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炸裂一下,光影随着烛光强烈晃动几下,震得人胸口发疼。
周沛胥低头蹙眉,极其低落道,“还有,你现在也理应知道了,兄长就是那个我们在京郊村庄遇见过的画师雨生。”
“我不明白,为什么江映芙仅仅能够通过一张粗布画作,便能认出那画师是兄长?而我明明是兄长的至亲,那日远远望见过他的背影,却依旧没能将他认出来?
若是当时我能上前去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就不会被押进昭狱遭人恐吓,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周沛胥说到最后,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伤痛,连语调也颤抖了几分。
沈浓绮听着也觉得难过不已,双臂紧紧抱住他,含着眼泪摇头安抚他道,“不是的胥哥哥,这一切怎么能怪你呢?你不是大罗神仙,不能预知天灾,更何况你自小就在外游学,见过你兄长的次数,定没有映芙见得多,没认出来他不过是一时疏忽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周沛胥心里憋着的这许多话,除了沈浓绮,也实在不知道该同谁去诉说,如今一股脑倒了出来,反而觉得好受了不少。
他将她紧揽在怀中,亲触了触她的额间。
“绮儿,如今我有你,有稷儿,兄长失而复得,父母身子康健……上天已是非常眷顾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简短双更。
第87章
景阳宫,沈浓绮正坐在暖阁中,在陪小周稷念画本。
这些画本已从太子一岁,编著到了十岁,内容由浅至深,包括了修罗万物。如今小周稷已经四岁了,画本也已经从最初的全是绘画,变得多添了些文字,沈浓绮眉飞色舞地说着,语气抑扬顿挫,让小周稷听得入神。
一本画本说完,小周稷眼巴巴地奶声奶气追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沈浓绮嘴角上扬,煞有其事道,“你今日若是能把帝师交代的书背了,那母后晚上再接着给你讲,如何?”
他现在年纪还太小,周沛胥给他布置的功课大多是寓教于乐的内容,小周稷又异常聪慧,通常玩儿着玩儿着,就能够非常轻松地背诵。
小周稷转了转眼珠,并不觉得难,“母后放心,孩儿定能背会。”
母子二人将画本收好,便齐齐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才穿过慈宁宫外殿的绿琉璃牡丹万花影壁,便瞧见阶下站了个女子,正头顶着几个碗,站在太阳底下在受罚,脸色苍白,手脚都已经微微颤抖,头上的碗壁碰撞,发出轻微响声。
那女子身上穿着的不是宫装,梳着妇人发髻,所以应该不是宫婢,而是臣妇。
太后向来宽宥仁善,怎会在这般仆婢穿行的地方,当众惩处臣妇呢?这不摆明了扫这臣妇的脸么?
见沈浓绮的脚步驻停,一旁的宫女迎了上来,解释道,“皇后娘娘,这是顺国公府的嫡长媳,因宫仪生疏,正在被太后娘娘罚诫呢。”
?
那眼前这女子,不就是周沛胥的大嫂么?
沈浓绮听闻她随周修诚入了顺国公府之后,由于家中母亲年迈体弱,所以便回了老家潮州照料,这一去就是两年,太后听说此事后很是不喜,说没见过有哪家的宗妇这么挂念娘家的,所以刘温梅一回京,便被抓来慈宁宫立规矩。
宫女正给沈浓绮解释的间隙,只闻得刘温梅头上碗壁的碰撞声愈发清脆,眼瞧着再过不了多久,便会掉下来!
若是刘温梅让碗盏跌落,定要再受太后责难!沈浓绮心头一紧,原想要发声让刘温梅莫要站了,可又不好在慈宁宫忤逆太后的旨意,心中正纠结中应该如何是好……
此时小周稷仰着头,瞧见了沈浓绮脸上的担忧之色,忽然挣脱了她的手掌,朝刘温梅冲撞了过去……
叮铃桄榔,碗碟掉落在青砖瓦面上,发出了阵阵清脆的响声。
太后听见动静从内殿中走了出来,正想要严厉斥责刘温梅几句,
抬眼就瞧见了小周稷站在玉阶之下,眉眼间立即被染上了笑意,“哎哟小皮猴,你今儿个怎么不午休,跑到太奶奶这儿来了?”
