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浓绮则是气闷。果然人性还是太复杂,看来她的确不够了解刘元基,他此举,着实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他不要卫国公府的权势了么?他不要掌控江山的快|感了么?他就不怕因他此举,今后卫国公府对他再无半分好感?
还是说,他竟真的觉得她就这么傻?他就自信她这么爱他?如此作为,她还能劝父兄诚服于他?
“既无人有异议,那此事便这么定了,今日之事皆已了,已在此处耽搁许久了,参加回宴的宾客还饿着肚子等开宴呢,走,朕陪你们一起去。”
沈浓绮浑身上下极其难受,她心中那团火,被刘元基敷衍了事,不值一提的态度,拱得越来越旺!她越来越焦躁,皮肤的温度都变烫了几分。
毒害她的小人,就这么轻俏逃过?这口气她忍不了!她咽不下!
就算她将张曦月剥皮剔骨又如何?刘元基敢拂了她的心意么?沈浓绮腾然起身,正打算上前拦住刘元基……
“皇上觉得如此可行,臣却觉得如此不妥!”
蓦然,宫殿的金顶红门处,出现了个银白色的身影。他凛凛站在门前,似一道绚丽的阳光,猛然照穿照穿厚重的云雾,拨开阴暗而来!
周沛胥以往温润的气质消弭于无形,身姿冷绝孤清,且锋芒毕露,孑然独立间,散发着睥睨万物的气势。
沈浓绮远远望见那身影,便觉得万分安心。
他似一阵清风,送来淡淡的凉爽,将她的所有焦躁不耐全都吹散。
刘元基身形顿住,也察觉到了周沛胥与往常更不同些,知道周沛胥定然是已察觉了今日发生的种种,这才赶了来,现在拦在门口,许是对他方才的决断不甚满意。
此人虽然棘手些,但好在从不仗着帝师之名拿腔拿调,也从不与他起正面冲突,饶是出了错漏,向来只是耐着性子在旁指点,虽然难缠,却也不是个太难对付的。
刘元基微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道,“帝师,今日发生的,皆乃朕的家事。”
“皇上错了!皇族无家事,后宫之事干系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
周沛胥身姿如松,将手背在身后,语气不善,颇有些训诫的意味。
“臣记得皇上在登基初时,便教过你,若想做名贤君,处事应当不偏不倚,秉公无私。未曾想得到,皇上这么快就将这些话忘了。”
“臣再确认一遍,张曦月罪孽深重,皇上确定要如此亲纵了去么?”
这话说得这般言辞气正,掷地有声,让闻着皆肃然。
周沛胥虽是帝师,但向来平易近人,宫婢们却从未见他对何人如此厉色过。
刘元基虽然无知又窝囊,可好歹是个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竟被一个朝臣如此训话,当下便觉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心中一旦生了气性,说起话来便就不那么冷静,忘记了后果。
“朕乃晏朝一国之主,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岂有收回的道理?自然是一言九鼎!
朕说贵妃无罪,便是无罪!连太后皇后都未置喙,莫非朕还要看帝师的眼色行事么?!”
周沛胥眸中射出寒光来,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警告与威势。
刘元基只觉得擎天的压力扑面而来,险些要将他压垮,脚底一软,险些就要站不住。
“既如此,那就休要怪臣不留情面了。”周沛胥收回眼神,迈开了步子,朝坐在上首的太后走去。
周沛胥撩袍,在太后身前跪下,拱手朗声道,“太后娘娘,臣乃顺国公周氏后人,身兼帝师之名,对皇上有训导之责。皇上在太后寿诞回宴之时,与烟花柳巷女子厮|混在佛前,行事放荡,实乃昏聩愚昧!如今晏朝后宫妖妃当道,多次加害皇后,媚主惑上,此乃祸国殃民之先兆,铁证当前,皇上竟听信妖妃妄言,暗含包庇之心,竟妄图让妖妃逃过罪责!如此徇私枉法,实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前者私德有亏,后有败坏朝纲,长此以往,若不加以训诫,百姓大祸!晏朝大祸!”
“臣上为能对得起晏朝先祖贤帝,下为能对得起百姓苍生。”
“臣恳请太后!容臣请训帝鞭!”
这话语铿锵有力,如金声玉正,在空荡的殿中传出回声,飘入院中。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就连殿内素日里受过严格戒训的婢女,与院中训练有素的卫兵,都肉眼可见得都骚|动不安了起来。
当年先帝病逝,将江山交给了刘元基,虽在他身旁安插了卫国公与顺国公,文武两方辅佐朝政,可也隐隐担心刘元基大权在握之后,不成大器,变成个只知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昏君,所以在弥留之际,留下了训诫之物,嘱咐众人,若是刘元基当真犯下是非不分,以权谋私等罪则,获得太后首肯之后,便可使用训诫之物。
训诫之物一出,皇上只能受诫,无法以任何理由逃脱罪责。
“周沛胥你疯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刘元基只觉得三魂去了七魄,瞠目结舌怒喝一声。
可那跪在地上的修长身影,不动如松,再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母后!您慎重!”刘元基见劝不动周沛胥,又扭头要哀求太后。
可惜,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是无用的。
太后心中不禁冷笑一声,用不上的时候,唤她为“太后”,现在有事相求了,又唤她为“母后”了。
左右这母不母的,也没什么要紧了,这义子既然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今后还盼着他事事恭敬孝顺么?
太后易看淡了,“来人!取鞭来!”
