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翾在众人之中年纪最幼,又一直是孩子心性,向来不喜修炼学习,她彼时并不知道这一点。
“可我也没想到,他死了,会把我困在傀儡里哇!我等呀等,直到路过了一个老头儿,告诉我,像我这种情况,已经没办法像别人一样修炼了。他给了我一本鬼道功法,我就照他说的练了。老头儿长得挺磕碜,倒是个好人,练了那本功法以后,我果然从傀儡里跑出来了。”
“可是,我找不到其他人了,只打听到了桓越和常仪的下落……”朱翾又看了一眼渌真,这次是怯怯的,像是担心她的模样,“你知道吗?这两个狗男女,他们竟然!竟然结为了道侣,还齐齐飞升了!气死我啦!”
“有人在我面前说他们郎才女貌分外登对,还说我是邪门歪道,要净化我的心灵。我一气之下,又把那人杀了。”
她浮在虚空之中,耸了耸肩:“然后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就爆炸啦,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鬼姑?呸呸呸!难听死了!我都往最远最远的西南鬼界边角跑了还不消停,隔三岔五就来骚扰我一下。没办法,我只好把送上门要杀我的人也统统杀了。”
之后的故事,渌真已经在李夷江处听说了,五大宗派联合起来,镇压了朱翾。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
“呜呜呜呜呜,真真,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活人啦!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啦!”
“可是!”朱翾撅着嘴倒退着飘远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渌真好几眼,“这么久过去,你怎么修为反而倒退了?”
渌真只能如实说自己一眨眼就到了十万年后,也同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从朱翾口中再一次听到桓越与常仪的故事,也不过是给她本已平复的心情更增添了一点儿微澜,并无太大的感觉。
“十万年?!”朱翾又尖叫起来,她曾修鬼道,因此声中带了几分愀厉阴森,在黑暗之中分外瘆人。
“我竟然在这里孤零零地被埋了一万年了?等我出去以后,要把他们统统都杀掉!”
渌真很想告诉她,当年关她的人恐怕都已悉数羽化,可是按朱翾的性子,就算如此她也只会回答:那就把他们的后代也杀掉!
“这洞中不是有枕华胥吗?就是那个绿眼珠的夫人,你没有见过她吗?”
“哦,那条剪舌鱼呀。我从前在西南炼鬼域里边与她有过些往来……”
枕华胥这一族剪舌鱼在罪孤河底,受了鬼灵之气熏陶,竟然出了好些化为精怪的,这于他们的品种来说,无异于奇迹。
借朱翾的话来说就是像她一样,由于太优秀而招了嫉妒鬼的眼。
“那年衢清宗派出一个人来鬼域里,狠狠地揍了她们族人一顿。那个人好像和水有仇似的,竟然眼也不眨地填了大半罪孤河,鬼灵气循环受阻,连带着我也受了影响,真是大坏人!”
渌真估摸着,此人即是重澜剑君了。
“一整个罪孤剪舌鱼族,似乎只剩下了枕华胥。我当时被那人填河的气势慑住了,没敢救她。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又在这里见到了,但是我被关在缚灵球里,太窝囊了,才不想和她相认呢!”
“缚灵球抑制了我全部的鬼灵力,一点一点抽出来转化成仙灵气,供给头顶这座山,害得我没剩下多少力气,连鬼都当不成了。若非今天看见了你,我也不会说话的。”
渌真了然。朱翾嘴硬心软好面子,当年因为一念之差未能救枕华胥,等到自己丧失灵力后更加不好意思同她相认,兼之灵力被镇压无法有大动作,于是在这地底之下过了万年安静的日子。
很难想象这是她曾经认识的朱翾,竟然承受了万年的孤独。
大抵是太久没说话了,朱翾一开腔便停不下来,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枕华胥的故事。
其中提到她早觉得枕华胥身上气息有几分熟悉,但一直想不起因由,直到刚刚看到渌真使用长胥神火才想起来,正是长胥的本源力量。
渌真予以否认了。
虽然凡神族之后都有可能身怀异火,但神脉不同,神火种类也不尽相同。她的长胥承袭自母亲,而母亲只留下了她一个后代,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人具长胥神火。
“那好吧,就当我弄错了吧。”
“不过枕华胥可能自己都忘了件事儿,她早就死了,在从水潭里游进这儿过后没多久就死掉了。喏,尸骨还在那儿埋着呢。现在活着的,不过是她生前的一抹执念罢了。”
“不过执念这种东西,同我又不一样,一旦被戳破,失去了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只能消散了。欸?你说刚刚遇上她了,怎么只有你过来?”
