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真面对这棘手的处境,弯腰从落叶开始扫起。
她没有发现,身后的土地正在悄无声息地裂开,并缓缓向她的方向延伸而来。
“啊——!”
眼前的地面骤然裂成一道宽有六尺的巨缝,将渌真整个吞噬进去,她躲闪不及,直直坠入地缝之中。
片刻后,地面又迅速合拢,浑然一体,就像此处从未发生过任何异象。
吧嗒。吧嗒。
渌真从一阵眩晕中清醒,浑身上下像被摔得散了架。
她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仅有些许微弱光线,无法照出周围环境的全貌。
水滴声忽远忽近,吧嗒。
“衢清宗弟子?”
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个有些粗粝的女声,渌真转头朝向声音来处,黑夜之中,只有两颗碧莹莹的眼珠注视着她。
她身体微微弓起,摆出防御之势。
“这地裂愈来愈频繁了,前些日子尽掉些破烂下来,今日竟然掉下来个衢清宗人,哼!连破烂也不如。”
一道水柱猝不及防地向她袭来,渌真灵力未逮,辨不清方向,生生受了这一击。
“咳咳……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平白打人啊!”
“呵呵,打的就是你这人面兽心、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衢清弟子,老娘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完了,渌真怎么也没料到,竟然在主山地界,还能碰上宗门仇人。可她不过是个将将入宗的外门弟子,这飞来横祸找谁说理去?
渌真灵活地向侧边一滚,在乾坤袋里摸了半天,只掏出一根捆仙索。
“去!”一声令下,捆仙索倏地向碧眼珠子飞去,却在即将碰上她的一瞬间迷失了方向,在原地团团打转。
“不自量力。”绿眼珠主人轻笑一声,又一注水龙向渌真袭来。
这一次渌真有了准备,飞快地往下一蹲,水流便擦着她的发顶打在身后的石壁上。
竟然没能攻击成功,绿眼珠怒不可遏。瞬而十几道连环水柱一个接着一个朝她飞来,逼得渌真东奔西窜,跳高滚低。若非有灵力作支撑,早已力竭而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渌真也被激起了几分脾气,大叱一声,一丛明亮的火焰在她手心燃起,长胥避开水柱,灵活地向绿眼珠跃去,也照清了她的模样。
一个风韵犹存的老妇人。
方才还迫得渌真左支右绌的水龙却停了下来,“你是氏族后人?”
长胥神火的攻击也随之停止,渌真犹疑地答了一声是。
“氏族后人怎么会拜入宗派,你也是衢清宗人将你掳来的?”说话间,绿眼睛老妇人已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渌真拿不准形势,轻轻地,飞快点了一下头。
“哈,你早说不就成了?白白挨了我这么多道水舌。姑奶奶最恨衢清宗人,但你既然同我身世相似,就姑且放过你罢。”
她言行古怪,又修为不低,渌真情愿做小伏低善了了,也不想再被她的水舌缠上。
“您是?”
老妇人自称枕华胥,万年前被衢清宗人掳至此地,那人灭了她合族,又关押欺侮于她。而偌大个宗门,竟无一人伸出援手,通通皆是那人帮凶。
自此,她便恨上了衢清宗。
渌真环视她所处的地底空间,奇道:“掳你的那人,便是把你关押在了此处万年?”
枕华胥摇头:“不是。”
“一开始,他将我关在主山之上,但仙灵之气与我相冲,不过几天,我的灵力便流失近半。这一定遂了他意!然后他倒是假模假样地在山下为我盖了间茅屋,又种上不知从哪找来的莲花,听说还取了个酸不溜秋的名字,叫什么?满庭花?谁记得,管他呢!”
“我被迫关在那院子里,屈辱地像一个凡人一样活着。哈哈哈,不过终究还是被我找到了机会。我趁他不注意破开禁制,跳回池塘,顺着水道一直游……后来,我就到了这里,再也上不去了。”
渌真大吃一惊:“你是重澜剑君的道侣?你没有死?”
她方出口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毕竟传闻里还说重澜剑君的道侣是个凡人,可眼前这位一扬手一道水舌的绿眼睛夫人看起来,可委实不像个凡人。
枕华胥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我才不是那人的道侣,他自以为拜过了皇天后土就能挟制住我,可我们一族从不信这些。”
又白了她一眼:“谁说我死了,老娘活得好好的。我还要活到亲眼看见衢清主山从我这儿开始崩塌,衢清全宗人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呢!”
“你是说……主山根基不稳,是你造成的?”
“哦这倒也不是,我刚来这儿就发现了。衢清宗主山的镇山法器不知道被谁挖走了,我只是在此之上又做了点儿微不足道的贡献,把这处地底洞府灵脉掐得更碎一些罢了。他害死了我全族,我就要摧毁掉他视若性命的宗门!”
