了,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英武哥哥,要进来可以,提桶热水来呀,我要洗脸。”她一副咋咋呼呼的模样,嗓子虽然还哑着,但这话让人听了倒平生欢喜。
月流魄、青焰和疏星云一拥进到屋内,脱口而出:“玉玉,你变回来了?”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变什么?”
看来她对自己变成银奉玉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几个人立马住嘴:“当然是变回那个活泼刁蛮的鬼丫头啦,我们不喜欢那个病恹恹的你。”
英武开心地提着热水进屋来,殷勤地把水倒上,将帕子浸到盆里,就差要帮李奉玉擦脸,突然看见灼无咎那张冷脸立马扔了帕子,却后知后觉地叫起来:“玉玉你——”
“闭嘴,你来迟了,我们已经说过了。”疏星云捂了他的嘴使了个眼色,英武老老实实地住口,只呆呆地看着李奉玉笑,怪瘆人的。
灼无咎趁着李奉玉的帕子洗了脸,瞥了一眼英武:“你这样子很难不让本君想多了,你对奉玉是不是——”
疏星云立马截了话头:“呃,没有,没有。君上,英武就有些愧疚,毕竟那天他没看好奉玉让她被狗咬了,奉玉受罪他也难受啊。这就跟没看好孩子是一样的心情嘛,英武绝不是对奉玉心有他想。”
李奉玉:好家伙,我把你当哥哥,你想当我爹?
第112章
偷吃,吃得更饱更香
话说十二司那边仍在秘密肃查,幸而大部分人都是绝对可靠的。
十二司乃灼无咎一手建立起来的,若说无一人背叛那显然已经不可能,但绝无可能全盘沦陷。
肃查本身就是有的放矢,目的是为了换血,查出南面的细作也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他猜不透对方为何会使用如此拙劣的手段。
若说是为了激怒灼无咎,吊着他去南面,那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确实做好了开春后去南面的准备,只是南面究竟是哪里?
为着这事儿,李奉玉心里着实有些压力。和女杀打过那么多次交道,不咸不淡的话说了那么多。
可她偏偏一点都想不起来女杀究竟何时跟她透露过南面的信息,她这个脑子怎么总是在要用的时候宕机。
她都怀疑这无化境的风水不好,克她。
灼无咎安慰她,如果他们迟迟不动的话,南面或许会在开春后再度释放讯号引他们前去。
毕竟现在对方是主动方,如果他们不去的话,南面必然有重要环节无法达成。
但是有些话他只与四大护法论了多次,却一句都不肯和李奉玉多讲,那便是她为何会变成银奉玉,她与天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
天气晴好,李奉玉延长了练功时辰,自打此次病愈后她似乎有了种打通任督二脉的感觉,自觉功夫精进不少,天机用起来似乎更得心应手。
她似是胡说一般地跟他们说笑:“我是不是要感谢那条咬了我一口的野狗啊,现在的我搞不好都已经洗筋伐髓要成仙了呢。”
众人面上哄笑心里却惶恐不安,李奉玉这哪里是精进了一点!
她不练功时还没发现,一挥起剑来立马就透了杀伐气,整个人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的戾气有多重。
李奉玉有问题,问题多半来自于天机,可她如今与天机的默契几成一体,让她舍了的话,她该如何自保?
灼无咎暂时不去想这些问题,只要眼前的奉玉好好的,天机暂且留着也罢。奉玉本性良善纯真,他相信她能克制住那些戾气。
李奉玉坐在厨房的廊下擦汗,直接以碗捧着茶水灌了个饱,嗯,这才解渴呢!
“奉玉,今日随我去典仪司,好不好?”灼无咎站在廊前摆弄着檐铃,叮叮当当的悦耳响声成串成串地扑进她耳中。
她放了碗到小几上一脸迷茫:“典仪司?又有节庆吗?”那她得再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