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停住了，就在剑尖触及内丹外那一层奇怪的光芒时。
突然，包裹住剑身的仙气像被什么吸引，汇聚成一股钻进那层光芒里，依附在内丹外。嗡，剑身开始颤动。
铮，流光溢彩褪去，仙剑发出一声悲鸣，折戟两段，
男人呆愣在原地，无法相信：“恕。”
即使恕曾认湛憬为主，但他相信那是因为湛憬使用禁术控制了恕。自始至终，他才是恕真真正正的主人，真正的拥有者。
他才是琉焰湛的家主。
可是亲眼所见，恕，背叛了琉焰湛，背叛了他。
愤怒、屈辱、不甘，如暗藏在心里的野兽冲破了压制。灰蓝色的眼眸被黑雾覆盖，男人脱掉外套，赤手空拳迎向九尾……
谁都无法从他手里夺走他应得的。妖王不行，玉清不行，琉焰湛也不行。
至于孟婆，他会亲手杀了她，了结这出不该开始的轮回。
***
千年的古道冷冷清清，花香遍野的山顶上，十来个黑衣人闷不吭声倒成一片，长刀短剑散在四周。
没费太多力气，因为他们全部都是普通的修仙人。若说不同，也只是多了一层杀手的身份。而孟宫羽，从不对人类下重手。
怕遭天谴啊。
显然，湛承颜也知道。
瞧他出手的时候干净利落，即使对方都亮出了兵器，也并未赶尽杀绝。
倒像武艺切磋，打晕即止。
湛老太爷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扫了一圈：“好，好的很。承颜，你真是让太爷爷刮目相看啊。”
傻子都能听出话中意思。湛承颜轻轻拍了拍衣服，走向他，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老太爷，身体安康。”
“呵，”一声冷笑，湛老太爷拂过衣袖，“还没死，是不是令你失望了？”
夹枪带棒地，亏得湛承颜不在意，“您长寿是琉焰湛的福气，”他低着头，态度仍谦卑恭顺，“承颜此次前来，老太爷一定明白承颜的意思。还望老太爷您，成全。”
谁料，“我不明白。”湛老太爷越过他，走向黑衣人躺倒的地方，“琉焰湛家主之位早已给了你，还有什么是没给你的？我的老命吗？”
站定，愤恨地踢了一脚昏迷的黑衣人，然后将目光转向沉默的孟宫羽。
“联合外人背叛本门，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湛老太爷厉声质问，“残害兄长，不顾同门，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吗？”
灰蓝色的眼眸微变。湛承颜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又悄然松开：“老太爷，我已将孟婆寻到，依照约定，您要交出家主印。”
“确实，依照约定，你寻到孟婆之后交予我，我也会让你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可是结果呢？”湛老太爷回头指着他的鼻子，“你们联手了。你和她竟然联手逼我退位，逼我交出家主印？这算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根本不配姓湛。”
湛老太爷终忍不住破口大骂，仙风道骨之下的祸心再也掩盖不住。
湛承颜叹了口气：“老太爷，您还记得关中胡家吗？胡老太太什么都说了。”
眉头一皱，“关中胡家？哼，那只老狐狸都对你说了什么，能让你宁愿相信这女人，”忿忿地瞪向孟宫羽，湛老太爷冷笑道，“也不相信养大你的湛家？当初我就不该把你带回来，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难怪下令杀他们的时候，那样干脆。
揉了揉眉心，湛承颜知道现如今，多说无益。
“老太爷，”或许是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湛承颜感到一丝疲惫，“家主印，您交出来吧。”
“怎么，威胁我？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忽然，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湛老太爷伫立原地身形未动，巨大的灵压仿若天降。
“让开。”
凌空一掌朝着湛承颜的胸口拍来。孟宫羽想要阻止仍迟了一步。
“噗。”
其实湛承颜也察觉了这一掌，只是为了抵挡突来的灵压，他分了神。放眼瞧去，湛老太爷似乎连一步都没踏出。
“不自量力。”
残忍狠绝，湛老太爷对于这个孙辈没有半分情面。当然，还有这个女人。