在枕华胥的叙述中,她们一族原本生存在罪孤河底,一生不见天日,不与外族往来。
但从天而降的重澜,却灭了她全族,将罪孤河道填得只剩下原来的十分之一。她在奄奄一息之时被重澜带走,再醒来就已在衢清宗中。
她眼底闪烁着复仇的火焰,仰天放声大笑,指着四周石壁:“而衢清宗门的毁灭,就要从我这处洞府开始了!真是期待重澜看见自己最珍重的宗门被夷为平地之时的表情啊。”
渌真一愣:“可是……重澜剑君已经去世了呀。”
枕华胥猛地转过身来,瞪着她,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重澜剑君,在一万年前就去世了……他为了寻找你的下落,放弃了修炼,离开了宗门,修为倒退,只活了不到百年,便去世了。”渌真觑着枕华胥的脸色渐渐转为苍白,声音也愈发小了。
“我不信!小丫头,你一定是在讹我!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
枕华胥的绿眼逐渐染成血红色,喃喃道:“我还没有找你报仇,重澜,你怎么能死?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她喉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咽头涌上了一股血腥味,“哇”的呕出一滩碧血,身子一歪,软了下去。
方才还充满着生气,说着要活到看见衢清灭宗的身体下一刻便瘫倒在地。
渌真感到似乎有一阵风吹过,她尚在思索,地底哪儿来的风,便看见眼前枕华胥的身体化作了点点绿色荧光,很快弥散在黑暗中。
她死了。
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同意。
而这死法,不似修士或任何一个妖族,竟像是魂体消散的模样。
渌真无暇深思,在地底洞府踱了一圈,发现没有枕华胥的指引,自己压根找不到路。
这儿每条路都连着九个岔道,岔道之后又是小路,稍微缺乏方向感的人,只走十步便会迷失方向。
不巧渌真正是这样的人。
她停下深入的步伐,折身想要回到自己掉下来的地方。
此时身后石壁上传来阵阵碎石的声响,继而是一道飘渺的人声:“……真真?”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旧友登场了,以后真真就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啦~
以及,是的,枕华胥夫人就是司柘最爱吃的一道菜,剪舌鱼精……
第20章
渌真转眸看去,依稀见得石壁上簌簌往下落着碎屑,一颗拳头大小的青铜圆球正努力往外钻,挤得石壁上的缝隙越来越大。
方才的人声似乎就是从这个青铜球中传来。
渌真试探性地抚上石壁裂缝,有了先前的铺垫,稍一用力,这颗球很顺畅地滚落在地,咕噜噜直到她的脚边。
一路往地底洞府腹地走来时,她早已发觉洞府石壁上有些凹凸不平,触之不似普通石壁质地,似乎其中别有玄机。
这颗青铜球便是嵌在了石壁内,只冒出了一个头。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将大半个身体挤出平面。
渌真蹲下身,询问脚边的青铜球:“刚刚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一阵死寂。
正当渌真怀疑一切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时,青铜球又滚了滚,从中传出一道有气无力的女声:“是,是我。”
似乎说一句话,要花费它极大的精力,又缓了会儿,青铜球才续道:“真真,真的是你吗?我是阿翾……”
阿翾?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缚灵球,我被困在了这里边……你用小长胥灼烧球顶镂空的小洞……我就能出来了。”
确实是朱翾的声音不假,渌真不疑有他,连忙照着她所说的做了。
随着长胥神火一点一点将缚灵球灼得发烫,球顶咔嗒一声,似乎有某种禁制被解开,而后从球中冒出了一缕青烟。
青烟在渌真面前堆积,渐渐地化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赫然是朱翾本翾。
“真真!我还以为你……”朱翾见到渌真的一刹,便憋出了哭腔,直直朝渌真扑过来,想要紧紧抱住她。
渌真也眼眶一热,伸手朝朱翾抱去。
扑了个空。
“啊啊啊啊,我怎么忘了!我,我早就变成灵体啦……”朱翾困在缚灵球中不知多少年月,如今好不容易出来,竟然连渌真都抱不着,益发委屈,眼看要哭了出来。
渌真也吃了一惊,尚未感受到重逢的喜悦,就听闻这样的消息,她又急又气:“阿翾,是谁把你困在这里的?”
朱翾一抽一抽地,却怎么也掉不下泪来。
灵体与天地一气,无法形成任何有实之物,譬如眼泪。
“你死……不,你消失以后,我们沿着缉水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你。桓越说不相信你会就这样死掉,没多久,就离开了我们寻找你的队伍,后来常仪也走了。只剩下了我和司柘他们,司柘好像一直都没有走出你的死讯……”
说到这里,几近透明的朱翾看了渌真一眼,渌真竟然从这一眼中读出了小心翼翼、思念不已,乃至是……八卦兮兮的神色??
朱翾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司柘很在意你呢。”
渌真哑然,无声地点点头,在心中回答:我知道。
“后来司柘说有事要去做,也离开了我们,义均和少俞很担心他,可是劝不住他,就更加拘着我,不许我离开半步,只让我跟着他们继续收拾邑蛇那些小啰啰们留下的战场。我们从缉水一直走呀走,走到雁藏山时,不知怎的,我就同他们走散了。”
朱翾皱着眉,一副仔细思索的模样,比起她烟雾堆积成的身体,她的苦闷更似实质:“接下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楚啦……”
渌真想宽慰她,实在记不住也没有关系,又被她接下来的话所打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一夜间恢复了神智,才发现我被困在了傀儡里,一个丑八怪操纵我做这做那,还打我骂我欺负我!”
朱翾嘴一瘪,抬起袖子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泪,冷冷地说:“我讨厌他,就把他杀掉了。”
但是失去了主人后的傀儡只会变成一堆毫无生气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