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偌大的金銮殿中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朝着满面怒容,振臂高呼的卫其允望去。
卫其允又呼喊一句,“民将不民,国将不国!诸位莫非还要袖手旁观,再等下去不成?!诸位随我闯宫,去皇上面前死磕力谏!”
朝臣们若无宣召,不得跨过建成门一步,若是不尊者,视为闯宫,格杀勿论。
气氛虽已燃至了顶点,诸人心中也怀揣着满腔的热血正义,但真真涉及到身家性命时,没有几个人是不退缩的,回应卫其允者寥寥无几。
众人正犹豫着,只见伫立在右侧,一直未发声的周沛胥,此时却已挪步到了卫其允身前,他向来温和守节,此时脸上却露出了几分严肃之色,眸中带着威势,缓缓绕着殿中诸人瞧了一遍……
坚定地吐出一个字,“走。”
有首辅撑腰!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们又重新开始振奋!一个个撸起袖子,攥紧拳头,嘴中道着表决心的话语,跟在周沛胥身后,纷纷朝建成门闯宫而去。
殿中所有人鱼贯而出离开了金銮殿,刚开始都是挺起胸脯,昂首阔步着的,但离建成门越近,不少朝臣们心里愈发发虚,心中打起了鼓来,脚底下的步子也开始踟蹰不前,逐渐离先头部队有了些距离,正想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
却被人拦在身前,挡住了退路。
沈流哲抱着双臂,慢悠悠跟在队伍最后头,早就发现了几个鬼祟之人。
他如今也读了近一年的书,又站桩似的上了这么久的早朝,耳濡目染之下,对朝堂局势、孰是孰非有了判断,不再是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晓得群情激愤之下,定然马虎不得。
沈流哲虎目一瞪,怒喝一声,“今日有谁敢不去闯宫,我必定让他做刀下亡魂!”
说罢,从袖口处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刃尖锃亮,透着寒光!
试问谁人不知沈流哲当着皇上的面,都敢在佛堂砸杀艳女?用烛台砸的,一下一下,脑花鲜血流了一地……那几个临阵打退堂鼓的朝臣,脑中顷刻浮现出那个极其惨烈的案发现场,也不敢再逃了,脚下的步子转了个弯,又重新紧跟上了前方的大部队。 。
毕竟有周沛胥这个首辅在,他们这么多人闯宫,或许还能期盼着落个法不责众,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但若真扭头跑了,沈流哲那黑脸的夜叉,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当下就能让他们血溅当场!
就这样,无论是在金銮殿内上早朝的,还是在殿外早朝听训的……六部九卿五寺二监二院一府的所有官员,约莫有二三百人集结在一起,怀着满腔怒火,浩浩荡荡地跨过了建成门,往太和宫挺近。
按照规矩,内宫服侍的太监宫女见有人僭越闯宫,定是要上来拦一拦的,可他们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远远瞧见就吓得躲避了。
按理说禁军侍卫也该上前挡一挡,可刚将鞘中的刀子亮了出来,却清楚了为首领头的人是周沛胥,队伍末端断后的,是卫国公府的沈流哲……便装作没看见般,又将刀子按了回去。
一行人跨过三四道宫门,终于来到了太和宫的正殿前。
刘元基因为不用上早朝,还正躺在龙榻上睡懒觉,是被太监总管摇醒的,“皇上!皇上您快醒醒!往日上朝的那些大臣们,都朝太和宫来了!”
太监总监尖细又焦急的声音,吵得刘元基心烦,又翻了个身,嘟囔道,“他们哪儿有那胆子?还敢反了天了不成?”
这可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太监总管浑身冒汗,围着龙榻转来转去,“哎呦皇上,老奴哪敢欺君啊?真的来了,现下只怕已经走到太和宫门外了!”
“你若再不滚出去,朕定砍了你的脑袋!”