慈宁宫离得不远,很快一个匣子就被递到了周沛胥身前,太后亲自取出钥匙,将匣子上的黄金锁扣打开,匣盖开启,里头静静躺了条流光溢彩的象牙柄九尾鞭,象牙柄上系着玛瑙珠饰,尾部坠着长长九条鞭索,前端还打了堪称利器的索刃,将其挥打在人身上,被鞭打之人便会留下九条类似锋利爪尖划过的抓痕。
早在太后答应的瞬间,被卫国公府有过提携之恩的侍卫,便上前将刘元基控制住,架高绑在了木桩之上。
刘元基听着背后的动静,只觉得心惊胆颤不已,他做梦也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他在木桩上猛力扭动,声嘶力竭地喊着,“周沛胥!你可是昏了头?朕可是皇帝!朕警告你,你现在将朕放下来,朕便饶你冒犯之罪!”
他心底里,其实并不相信周沛胥会动手,毕竟这人平日里素来是个好说话的,没道理忽然变了脸。
正午的偏阳,将周沛胥身上莹泽如玉的锦袍照得愈发光亮,通身如罩了层白闪的光晕,衬得俊逸非凡的面庞愈发耀眼,可他眼眸中却没有一丝温度,右手持鞭,宛若上天遣下来惩恶劝善的清冷神将。
“你可知罪?”神将问。
被绑在桩上的宵小愈发气恼,他此时早已将什么皇后坠马中毒、佛堂厮|混包庇等事,通通丢在了脑后。
从周沛胥请训帝鞭开始,一直到被人控制得动弹不得,五花大绑绑在了桩上……
这世上哪个帝王会如此屈辱?!
羞辱,激愤,气恼,急躁,一时间通通涌上了刘元基的心头!
“朕怎会有罪?!朕乃帝王血脉!乃万物之主!周沛胥你是不是疯了?!快将朕放……”
“啪!”
鞭声打断了刘元基的话语,随之响起的,还有刘元基凄厉的惨叫声,“啊!!”
“既然皇上还不知罪在何处,那臣便来告诉皇上。”
“其一,在皇后娘娘辛劳操持寿诞之迹,你不仅没有体谅熨贴丝毫,还背着她与烟花柳巷的女子暗中苟|合,此为不忠!
你认,还是不认?”
一鞭子抽来,刘元基疼得龇牙咧嘴,只觉得天灵盖都被劈开了,可还是梗着脖子道,“皇帝多风流,朕不过多宠幸了几个女子,这有何不妥?!”
“啪!”
这一鞭显然抽得更狠了些,布料撕裂声传来,刘元基背部黄色龙袍上的巨龙一分为二,露出衣中被抽得血肉模糊的皮肉,刘元基叫得更加惨烈了几分!
周沛胥平静地声音再次响起,“你认?还是不认?”
“认!认!我认!”
“其二,在太后寿诞回宴当日,你先假借为太后祈福之虚名,在宝华殿供奉的祖宗牌位面前厮|混胡闹,后又对太后不尊,因张曦月之事忤逆太后,此为不孝!
你认?还是不认?”
话语刚落,鞭声又起。
“其三,你纵容张曦月四处为你物色女子,害得不少良家女子被人诓入贱籍,落入风尘之地,今生今日陷入魔窟,此为不仁!”
“其四,卫国公府忠君爱国,为晏朝四处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你却纵容旁人肆意诋毁,惹得沈家三郎犯下命案,若传入卫国公耳中,或还会惹得君臣离心,此为不义!”
“更莫要提处事不公,因小失大等种种恶劣行径!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如何能做好一国之君?如何能执掌朝政?如何能让朝臣百姓真心诚服?我以上说的这桩桩件件,
你今后,改还是不改?!”
庭院中,回荡着周沛胥振聋发聩之语,以及每句话结束的间隙,都会响起的鞭打声。
周沛胥鞭起鞭落间,毫不手软,每一次都用足了十成十的力道,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刘元基的背上,已经被抽得没有一寸好肉。
“改……我改……”刘元基气若游丝地回应。
他挂在桩上,从刚才的高声厉喝,到逐渐归顺,一直到“现在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尊严是什么?帝王的威严是什么?这些念头被一鞭鞭抽离了他的脑中。
他很肯定,若是他答错了一个答案,周沛胥定然会抽到他服软为止。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爽不爽,反正我写的时候,着实有些爽到了。
码这章码了好久,脑子麻了,明天暂且可能先日个三。
不要伤害野生动物。象牙乃文中修饰用词。
第22章
今日款待宾客的的宫殿,特意被沈浓绮设在了离宝华殿最近的永宁宫。
午膳时间已过,宫眷们都已经按照座位依次坐好,可主持寿诞回宴的皇后和太后,一个都没有出现,眼见时间越拖越久,才终于有女官将膳食传了上来。
男女分席。
女眷这头,哪儿还有什么心思用膳?皆一簇簇围着那几个擅口舌的命妇,听她们讲今日在慈安宫的所见所闻。
那几个命妇本就都是正室大妇,对妾室本就瞧不上,口齿伶俐地将张曦月下毒暗害败露一事,讲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又将妻妾尊卑的话题牵扯其中,引得命妇们纷纷推己及人,感同身受了起来。
“听说张妃的规矩,都是皇后娘娘手把手教的,她竟这般恩将仇报,勾结太医暗害皇后?”
“果然妾就是妾,不必对其太好,高兴了赏她个果子吃,不高兴了赏她耳光便罢,拿她当什么姐妹?皇后娘娘还是太过贤德了。”
“也难怪,卫国公府只有一个主母,卫国公不纳妾不收房不养外室,皇后娘娘自小千娇万宠长大,哪儿见识过这般人心险恶?”
“还是卫国公府与顺国公府家好,府中没有妾室,便没有这么多糟心事儿。”
女眷这头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啪!”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