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我也不是能自由出入无相宗,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可以。这是因为我会摄魂术,可以短暂地附在一个人的身上控制他,且不会留下痕迹。”
英武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摄魂术,你你……你居然修这种邪术!这种禁术会反噬自我,你——”
“闭嘴。现在说第二个问题,右护法转运幼童的信报是惜寒神君探到给我传的,但我不知道这是个圈套。阴傀儡之事则是我动作慢了,来不及去寻神君求援,我也有愧。”
灼无咎低低地叹了一句:“所以,柳如絮海下宗室的消息也是无相宗放出来的调虎离山之计。”
春辞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定定地看向李奉玉:“最后一个问题,我认为阴傀儡与奉玉有共通之处,你们都可以被相繇氏的精血激发杀性,但奉玉你——没有被控制,你可以克制。”
“另外,那日我与英武损毁了几个阴傀儡,他们没有复生。所以,阴傀儡一定可以破解。”
春辞叹了一口气又道:“右护法驱使阴傀儡也是有代价的,那血池里有她献祭的一半神魂,所以她可以用自己的血驱使阴傀儡。她死了的话,受她驱使的阴傀儡也会化为一滩污血。”
众人眉头紧锁,血池,真是让人头痛。毁又毁不得,攻又不能攻,无相宗在暗处经营许久,他们在明处真是防不胜防!
「哐啷」一声,李奉玉丢了杯子到托盘里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关门插闩拉帘子一气呵成。
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她坐到案几前抖抖嗖嗖地从案下的匣子里翻出一盒子绣花针来,捏起一根针一咬牙插进了指缝中!
“呃……”剧烈的疼痛瞬间让她醒了过来,她咬紧下唇又将两根针扎进了另外两只指头。
杀戮,吞噬,毁灭。
为何她如此渴望?就像那些邪肆的念头本就生长在她体内一样,就像沉睡的魔咒一样,如今已经苏醒,且蠢蠢欲动地跟她的本真争夺她的理智。
她不能屈服,她不能失控,她绝不能对着自己的伙伴刀剑相向!
第195章
你还好吗?
“玉玉,奉哥,奉哥——”窗外传来英武略带焦急的声音,李奉玉低眸不语,假装自己不在屋里。
“玉玉,你拉着帘子做什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英武君很担心你。”春辞也来了?
胸中仍有煞气翻涌不止,她又拈起一根针刺进一根指缝中,眼前清明几许,但整个人仍有些不可自抑的颤抖。
“奉哥,你别这样好不好。你什么也不说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们都很担心你。你难道没发现么,阿倦这两天都有些怕你。乖,出来吧,出来看看天看看地,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英武很少这样正经说话,倒听得人有几分心酸。
春辞搀着英武对着窗户叫道:“玉玉,英武君这断腿站不了太大时辰,你就回声话就好。”
李奉玉站起身来,垂着的左手指尖不停地往下滴着血,她轻轻地移到门边低声回话:“我有些乏,你们回吧。”
二人长出一口气,这听起来像是好好的。
李奉玉听着脚步声渐渐地没了,推门才迈出一步,入眼便瞧见六只眼睛正一脸关切地盯着她,直到看见她那惨不忍睹的左手才炸了一般地惊呼起来:“李奉玉,你疯了吧?”
英武扔了拐杖一把抓住了她那鲜血淋漓的左手,春辞一把扶住他给月不归使了个眼色,月不归冲进屋里一看,地上到处都是血滴。
有新鲜的,有凝固不久的,还有干涸时间长了已经发黑的,案几上还扔着乱七八糟的针!
这地上的血痕,还有那散乱的针,无不说明着近些日子李奉玉都在做什么。
她靠着自残的疼痛来保持清醒,那些毫无规则的血滴路线,仿佛让他们看见她忍着剧痛在屋里发疯一样地走路盘旋,或许还带着满脸的泪痕。
月流魄曾经和他们说过,李奉玉特别怕疼,可是她居然……
春辞忍着酸痛的眼眶,说话都带了几分颤意:“玉玉,对不起。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你和阴傀儡不一样,他们没有灵智不怕疼,你这样做没有用的,这不是破解的法子。”
李奉玉面上无波无澜,看不出一丝喜怒:“我有破解阴傀儡的法子。”
三人满是惊愕:“怎么破?”
