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傀儡吗?怎么会是五八的对手。”回答着他的疑惑,纪拈看向眼眶红红的那人,“放了他,好不好?”
她不语,只是看着他,像是看不够一样,眼睛一眨不眨。
纪拈也不再开口,站在那,静静地等着。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孟宫羽松开了手,朝纪拈走去。
心脏恢复了自由,湛承颜虽舒了一口气,但仍警惕地后退。忽然察觉到有灵力从破洞的伤口钻入体内,他不禁大喜。
或许是因为惧怕孟宫羽的缘故,那些无处可去的灵力偷偷摸摸,悄无声息地想寻个躲藏的躯壳。背后的伤口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愈合。
此时,孟宫羽一心都在纪拈身上,她急切地需要再一次确认他活着。
踮起脚尖,趴在他胸前侧耳倾听,是扑通、扑通的声音,还有淡淡的白木香味。
他真的活过来了,五八真的做到了。
指尖拭去脸颊的湿润,纪拈笑而不语。
孟宫羽高兴地抬起头,可是下一刻,她被狠狠抛向一旁。
晃眼间只看见,沾血的短刃穿透了他的胸膛。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隆隆。
纪拈松开了紧攥的另一只手,是真正的引雷符。湛承颜这才发现入了圈套,逃跑已是来不及。
“不要!”孟宫羽连滚带爬想要阻止,金色的结界早已将她围困其中。
“纪拈,不要。”她求他。
他望着她,薄唇抿成一线,然后轻轻说了两个字。
“别哭。”
天雷落下……
***
他姓湛,历经三世轮回,依然摆脱不了这个姓,如蛆附骨。
带着每一世的记忆,却要装作一无所知的傻子,在琉焰湛门下生存苟活。
湛憬,第二世里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一度曾是他的期盼,也是整个琉焰湛的希冀。
曾以为,或许可能这一世会是最好的安排。老天却笑他天真,笑他蠢。
因为湛憬不符合湛老太爷的希望,不符合傀儡的标准。
总能从幽冥安然归来的湛老太爷,是琉焰湛神一般的存在。
呵,原来,湛老太爷不是成仙,是成精了啊。
除掉兄长,成了他第一个任务。湛老太爷告诉他:“你才是琉焰湛家主,每一世都是,是轮回也是宿命。”
如果不是湛憬先对他的母亲下了毒手,他也曾考虑过,要不要告诉湛憬。
最终,他完成了任务。斩下恶毒的头颅,下到地狱永不投世。
可惜,他遇见了前一世的仇家,孟婆。
湛老太爷从将他带回琉焰湛开始,耳提面命地叮嘱他:“寻到孟婆,一定要寻到孟婆。”
他是狗吗?每一世都在寻同一个人?
然后,那个人每一世都耍尽心机,杀死他。
简直像一个有病的轮回,一个怎么解都解不开的轮回。
他,死不瞑目。却,不得不死。
啊对了,忘记问问湛老太爷,他轮回过几次呢?
直至第三世,一个世间万物皆美好的今生。
他还是遇见了孟婆,躲不开的宿命论,他终是信了。
还有,居然还活着的湛老太爷?看来,成精成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
“承颜,家主之位交予你,我就放心了。”
“承颜,待我飞升之后,琉焰湛你要好好打理,光耀门楣。”
“承颜,杀了妖王。”
“承颜,寻到孟婆。”
承颜、承颜……
他叫湛承颜,不叫湛承颜的狗。
山顶上,湛老太爷下令:“杀了他们。”
原来,他还不如一条狗。
当触摸到冷冰冰的血液后,他才发现,寻了三世的仇人才是他的朋友。
可惜注定,他们做不了朋友。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
千年的古道陷入了沉寂,漆黑的夜空却缀满了星星。
黑色长袍被丢弃在了一旁,它的主人望着空无的山顶,无悲无喜。
“孟婆,你可知错?”
“从未犯错,何错之有。”
“妖王为你所做的,难道你看不见?”
“从未犯错,何错之有。”
“孟婆,为何仍执迷不悟?”
“从未犯错,”她抬头向天,“何错之有?!”