太监总管见劝不动他,只得先转身,让小太监准备衣物鞋袜去了。
刘元基很快就感觉到了异样,以往他睡觉的时候,太和宫内外是一丁点声音都不会出的,就连树上的知了,地上的蛐蛐,也有人专门处理了,但此时从寝殿外,却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声响越来越近,连寝殿中的地砖都被跺得震动起来……
刘元基惊得一下睡意全无,腾然从床上爬起,连鞋都不顾上穿,快步走到窗前探头望去。
透过五颜六色的琉璃窗,刘元基瞧见,仅他才能调动的龙鳞卫,已不知何时将庭院围护的严严实实,而庭内用来遮挡视线的九龙玉雕影壁墙下,绕进来个了那个他熟悉又可恨的灰衣身影,紧接着,朝臣们陆续跟随而入,三个、五个、七个、十个……
他们身上穿着的朝服,因为职位的差别而花色各异,脸上愤怒的神情却格外地统一,嘴中还道着些“公道”“正义”之词。
他们鱼贯而入,很快就站成了乌泱泱一片,将整个内殿宽阔平整的院落填满,再无一处落脚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周迅表情包:哇,好多人呐
这一趴我会争取写快点,明天有点事儿,会很晚才更,大家早点睡哦。
第68章
刘元基瞧见窗外这一幕,彻彻底底慌了,脚底一软,瞠目结舌地顺着窗台缓缓滑落在了地上。
皇帝是主,臣子是仆。
无论是九品芝麻官,还是首辅重臣周沛胥,在刘元基严重,都是奴隶,仆人,就该卑微地跪在他的龙袍下逆来顺受。
他从未想过,这些如蝼蚁般的存在,竟然会有这样的胆子,直接闯进了太和宫的内殿当中!
他罢朝这七日以来一直在等,他以为会等来朝臣的屈服,等到在将他生父的牌位恭恭敬敬请入太庙之后,然后跪匍在他脚底痛哭认错,让他饶恕他们之前的不尊之罪……
可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全体朝臣的激愤与不平!
很快,殿外传来了齐齐跪倒在地的闷响声,然后传来一句声音洪亮且浑厚的高喝声。
“皇上因雍王牌位入太庙一事,已整整七日未曾上朝,臣等心急如焚,无奈之下这才闯入太和宫中,在此,臣等因己身之责,还是要劝谏皇上,不可罔顾人伦章法,不可废弃朝纲,不可因一己私欲而致礼乐崩坏!万事万物,务必三思而后行!”
卫其允此言一出,在场朝臣纷纷附和,“不可罔顾人伦章法……万事万物,务必三思而后行!”
太和宫内殿的小小的殿门,挡不住这些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声音,在内伺候的太监们,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打起哆嗦来。
就连正在给刘元基穿龙袍的太监总管,手也开始发抖,好不容易才将龙袍领口上的盘扣扣上。
刘元基此时穿戴整齐,也开始焦躁地在寝殿中来回踱步起来。
外头朝臣们的口号,一句比一句更加响亮,刘元基知道,他此时不表态已是不行了,可事已至此,若就这般屈服,那在朝臣眼中,他今后还有何天威可言?难道不按照朝臣们的意思行事,他们这群人还敢弑帝么?!
思极此处,刘元基逐渐平静了下来,他脸上显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对太监总管道,“你出去传朕的旨意,就说他们的用心良苦朕都知道了,众臣想来也辛苦了,先回去安歇吧,此事朕会再从长计议的。”
太监总管走出了殿门,呵着腰将这番话转述了出来。
这样的套话,或许能糊弄得了三岁小儿,但却绝对糊弄不了阶下在朝堂摸爬滚打数十载的老江湖!什么叫从长计议?意思便是还是想将今日之事糊弄过去,敷衍了事,不会给个定论!
他们都将性命置之度外了,已经被迫至此地步,刘元基却依旧冥顽不灵,甚至连面都不想露,话里话外都透着傲慢!
朝臣们的情绪并未平复分毫,反而愈发高涨,想要讨个说法的心情越来越迫切!
卫其允上前一步,高喝一声,“今日不得谕旨,誓死不敢退!”
“今日不得谕旨,誓死不敢退!不敢退!”
什么时候恢复早朝?
什么时候将雍王牌位送回雍州?
他们现在,此刻,立即,就要得要个确切的答复!