昂起下巴，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看苟活世间的蝼蚁。“孟婆，你是准备束手就擒？还是等我出手？”不可一世的孤傲，湛老太爷一身仙骨已是大道得半。
孟宫羽举起了双手：“不用浪费时间，我投降。”
双手往身后一背，湛老太爷勾起嘴角：“哼，去那棵树下。”
瞥了一眼湛承颜，孟宫羽踱步走向那棵古老的槐树。
“还是你知趣。”嘴上虽如此说着，湛老太爷仍谨慎地留了个心眼。毕竟，关于孟婆的为人，素来不好。
“没办法，我也想不到你快功德圆满了，祝贺啊祝贺。”
化神后期，是她也要相让的境界。
她走得很慢，话是说给湛承颜听的。聪明如他，怎么会对此毫无防备？亦或者，故意隐瞒？若是真如她猜测——抬眼望向安静的老槐树，孟宫羽的嘴角不禁上扬。
好一个琉焰湛啊，果然人心才是世上最难猜的。
“我劝你别打歪主意。”
发现她的脚步迟疑，湛老太爷出言警告。
“别过去，树上有引雷符。”
脚步顿住，孟宫羽诧异地回头。
“别再走了，后退，引雷符就在树上。”一开口就吐血，湛承颜一边试图稳住心神，一边对她喊着，“他想让你代替他去渡天劫。”
又一掌甩下，湛老太爷恼羞成怒：“湛承颜，做戏做过头了。”
却不想，湛承颜吐出嘴里的血腥：“我没做戏，从一开始我就劝过你，别再做神仙梦了。你已经转世了，即便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也是重新开始。为什么你就不能重新开始？为什么不能好好做个除妖师，守护一方太平对你来说不够吗？非的修仙得道才是正统？”
“你真的想陪她一块去死？”湛老太爷脸色铁青。
孟宫羽也望着他，看不出情绪。
单膝跪地，“她不能死。”湛承颜笑容苦涩，“我知道，你怀疑我。”这一句，是对她说的。
所以，他不能再让她失望。
“好一个深情厚谊，我还真没看错你。”湛老太爷仿佛什么都知道，朝他一步步逼近，“无论转世几次，你都还是这么固执。害得我不得不把湛憬从地狱拖回来，虽然他无能，但比起你却要好得多得多。至少他不会背叛我，背叛琉焰湛。”
深吸一口气，脚步在他跟前停下。
“承颜，希望下一世别再执迷不悟了。”
凝聚在掌心的灵压覆上他的天灵盖，鲜血立时从七窍涌出。
一柄无形短刃穿过丹田，只听得轻轻的，像玻璃碎裂的声音。
“你！”湛老太爷低头，眼中尽是疑惑、迷茫、不知所措。
“老太爷，执迷的是你。”
看着迅速枯槁的脸、身体、四肢，湛承颜缓缓起身，灰蓝色的眼眸渐渐被黑雾覆盖。
四周的灵力如失去指挥的潮水横冲直撞，推开碍眼的尸体，他望着那个不为所动的身影。
薄唇轻启，他问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宫羽认真的想了想：“从你告诉我有引雷符。”
“呵，”他无奈地耸肩，“做戏，做过头了。”
果然，最了解他的还是养大他的湛老太爷。
长腿跨过尸体，湛承颜还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不救他？”
“啊，”孟宫羽看了看他身后，“为什么要救他？”
这个回答令人无语，倒也符合她的所作所为。湛承颜不由感慨：“说神无情无心，我算是信了。”
“你错了，”她却不赞成，“我只是不想遭天谴。”
反手握刀，湛承颜笑得像是她说了天大的笑话。
“给你个机会，我不想被你说占便宜。”
孟宫羽冲他眨眨眼：“不会，你已经占便宜了，多占一点我不告诉别人。”失控的灵力正围绕在他四周，只要他放开心神，那些灵力将尽数属于他。
比夺舍道德那么一丁点。
“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会，玉清该没了。”
她依旧无动于衷，淡淡地颔首：“没了就没了吧。”
第62章 白木香与狐火（完）
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定定地看着她。
只见孟宫羽走向散落的刀、剑，随意捡起了一把长剑，握住剑柄挥舞了两下。
“就它了，”然后摆开架势，她冲他微微一笑，“来吧。”
本以为提及玉清能令她分神。现在，倒给了他有种猜不透的感觉。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在受影响，湛承颜扯了扯嘴角，垂眸敛神，静下心来。
短刃翻转擦过手腕未干涸的鲜红，无形之刃脱离掌控，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主人飞奔的身影，化作离弦之箭。
笨拙的剑招对上试探的进攻，飞旋的短刃从后偷袭，孟宫羽侧身躲避，被削断了一截长发。
身形一顿，步伐突然变幻，长剑在她手中变得灵活起来。只是，每一招都避过了他的命门。
