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花团锦簇的庭院之中。
内院服侍的宫婢们各个都站在宫廊之下,目中带了怒火盯着跪趴在庭院中,瑟瑟发抖的张银星。
沈浓绮裹了件白狐领织锦凤飞的披风,带着凤威立在阶上,如玉的面旁上俱是冷意,眸光点在张银星身上,“本宫给过你选择。你当初不是不能远走高飞,是自己后来选择留在了皇宫大内,既如此,那你应该知道,你犯下今日之过,应该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阿姐自小抚养我长大,若我将她弃之不顾,那我岂不是妄为人?!”
张银星自知已经无救,干脆面色狰狞着厉骂出声,“都是你!都是你这贱人!若不是你因着卫国公府的权势施压皇上,让皇上厌弃姐姐,阿姐现在还是贵妃!我现在还是郡主!就算你是皇后,便以为皇上当真喜欢你么?!皇上最爱重的,终究是姐姐,是姐姐!”
谁知话还未说完,便被站在一旁的袖竹掌了嘴,厉声道“你们姐妹两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蛊惑帝王声色犬马,一个下药首辅妄想爬床!犯下如此大错,却还敢在此叫嚣,实在是恬不知耻不知悔改!”
失败者的张牙舞爪,实在是连挠痒都算不上。
沈浓绮没有因为这般的言语冒犯而生气,而是嘴角噙了丝不屑的笑意,“你和你姐姐都不算蠢,沦落到眼前这一步,你可知错在哪里?”
沈浓绮抬了抬下巴,自带了几分披靡天下的皇族气势,“错就错在,将所有指望,都放在了男人身上。”
“你姐姐指望着刘元基的温情回护,你则指望爬上首辅床榻借势起浪,可惜,刘元基负心薄幸没有心,饶是张曦月与他相伴多年,可如今在冷宫中快疯了,他也从未问过半句;而首辅的心,却也不在你身上,宁愿泡入冰冷的燕雀湖中放血消解,都不愿碰你分毫……
你们不知感恩,又心怀妄想,指望都落了空,这才满盘皆输。”
弄琴上前搀住她,咬牙痛恨道,“同这贱婢还有何可说的,娘娘打算如何发落她?”
沈浓绮自认不是多善良之人,她知晓张银星尖酸刻薄,附势趋利,但此人终究未做出过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之前也愿意给她条活路,但如今她为了试探药性,竟让一个侍卫光天化日之下,夺取了个无辜民女的清白之身,此事显然触碰了她的逆鳞。
更别提妄图媚乱朝臣,教唆刘元基搜宫,僭越犯上之罪。
“既然你们姐妹如此情深似海,本宫自然也乐得成全。来人!命人备两杯鸠酒,送去冷宫让她们姐妹上路,事后置口薄棺,将她二人的尸身合葬在一处,全了她们这一番手足之情!!”
“不!我不能死!我绝不能死!皇后娘娘,我错了!你饶我一命!我现在就出宫!马上就离开京城!唔……”
外殿来的侍卫已经不容她再多说一句,捂了嘴巴将其一掌拍晕,拽着双臂拖行了出去。
沈浓绮处置完张银星,转身便朝寝殿中走去,哪知还未塌入门槛,便脚下发软差点跌在了地上,幸亏弄琴将她一把搀住,然后扶在了殿中的金丝楠木的雕花椅上。
弄琴赶忙端来一口热茶,“娘娘方才初经房事,合该好好休息的,谁知刘元基竟来得这般快,累得您慌忙起床好一番应付,后来又匆匆赶去燕雀湖、处置张银星,这一日定是累坏了,奴婢已经命人去备好热水,待会儿娘娘净身之后,先好好歇歇吧。”
沈浓绮只觉得浑身酸胀无比,乏力异常,身上还有着大汗淋漓过后的黏腻,可她暂时顾不得这些,愁容满面道,
“你方才瞧见他在湖中的模样了么?流了那么多血,将湖水都染红了,不知道伤势会有多重,去卫国公府询问伤情的人回来了么?”