“回幽冥,向阎君请罪去吧。”
“我不去,你们把他还给我。”
“妖王若无错,即便引来天雷,也能渡此劫难。执迷不悟的是你,他的错,就错在你。”
一声叹息似从天上来,又仿佛来自幽冥。
“我不服。”
她举起惨白的手臂,浓重的黑雾缠绕上青烟,夹杂着一缕荧火般的金色。
“你要做什么?孟婆,你疯了嘛。”
干裂的嘴角扯出不屑的轻笑。
“引天雷,证道。”
第63章 尾声
三年后
“不对不对,这块焦了,往那转转。”
“这样?”
“再转过去一点,停。好,你看啊,等腿部这个地方冒油,赶紧再转个方向。”
一老一少蹲在院子正中,围着个简易土烤炉,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炉上的肥鸡。
看着认真烤鸡的俩人,纪狣已见怪不怪:“五八,有客人来了。”
“啊,来啦。”胡五八赶忙起身,还不忘对一旁的老头关照,“看着火,不许偷吃,否则我再也不教你做菜了。”
“啧啧,去去去,”黄老头懒得理他,挥挥手,“啰啰嗦嗦。”
胡五八还想多说两句,毕竟黄老头管不住嘴也不是一两回。
“行了,我替你看着他,快去吧。”
显然纪狣是真了解他们。
“别让老黄偷吃。”
看到纪狣点头保证后,胡五八这才放心地朝店堂走去。
无奈摇头,纪狣来到黄老头身旁:“明天你们准备烤什么?”烤鸡、烤鸭、烤排骨,后院俨然已成了第二个厨房。
“嘿嘿,”黄老头转动着烤架,“明儿个胖子回来,烤些土豆番薯替他接风。就是不知道,他那精贵的胡椒粉用完了没?”
给饕餮吃土豆番薯?“他减肥还没成功?”纪狣伸手去接烤架。
黄老头不客气地拍掉他的爪子:“一天十来顿都不嫌多,他减啥肥。土豆番薯管饱懂不懂啊,要吃肉,得先看看他发了多少传单不是?”小眼睛闪着精明。
似乎很有道理,毕竟,从一无所有到能存点钱,的确不容易。看着身边的黄老头,想到到处去发传单的胖子,还有财大气粗的凫老板、西王母,他和胡五八一直心存感激。
这三年来,如果不是他们几位,可能单靠他和五八,根本保不住玉清。
纪狣想了想:“明天我再去买两块鲜肉吧。”
黄老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买。”
“胖子估计也瘦了。”
“正好,他减肥。”
哭笑不得,说出去谁相信胖子最好的朋友是这老头?
“买一块?”
“这样吧,了不起那俩鸡腿留给他。”
这边为了买两块鲜肉还是一块讨价还价,另一边,胡五八正与上门的客人礼貌商讨。
“真不行?”
“抱歉,我们真接不了。”
“可,你们的传单,”年轻的客人将皱巴巴的传单递给他,“上面都说了,任何愿意都能实现。难不成,虚假广告?”
“请看这条,”胡五八指着最后一行小字,“最终解释权归玉清所有。”
“字那么小谁看得清哪?就是骗子。”
客人的语气已然十分不满。
不急不躁,胡五八耐心地给她解释道:“这位客人,先不说玉清不是饭店。即便是饭店,你觉得我像是能做满汉全席的人吗?”说着,举起了瘦弱的胳膊。
“强词夺理。”这下,客人更不乐意了,“大家都是妖,咱们明妖不说暗话。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嫌麻烦不愿做?还是觉得我给的价低了?你说个价,我看看。”
沉吟了一下,“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也是没了办法,胡五八顺着她话而下,“满汉全席一百零八道菜式,我一个都不会做。但若是烤鸡烤鸭烤鱼烤肉,我敢保证没有哪家店能比得上我们。”
昂首挺胸,胡五八一脸的自豪。
客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半天原来你们是卖烧烤的啊。”
呃,“不不,”胡五八摆手,“你听我再解释。”
蓦地,“算了,不会就不会吧还费劲解释半天,况且我也不想吃烧烤。真是浪费时间,”她打断了他,从凳子上跳下,“走了。”
一口气噎在胸口,胡五八不吐难受,又怕吐了会遭来更多抱怨。只得继续保持微笑:“真是抱歉,慢走。”
一边目送客人,一边盘算着把传单再改改。
“唉,说什么玉清任何心愿都能实现,搞半天骗人的,”客人嘀嘀咕咕地跨过门槛,“白瞎一筐草莓就换了张破传单,那人八成也是个骗子。”
草莓?骗子?一个激灵,胡五八追上前:“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骗子?”