湛承颜一愣，来不及多想，下一剑已近在眼前，贴着脖侧自上而下袭来。短刃从她身后调转回头，她察觉到了却不躲不让。
一掌将她推开，另一手去挡长剑，剑刃还是划过了他的手背。同时，短刃也擦着她的肩胛向他而来。所幸，在刺中主人之前停止了攻击。
很快，湛承颜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而那个毫无感念的女人，却在稳住身形后，再次持剑反身刺了过来。
这一次，孟宫羽仍旧故意避开了他的致命处。只是，斩下了一缕头发。
收剑，后退，她长舒一口气：“好累。”
头发？湛承颜看着落在地上的黑发，莫名地脱口而出：“你有病吗？”逗他很好玩？
亏得他方才应是真心想救她？孟宫羽习惯性地去挠后脑勺，摸到断节的头发，和冒汗的脖子。
“你真想我死么？”
不答反问，把湛承颜堵得哑口无言，还有一些窘迫。
黑雾稍稍散去，灰蓝色的眼眸若隐若现。摊开手掌，短刃乖巧地落在掌心，“这一战，逃不过的。”他，别无选择。
无奈又坚决。孟宫羽望着这个矛盾的男人，在感受到四周的灵力开始往他涌去，她丢掉了长剑。
叹了口气，“我以为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说完，她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看见，对面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盛着悲哀。
再睁眼，一双异瞳，一黑一灰，无悲无喜。
一缕青烟在她垂下的手臂盘旋、凝聚，直至蔓延全身，将她包裹。像一件及地的黑袍，从头遮掩到脚，只露出那双诡异的眼睛。
疯狂奔涌的灵力忽然安静下来，山林也安静了下来。
她想依靠自身的威压阻断他吸收那些灵力。
握住短刃迅速划破手腕，当血液流出的瞬间，灵力又开始躁动不安，就像失去主心的墙头草两边动摇拉扯。
秀眉轻蹙，孟宫羽身影闪动，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后。
冰凉的手指方扣住他的喉咙，短刃已插入她的腹部。
“你的动作慢了。”
冷冰冰的液体顺着刀身流入他的手心，湛承颜能感觉到那些不听话的灵力又继续顺从于他，只是没了一开始的躁动，而是变得，小心翼翼？
惊觉不对，湛承颜想要抽身。她已攀上他的背脊，耳语亲昵：“是吗？”纤纤玉手已从背后抓住了他的心脏。
背后的衣服黏糊糊地，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她的。
骤然突变，形势急转而下。湛承颜知是机会渺茫，生死之际，他看到了老槐树的阴影中多了一道黑影。
“不怕遭天谴了？别忘了，我是人。”他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短刃也似明白了他的想法，又往腹部深处扎进几寸。
手中之物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温度，还有扑通、扑通在跳动。
孟宫羽幽幽地叹气：“怕啊。”
“所以，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湛承颜与她商量，“我不想死，你也不想被抓回幽冥吧？”
她的确不想回幽冥，但是，“不行，”尤其是在瞥见树后一抹黑影后，孟宫羽更加确定，“别这样子了，你自己不难受么？装了那么久，不累吗？”
攀附的背脊僵直，“孟宫羽，”他唤她，“坦白，很伤人。”
她又不是人，不需要懂人类的心思。
“我以为那头白狼，已经渡化你了。”湛承颜也不知替谁可悲，“原来，我和你才是一路的啊。”
“与他无关。”
无故提及纪拈，孟宫羽虽明白是湛承颜想要扰乱心神，转移视线。但话出口后，她发现自己恼怒的竟是，他没有说错。
看着黑影从树上取下了引雷符，湛承颜感到心脏一紧，呼吸困难。
“纪拈死了。”
“五八在。”
她还是乱了。
黑影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晃朝他们走来，面无表情，引雷符攥在手心。
“那只天生九尾么，呵，”湛承颜仿佛看到了胜利，“废物。”
胜利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距离——蓦地，他瞪大了眼睛。
“五八不是废物。”
引雷符化作了飞烟，黑影化作了纪拈，白衬衣黑色长裤，依然那么素净、难看，像个酒保。
“怎、怎么可能失手？”
湛承颜不信，但应该死去的妖王，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