弄琴立即安抚道,“若是有了消息,奴婢一定立马告知您,您如今这般强撑着等消息也不是办法,若是不想沐浴,进些食也好啊。”
沈浓绮置若罔闻,满脑子都是方才在燕雀湖瞧见他时的模样。他素来高洁喜净,身上常穿的灰衣长袍不曾落过半点尘灰,可方才泡在寒冷刺骨的湖水中,湖水淹过胸口浸湿衣袍,黢黑的淤泥黏在衣襟袖摆之上,连那张棱角分明的英朗面旁上,都沾了根茎状的海藻。
她抬眸望了眼微皱的凤塌,上头还留了几分欢好的痕迹。
二人方才还在塌上,那般荒诞地交颈缠绵……他终究是用行动给了答案,他终究答应,给她一个孩子。
可沈浓绮心中却无半分欢愉,她眉尖蹙起,面容甚至有些悲戚,
“他那样高洁傲岸之人,终究是为了我……坠了泥潭。”
终究是敌不过疲惫,沈浓绮实在是累的连指尖都不想再动弹,任由着婢女们将她架进了浴池之中。
氤氲的水蒸气中,沈浓绮褪尽衣物,迈着赤足淌进了浴池之中,将胸口以下全都埋在了撒满了玫瑰花瓣的温水之下。
她双眸垂下,任由着袖竹帮她轻柔擦拭着手臂,却听得耳旁传来一阵不满的抽气声。
袖竹嘟囔着嘴,小声道,“首辅大人…怎…如此不知轻重。”
沈浓绮肌肤向来娇嫩,饶是衣饰上盘扣的未锁好的边角挂过,都会留下红印。
可现在那犹如牛乳般嫩白的肌肤,却留下了道道殷红的吻痕,不仅修长的手臂上,就连肩颈、胸口,都处处留有印记,在沈浓绮身上连成一片。
沈浓绮睁眼瞧见身上的痕迹,脸蛋也霎时涨红,脑中这才回想起方才在寝殿中,二人有多么恣意放肆。
她羞涩中带了些恼意,不禁低声为他辩白了句,“他有分寸的,倒也不重。”
说罢又觉得此言维护之意太过明显,干脆只垂头闭目,眼不见为净,也不再言语了,袖竹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咧嘴笑了笑,倒也并未再说些什么。
这一日实在是困乏,又不见打发去卫国公府询问伤势的人回来送信,沈浓绮心焦到连备好的膳食都没有胃口吃,在凤塌上等着等着,歪头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着不知睡了多久,半途醒来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只嘟囔喊着,“弄琴,水,我要喝水…有信儿了么,他如何了…”
说罢觉得身躯被人架起,然后一个汝白玉瑶瓷杯便递到了她唇边,她含糊着低头抿了一口水后,顿时觉得扶她起来的力道比弄琴的手劲儿要大些,掀起沉重的眼皮一瞧,眼前之人正是下午才见过的周沛胥。
她顿感睡意全无,一把抱了上去,“胥哥哥,果真是你!”
又猛然瞧见他扎了绷带的手臂,赶忙松开,关切问道,“你的伤无事么?此时你合该好好休息,怎的到我这儿来了。”
她此时只穿了单薄的寝衣,睡眼惺忪,青丝蓬乱,颇有几分孩童的稚气,偏偏脸上还挂着焦急之情。
周沛胥坐在塌边,笑得云朗舒清,安抚道,“你放心,一点皮肉之伤罢了,无事的,不过是放心不下你,便来想来瞧一眼。”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且洞房之夜,原就是要夫妇在一处过的。”
他轻轻牵起沈浓绮的指尖,握在掌中,“绮儿,不论你如何想,在我心中,早就当你是妻子看待,你若是想要个孩子,那咱们便生个孩子,今后一切有我,无论发生任何事,我定会护在你身前,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微黄的烛光下,他坚定的眸光落在她脸上,道着这世上最卑微朴实的诺言。
事关子嗣,迈出这一步到底有多难,沈浓绮心中知晓。
她鼻头骤然酸楚,顷刻泪如雨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来应对他的深情厚意,“胥哥哥,你可会怪我?”