“喂,你抓着我做什么?”抓得她胳膊好疼,年轻的小客人气得嘟起了嘴。
“你刚刚说,你用草莓跟人换的传单?”胡五八神情有些激动。他一直以为,这小姑娘手里的传单,是胖子一路散发出去的。
“对啊,整整一大筐草莓呢。现在可好了,被骗了。”小姑娘越想越生气。
“骗你,不是,给你传单的人长什么样?是男是女?”
或许是胡五八还抓着她的胳膊,也或许是胡五八态度的转变。小姑娘奇怪地瞅着他:“难不成,你认得那骗子?哦,你们是一伙的?是不是?”
这打岔能力,胡五八蹲下身子,尽可能地语气温和:“妹妹,能不能告诉我,给你这张传单的是不是一个姐姐?头发长长的,说话慢吞吞的,还有,她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
点头,小姑娘使劲点头:“对对,那个姐姐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胡五八近乎恳求地望着她:“那个姐姐,现在在哪?”
“嗯,”小姑娘歪着脑袋,“你先放开我,我带你去找她。”
“好,好。”
胡五八刚要放手,纪狣恰巧听见他们的对话,走了过来。
“对什么对,”他瞪了胡五八一眼,然后看着小姑娘,“你先回答我,那个姐姐的眼睛和别人哪里不一样?”因为五八形容的女子模样,可以从人海中找出一大把。
小姑娘皱起了眉头:“骗子果然都是一伙的。”
“别顾左右言他。一筐草莓换一张传单,草莓没了,愿望也没实现,”纪狣也蹲下了身子,继续问她,“你居然都不生气吗?”
“我很生气,可是我已经生完气了,是你们不让我走。”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姑娘忽然抬脚去踹纪狣。
纪狣躲开了,胡五八挨了个正着。
小小姑娘没得逞,嘴巴嘟得能挂油瓶:“哼,果然姓纪的都不是好人。”
纪狣怔住了:“谁姓纪?”
“你呗,纪狣对吧?跟姐姐说的一样一样的,”小姑娘掰起了手指,“傻不愣登,直来直去,抠抠搜搜、斤斤计较,爱钱如命。”
越说越来劲,最后还不忘证明自己没错,“狼妖主,”软乎乎的手指戳上他的额头,“你们一族都那么啰嗦的吗?”
“啊还有你,”她转向已然呆滞的胡五八,“姐姐说你的厨艺比灵力高,结果呢?连满汉全席都做不来,骗子。”
“你是谁?”纪狣迫不及待地打断,“你究竟是谁?”
能看见狼妖主的印记,除非灵力高于他。可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小姑娘?
“我啊,”昂起骄傲的下巴,小姑娘不可一世地说道,“你猜。”
“给你做满汉全席。”
胡五八的话一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闪闪亮。
“我是我姐姐的徒弟啊。”
“带我们去见她,再加一顿烧烤。”
“行吧。”
***
一顿饭就把她卖了?也是,该料到的。
满嘴胡话的小骗子,揉了一把她胖乎乎的脸蛋,孟宫羽望向局促不安的俩人。
“她不是我徒弟,是我的继任者。”
继任者?胡五八与纪狣面面相觑。
翻了个白眼,孟宫羽解释道:“她是下一任孟婆。”
“可是,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纪狣问出了心头疑惑。
小姑娘抢过话头:“那是因为目前还不是,这都不懂,真笨。”
呵呵,纪狣扯了扯嘴角:“脾气倒是挺像。”声音不大不小,一屋子都听见了。
“狼妖主,我要向你宣战。”愤怒的小姑娘瞪着他。
缩了缩脖子,纪狣当做没听到。
扶额,摇头,孟宫羽感谢阎君。
“师父。”一开口,眼眶又忍不住泛红。胡五八从踏入这间小屋后,便强忍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