朝臣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原本还算得上是有秩序有组织,如今被刘元基高傲的姿态刺痛,只觉得心中憋屈万千,不知是何人,竟然开始痛哭流涕了起来,如此情绪紧绷的情况下,情绪本来就容易传染,顷刻之间,朝臣们无不觉得悲从中来,一个个哭嚎出声……
低声啜泣,那是哀怨者妄图引起上位者垂怜用的招数,而刘元基这般铁石心肠,又怎会起垂怜之心?
既然是要讨说法,那就要做到声势浩大!就算没有眼泪又如何?干嚎亦能起到雷声大雨点小的效果!
于是,带着七分真心三分表演的心态,朝臣们各个放开了喉咙痛哭起来!
内殿中的朝臣们哭天抢地的同时,还陪着相应的动作,手掌用力拍打着内殿的殿门,锤打着地面,用额头哐哐磕头……一个个哭得痛不欲生,哭得寻死觅活。
两三百号人的嚎哭,传遍了东西十六宫,搞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一位佳人站在高楼殿宇之上,伫在雕花木栏旁,宽袖裙边被风吹得翩跹纷飞,她手中拿着西洋进贡的阔远镜,正远远眺望着太和宫内殿中的情势。
内殿之人,各个痛哭流涕,唯有周沛胥静静矗立在队伍的最前列,揣手垂首,眼睫低低垂落,面上平静异常,好似殿中的一切情景与他无关。
袖竹有些不安问了句,“那龙鳞卫的刀都□□了,首辅大人还站得那样靠前,若是伤到了怎么办?”
“他若后退半步,朝臣们又有何底气闯宫?早就作鸟兽散了。”
更何况,周沛胥是何等人物?
他若是有心想要周旋,事情绝不会闹到如此地步,恐怕,京中百姓的呼声、诸臣心中的怨恨、甚至是卫其允的揭竿而起……其中只怕都少不了周沛胥的暗中布局。
周沛胥是故意的,他才是那个背后谋划群臣闯宫之人。
袖竹又担心道,“群情激愤至此,只怕不好收场。娘娘如今已怀胎六月,万事还需已凤体为重,凭前朝出什么事儿,您都莫要去招惹,咱们还是快快回景阳宫去吧!”
沈浓绮摇了摇头,眸光温情落在周沛胥身上,“他在前方披荆斩棘,本宫怎可在后苟且偷生?”
她抚了抚腹部,“更何况,本宫的孩子今后必定不是凡人,就算如今他只在本宫腹中,也该让他提前见见世面。”
袖竹焦急劝阻,“娘娘莫非要去太和宫不成?若是有个什么差池,奴婢万死难辞其咎,更何况,刘元基就算怎么混账也是皇帝,在娘娘未生产之前,咱们又能拿他如何?”
沈浓绮回眸,露出浅浅一笑,“先帝能在九子夺嫡中登基皇位,心机深沉由此可见一斑,他当年挑了刘元基继位,你以为除了鞭刑,就没有留有其他后着么?”
太和宫。
朝臣们的哭嚎声还在继续,犹如魔音绕耳,让刘元基只感痛不欲生。
哭嚎声刚开始时,刘元基原也是忍着的,甚至还让太监总管出殿劝阻了好几次,一干朝臣却都置若罔闻。
后来刘元基便只干等着,他们总有哭累了的时候吧?届时自然会离去。
但他显然低估了朝臣们的耐力,这群人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已经从辰时一刻,一直哭嚎到了未时三刻!且眼瞧着并无丝毫想要停歇的意思!
更让人觉得过分的是,他们涌在内殿之中,将宫门堵得严严实实,宫人走动起来极其不便,连传膳的小太监都进不来,让人去打口水喝都难!
几百号人的哭嚎声传来,这阵仗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哭丧!着实是晦气十足!
刘元机现在已经想不起雍王牌位之事了,他只觉得若再耽搁上几个时辰,他自己就要变成那块方方小小的牌位,被供在太庙之中了!
好歹是堂堂皇帝,竟然被如此逼宫?刘元基的心态已经由慌张,到憋屈,最后变为了愤怒!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刘元基怒火攻心之下,彻底失去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