小周稷冲太后笑了笑,“稷儿睡不着,想太奶奶了。”
然后他指了指这一地的碎片,又瘪了瘪嘴道,“太奶奶,是稷儿跑得太快了,撞了这一地的碎碗,您不会怪稷儿吧?”
太后忙下阶来仔细围着小周稷查验了一番,“哎呦你有没有伤着哪里?人没事儿吧?”
小周稷摇了摇头,指了指跪匍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温梅道,带着奶音道,“这位夫人人好,帮稷儿档了碗盏,不然稷儿只怕是要被砸晕了。”
太后这才分出神来,注意到了刘温梅。
太后原本也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不过是担心这个侄儿媳妇不争气,所以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几日就在顺国公府里学规矩吧,不必来慈宁宫了,等半月之后,本宫会再遣嬷嬷去检查,若是还没有长进,本宫可要亲自调教了。”
刘温梅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弱声道了声“臣妇遵命”,然后垂头退出了慈宁宫。
见她幸免于难,沈浓绮松了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朝小周稷看了一眼,只见他俏皮地冲她挤了挤眼。
出了慈宁宫,沈浓绮问他,“你今日为何知道要去撞那位夫人,给她解围呀?”
小周稷仰头笑了笑,“那位夫人是圣父的嫂嫂,圣父对稷儿好,所以稷儿也应当要对圣父的嫂嫂好。”
果然稚童是最单纯可爱的,分得清楚谁好谁歹,也晓得爱屋及乌。
沈浓绮心中觉得很欣慰,将他抱起亲了一口,又笑道,“你前阵子还被圣父打了手板,来母后身前委屈呢,眼下又说圣父待你好了?”
前两天小周稷调皮,甩掉了一堆宫侍,独自跑去了燕雀湖的芦苇荡中掏鸟窝,被人察觉到时阖宫震动,将皇宫翻了个遍才找到了他,他倒好,早就在芦苇荡中睡着了。
“圣父那是对稷儿严格,不是对稷儿不好。”
小周稷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然后圈着沈浓绮的耳朵,眸光发亮道,“母后,圣父说,若是我能背完三字经和半本论语,便会在今年的生辰宴上,给稷儿一个惊喜!”
沈浓绮瞪大了眼睛,语调上扬,“真的呀?那你有没有信心?能不能背完呢?”
小周稷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来,“三字经还可,但半本论语有点难。”
沈浓绮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稷儿多想想圣父给你准备的惊喜,也许就会有动力了。”
小周稷点了点头,“嗯!稷儿一定会努力做到的!”
十一月二十五,太子生辰,举国欢腾。
生辰宴上,小周稷穿着黄金的龙袍坐在正中的高台主位之上,接受着朝城与番邦的恭贺与赞美。沈浓绮与太后分别穿了对应的冕服,坐在了左右两侧。
由于周稷还小,生辰宴上既无浓烈易醉的烈酒,也无衣着暴露的舞姬,所以唯一有趣儿点的,便是众人的献礼了。
官员送礼,最先都是由品阶低的官员开始送,五品大员的礼送完了,紧接着才是四品、三品、二品……
只不过他们送的礼物,都不合小周稷的心意,他坐在龙椅上小腿摇晃着,耐着性子盼啊盼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周沛胥送礼……
小周稷见周沛胥从席上站了起来,眸光中闪着期待的光芒,他将那半本论语也背完了,圣父会给他怎样的惊喜呢?