“怎会?这世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情分难说得很,有些父子形同陌路,有些父子却殊途同归,血脉称呼,不过如此罢了。”
周沛胥含笑瞧着她,眼中一片澄净,俨然已经想通,并无半分勉强之意。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臂,将她紧紧揽在怀中,然后又如儿时般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莫哭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从怀中先后掏出来一个手镯,和一个掌心大小的白色瓷盒。
那是个通体碧净的玻璃种翡翠手镯,种水绝佳,通体透明,在跳跃的烛火之下,只能瞧见一条的圆弧水线,乃上好的绝世佳品。
“这手镯乃是待我恩重如山的师傅所赠,他在弥留之际将此镯赐给我,望我今后治理朝政时,要做个冰魂雪魄的刚正不阿之人,此物对我意义重大,今日,我将它赠给你。”
周沛胥将手镯轻放在了沈浓绮掌心之中,沈浓绮摇了摇头,“此镯太过贵重……”
他将她的指尖合拢,“寻常之物,又如何能示我的诚心?”
沈浓绮点了点头,终究拗不过他,有指了指那个白色瓷盒,“那此物又是?”
周沛胥将瓷盒打开,里头是米白色的膏体,透着淡淡的花香,他蹭了些在手指上,往她腕间上方三寸的的殷红痕迹抹去,“今日是我太过莽撞,许是没分寸了些,害得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我离开景阳宫时都未消散,此物可祛瘀消肿,润肌美肤,于女子有益。”
他忽然提起这个,沈浓绮忙羞得低下头去,顿时耳根都染上了绯红色,磕磕绊绊道,“哦…额…好的。”
正要伸手接过,周沛胥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朝瓷瓶上点了点,“绮儿可知,若是别处不适,亦可涂抹。”
沈浓绮有丝懵然,“别处…是哪处?”
“那处。”
作者有话要说:
礼成。
还差了600字,明天补齐哈。
第61章
正是春盛,百花齐开,各种祭祀庆典都开展了起来,刘元基因为之前的作为引得朝中阵阵舆论,再加上腿伤未愈,着实有些没脸出席,干脆寻了身体不适的借口避人,沈浓绮倒也免了当着朝臣的面,与他装得夫妻和睦。
她先是独自一人主持了春蚕礼,又开展了个百花宴,正在宴上与众女眷言笑晏晏说这话,一团和乐之景。
宴上大家聊得最多的,便是顺国公府即将到来的喜事。
“哎呀呀,听说周阁公为了这次的婚事,正派人南海北地到处搜寻珍宝,以便加在聘礼单中,这诚意实在是足足的。”
“对呢,也得亏是这永顺府的二小姐命好,守得云开见月明,若是旁的女子嫁入周家,只怕还要与公婆磨合,可她以未婚之躯早已为周家大公子守节三年,周阁公夫妇待她真真就如同自家女儿般,得了首辅这样的人中龙凤做夫婿,又有这样的公婆,这江姑娘只怕是要享福了。”
“江家小姐倒是享福了,京中其他的贵女这些日子一个个哭天抹泪的,简直是伤心欲绝呢。”
这些打趣的话语尽数落入耳中,沈浓绮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减,甚至还会附和上几句,并无半分嫉恨。
他那般清风霁月之人,只要一日不娶妻,不说京中的贵女不会死心,周家长辈自然也忧心重重。
只是此事好像要比她想象的严重,自周公宏放出话来之后,虽听闻周沛胥回去禀明父母不愿成亲,可还是惹了周公宏雷霆之怒,周父年事已高,之前又被儿子的外室之事,闹得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周沛胥为他的身子着想,也不好一味强拒,只能再想些迂回的法子。
周公宏担心婚事再有变故,甚至日夜派了亲信守着他,二人近日除了偶尔制造偶遇,远远看上一眼,私下已经嫌少能碰上面。
女眷们聊得火热,可作为话题的中心人物好似并不在意。
永顺伯爵府的二小姐江映芙也入了宫,正远远矗立在盆高大的海棠花下,淡青色的衣裙将她衬托得异常清丽,一举一动优雅万分。
江映芙并未往人堆中凑,面对刻意上前攀谈结交的贵女们,态度也并不算热络,神色总是淡淡的,贵女们聊了几句见她并不搭茬,只当她性子孤傲,便也识相散了。
江映芙与周守诚乃幼时定亲,周守诚去世时,江映芙还正是及笄之年,主动守节三年,如今也不过年方十七,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