她缓缓地带着英武的手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只要我不被相繇氏的凶性所控,我就能杀尽阴傀儡。”
月不归只觉得胸口发紧,一阵一阵疼得厉害:“你连灵力都没有,法术也不会,你怎么杀?长嫂绝不希望你这般执拗地伤害自己。”
李奉玉此刻已缓了过来,她习惯性地看了看表,此次清醒过来她只用了半个小时。
快了,也许下一次她只需要二十分钟便能压下那吞噬之势,再下一次只需要十分钟,最后到彻底地压制住这凶性,完完全全地再也不受它的干扰。
“我可以,我说行就是行。”她慢慢地将手从英武手中拔了出来,当着他们的面把那几根针拔了出来!
难怪最近李奉玉破天荒地穿上了大袖袍,原来是为了遮住她那双惨不忍睹的手!
三人被冷冰冰地赶了回去,出去那悠长的阴摩竹林小道,春辞望着天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是个狠人,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头一回觉得怕。”
英武神色低迷,一反往日的呆瓜风格:“她虽然……来处不明,但你完全可以信任她。”
“我挺想念从前的她,虽然我们相处不久,但我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太邪气了。长嫂说她一个凡胎肉体的小丫头,本来该过的是吃喝玩乐的逍遥日子,无忧无虑,天高海阔地任意去闹去玩儿。
可现在,你看她有一点点的快乐吗?我们这么大一群人难道都是废物吗,偏偏把她一个小孩子逼成那般……疯魔……”
月不归想起那一袋子崇吾山果就忍不住生气,从前他觉得自己对长嫂爱而不得挺可怜的,可看看李奉玉这个倒霉蛋,他过得可真算是幸福了。李奉玉近些日子如此反常,无清神君居然视若不见,不是说余情未了吗?
呵,也许神君正在烦恼着如何处置扶云月呢,毕竟这可是他的新欢,不会是下不去手吧?
近段日子,两方像是各退一步一样,都安安静静的,南里闭门谢客,无相宗也老老实实地没有一点动静。也许下一次相逢就是你死我活,所以这便是最后的酝酿了。
“一时半刻的谁也不会轻举妄动,你安心养伤便是。”云千叠俯身为扶云月拉起衣裳裹住肩臂,饶有兴趣地望着她背后的一处印记问道:“你与阿清,和好了?”
扶云月只裹着外裳偎在云千叠胸膛上点着一根手指画圈圈:“怎么可能。风太妃让我想办法投怀送抱,我碰着个机会去了,他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不过我能看得出来,他对孔雀族还是有一点点顾虑的,大概是身居高位之人更怕被人非议,他叛出宗族、弑君篡位的事情,孔雀族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云千叠揽着她的肩膀似乎是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风太妃倒是个有用的,你辛苦辛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神尊出世后,自然会论功行赏。至于那柳如絮么,你不必放在心上,再忍一忍。”
扶云月瞥了他一眼起身穿衣,面上的不耐烦转瞬而过:“殿下,就你这般运筹帷幄的本事,还怕成不了事?我看灼无咎的帝君之位,马上就要姓云了。就怕你临到阵前心慈手软,舍不得你家阿清呢。”
“哦,对了,若是你家阿清知道你才是这整桩事件的背后之人,会不会伤心欲绝啊?”
“云月姬,抓紧时间吧。”云千叠直接垮了脸送客,扶云月也不在意,登了鞋子推门就走,仿佛两人相看两厌。
相看两厌的人,此刻又好巧不巧地在竹屋遇到。李奉玉像是没看见一般径直下到水里,雪色肌肤遇着温热的水泡了一会儿才微微泛粉,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了一点温度,不那么冷冰冰的。
“你还好吗?”灼无咎低低问道。
第196章
那又怎样
你还好吗?