周沛胥身姿挺拔,朗月清风地站在正中间,他感受到了小周稷的渴望,但却没有急着揭开谜底。
而是唇边扬起一个微笑,“臣备的礼,这殿中恐放不下,还请太子随臣移步去殿外,便知分晓。”
究竟是怎样的礼物,竟能让到这诺大的宫殿都放不下?众人心中勾一阵好奇,纷纷跟了出去……
众人踏出了殿门抬眼一望,只觉得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碧蓝色的天空之下,巍峨壮丽的宫殿之间,半空中竟有一条巨龙腾飞,那巨龙的神情威严无比,龙犄耸立,龙麟振动,龙身足足有几十丈长,在阳光的折射下随风摆动,散发着绚丽金灿的光芒,飘荡在宫阙楼宇之间,显得威风凛凛又轻动无比…
小周稷瞪大了眼睛,兴奋得喊了起来,“是风筝!是风筝!是龙风筝!!”
周沛胥见他如此反应,便知这礼送对了,他笑道,“这风筝乃臣亲手所做,用了晏朝各地收集来的经幡,着墨提了百篇《地藏经》,盼着这风筝能将臣祝言随风送上九天,招得神佛庇佑皇上健康成长。”
小周稷现在哪里还听得进什么经书?他被眼前的奇景所吸引,丝毫挪不开眼睛,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圣父,这风筝稷儿也能放得动么?”
周沛胥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太重,你现在年纪还太小抓不稳,等再过几年,太子学好武艺,身强力壮之后,自然就放得动了。”
他看出小周稷脸上的失落,由添了一句,“不过臣还专门给您制作了一个缩小版的,那个你能放得动。诺,在那儿呢……”
小周稷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果然在玉阶之下,瞧见了个更袖珍的版本,更加灵动可爱!
小周稷当下便有些急不可耐,想要撒开欢带着风筝去玩耍,
所以扭头,带着哀求眼巴巴地望着沈浓绮,“母后,宴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稷儿可以去玩儿会儿么?”
沈浓绮抿唇一笑,挥了挥手,示意随他去了。
又是一年春。
今日休沐,没有了川流不息当差的朝臣,皇宫中一下子少了喧嚣,多了几分古朴宁静。
金銮殿前的宽阔广场上,往日里都列队站满了上朝的朝臣,本是最庄正肃穆之地,却传来阵阵孩童嬉戏玩耍的笑声,太监宫婢望见后也只远远请安,然后恭谨着退步而去。
高耸巍峨的阙楼之上,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一个穿着皇后冕服,艳丽端惠。
一个穿着灰色常服,俊逸非凡。
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那个正在放风筝的跑跳稚儿身上,嘴角不约而同都微微上扬。
沈浓绮笑道,“胥哥哥,你瞧稷儿多喜欢你给他做的生辰礼?日日都要嚷着放风筝,让他去燕雀湖放,他还不肯,说若是掉在了湖里就毁了,不仅喜欢小风筝,只盼着长大去放那个大风筝呢……”
周沛胥撇头,瞧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容,“皇后娘娘喜欢孩子?”
沈浓绮笑着点了点头,“自然喜欢,前几日还收到流哲从蜀州传过来的书信呢,说映芙已经有孕三月有余了,本宫可不是又要做姑母了么?
只是有些微可惜,无论是大哥的孩子,还是流哲的孩子,本宫都无法亲眼看着他们出生……”
“旁人的孩子怎比得上自己的孩子?”
周沛胥将手伸过去,与她衣袂相触,柔声道,“皇后娘娘,若是想再为太子再添一位弟妹……”
他将沈浓绮的指尖轻攥在掌中,与她十指相握,“微臣愿效绵薄之力。”
沈浓绮未曾想得到他会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床帏之事,娇美的面庞刹时变得通红。
她羞得指尖微挣,“胥哥哥…愈发不知羞了…”
周沛胥愉悦得闷笑两声,指尖朝她的掌心轻按了按,“绮儿,你晓得的,我原也是个正人君子的……”
???
他这意思是她太勾人了?沈浓绮又羞又怒,侧对着刮过一个眼刀。
可羞恼完,思绪不禁又往再添一个孩子上带了带。
是呢,如今刘元基还是皇帝,他还没有死,一直以身患疯病的由头被囚禁在了太和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