这话问的,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嗯,挺好的。”还活着呢。
“你可以恨本君、怨本君。”
这话是怎么说的?李奉玉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沉默半晌后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话神君还是和不归说吧,他最近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就在那里擦刀。”
灼无咎也不做声,默默地盯着一圈一圈荡涟漪的水面发呆,半晌才开了口:“本君没有不信你,你第一次说右护法是扶云月的时候,本君就信了。”
她转眼直愣愣地盯着他:“卑职懂,您有您的顾虑。”
没法聊下去了,灼无咎只觉得头疼,这般模样的李奉玉看得他眼睛疼,心更疼。“算了,总会过去的。”他起身裹了衣裳就要走。
李奉玉轻呵一声,像一个气泡炸开的声音,似乎不屑。
她从水中抬起左手来,黑紫的指甲已经翘了起来,过不了多久就会脱落。
无所谓,换右手也一样,身上其他地方也行,反正扎哪里都会疼,都有用。
如果忍不了疼,那就是她没用。
浓郁的夜色将阴摩竹林笼罩的一片漆黑,她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听着热风将竹叶吹得沙沙作响,像一首低吟的小调,又像空气里隐隐飘浮的哭声。她换了裙子转身出了南里走向海边,在海风中吹了半夜的口琴。
想起有一夜她睡不着拉着月流魄聊天,月流魄实在是困得不行,便说玉玉你要是实在睡不着那就给姐姐唱歌听吧,有时候听你哼的调调还挺好听的。
她一听更来劲了,唱歌啊,那我擅长啊,于是就唱了大半夜,把她能记起歌词的歌给唱了个遍,结果月流魄听着新鲜,也一夜没睡,第二天两个人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活像夜里结伴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去了。
“姐姐,你想听什么歌?”没有人回答她。
她走在孤寂的海风中,映着旭日晨升的微光,唱着月流魄最喜欢的《泉水叮咚》慢慢往南里走。
晨风温柔,像月流魄靠在她肩上柔柔地说话,“这歌真好听,听起来像回到了我在夷春的时候。我在山里的清泉边洗衣裳,阿定背着弓箭从林中闯了进来,后来我就跟着他离开大山去了夷春城。”
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姐姐,再等等,不归一定会带你们回到夷春。”
那个步履坚定的影子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灼无咎悄无声息地回到卧房里躺下,心中真真是百感交集,李奉玉啊李奉玉,你让本君拿你如何是好。
一夜未睡,李奉玉竟毫无困意。相繇氏的血就像一味引子一样,似乎唤醒了她体内蛰伏着的一股力量,不饮不食不眠对她的影响也越来越轻,低血糖的不适也不过是转瞬之间就闪过去了,她只需坚定心神便可控制住自己。
李奉玉坐在案几前盯着镜中的自己,昏黄的火烛照不清人脸,但她瞧着自己真挺像死了三天的人一样白的毫无血色。
我可以,她暗暗地叮嘱自己。
镜中的人银华渐退,神清气爽。
我可以的,李奉玉闭眼凝神聚意,片刻后睁开双眸,但见镜中人又是一身银华。
她失声轻笑起来,抬臂看看自己那丑陋不堪的左手,又掀起裙子看看自己大腿上那数不清的刀痕针眼,她做到了,她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性。
所谓的凶性是什么?噬杀之心是什么?吞噬的欲念,又是什么?
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从前她怕这股力量,当她心生胆怯或者恶念时就会逐渐失控,那股压抑的力量不留一点缝隙地逼着她去杀戮,她怕得很,怕自己会伤了自己在乎的人。她那时的克制是为了躲避,是退缩!
如今的她还怕什么呢?这股力量既然避不开,那便为我所用。
她需要这力量,她需要释放,玩世不恭怎样,放荡不羁怎样,肆意妄为又怎样?
她内心渴望的那些事情,不就是杀戮么,但杀谁,由她自己说了算。
那些疼痛,那些她流过的血,都要一一讨要回来。什么恶念、贪欲、狡猾……
她既可以放纵,亦能够约束,只因为她有一个强大的自我,有一个永远都磨灭不了的坚韧心性,她可以!
……
“阿柳,我想去上面。”净无望着亮堂堂的穹顶满眼向往。
柳如絮放下笔抬头温柔地看着她:“乖,再忍一忍。我一定会带着你出去的,我们净无最听话了,从小就最讲道理,对不对?”
净无仍望着那穹顶:“阿柳,我在这净絮宫里待了一千年,只是偶尔能跟着你到上面去看看庸南城的风景,外面的风景真美,比海中漂亮多了。
外面的世界才像是人生活的地方,我们在这里躲躲藏藏的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那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她转身看向柳如絮,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缱绻:“阿柳,你会带我出去的吗?”
柳如絮起身走过去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中:“净无,我会带你出去,永远和你在一起,陪你走遍无化境,看遍天下美景。”
可净无看不到他眼中那深藏的哀愁和焦虑,以及几分恐惧。
柳如絮的思绪飞回了千年前,满脸惊恐的净无被带到他身边来,那孩子刚刚到他的胸前高,是个才化了性别的女鲛,她一身伤痕地被人推了过来,吓得哭也不敢哭。
他过去把她拉了起来,和善地问她:“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抽抽鼻子擦了擦眼泪,大抵对他这样温和的人放下了一些戒心,便乖乖地答道:“我叫素音。”
他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命侍女前来给她擦洗伤口换药换衣,她一个小孩子自然没再抵抗。
洗换干净后的孩子被带了过来,云殿下打量几番后说道:“宗主尚未结亲,也没养过孩子,这孩子放身边养久了难免生出感情割舍不下,我看可别让她认你做父亲了。”
他沉思片刻,觉得此话有理,便跟那孩子说:“你以后就是本宗的净无圣女,我是你的先生,柳如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