渌真面露尴尬:“她……消散了。”
朱翾:?!
“可能是由于……我戳破了她的执念。”
渌真心中充斥着罪恶感,若早知眼前的枕华胥不过是一个由执念凝成的灵体,她一定守口如瓶。
不过,妖族可历轮回,执念乃魂魄组成碎片之一。一旦归位,枕华胥便可重入轮回,或许这也于她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个选择不该由她为枕华胥做出。
朱翾也掬了口气:“唉,我这一万年来,看着她天天在洞里飘来飘去,心心念念要报仇,还捣碎了几根灵脉分支,还以为她真能做出些名堂来呢。”
枕华胥一直没能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出不去,实则是因为她和朱翾一样,成为束缚在这个地方的灵体,以供养衢清主山。
“我知道出去的路,你攥着缚灵球,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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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朱翾青烟凝成的身体飘浮在前方引路,渌真跟在她背后,穿过两个岔口后,回到了她一开始掉下来的地方。
枕华胥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但她瘫倒的地方,却留下一颗熠熠生辉的白色小珠。
小珠静静卧在原地,强烈的亲切感吸引了渌真走过去,拾了起来。
白色小珠滚在她手心,闪了闪,忽然从掌纹间融进了血脉中,一种熟悉的温暖从她的掌心延展,很快与奔腾在血脉里的长胥相融合。
这颗小珠竟然是她的长胥分|身!
长胥在体内很快融合成一体,那颗白珠子如滴水入海,失去了踪迹,渌真错愕地感受着这一过程,一旁的朱翾却尾巴都快翘上了天去:“我就说吧!我就说吧!她果然有你的长胥神火,禁闭了万年,我还是那个聪明又机智的小阿翾!”
过去,她确实有过一段时间,沉迷于使用长胥神火捉剪舌鱼。或许是阴差阳错,鱼群中有鱼吞下了她一滴血,后来又迁徙到了西南炼鬼域,才化生成了后世的枕华胥。
渌真的目光落在枕华胥消失之地,一阵唏嘘。
“看见那个水潭了吗?待会儿你将我放下后,从那儿跳下去,一直向上,就可以游出去啦。”
听朱翾的口气,似乎是在同她告别,渌真愣住:“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朱翾的气息顿时颓了下来,她抬起下颌指着缚灵球:“我被这个球困住了,代长胥火的热量消散后,又只能留在这里啦。真真,你出去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救我呀!”
“当然!”渌真不假思索地应了,但瞬时又心情变得低落,她无法接受刚刚才重逢的好友又要分开,“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有倒是有,我现在是灵体,只能依附于实物而存在。若是能天降一件没有器灵的上等法器,我就可以试着转移到法器中。”
可是上等法器多数从炼成的那一刻起便有了器灵,没有器灵的法器无法独存。朱翾所提出的这个方法,无可行性约等于零。
有了!
渌真目光一亮,她怎么忘了这个?
自打进了夏贻城,一直背在身上的勾琅剑便被她转移到了乾坤袋中,此刻她正从袋中取出了半截勾琅剑。
既要是上等法器,又要没有器灵。
这不就是勾琅吗?
唯一的缺陷是,它并不完整。
渌真解开了勾琅剑的布包,展示给朱翾。
朱翾蹙眉打量了片刻:“这是……勾琅剑?啊,可是只有半截了,我先试试吧。”
她轻轻一跃,又化作一缕青烟,缓缓灌入勾琅剑中。
若此次成功,朱翾将成为新的勾琅剑灵。
这是目前渌真能够给她最好的选择。
青烟里,朱翾瓮声瓮气地问道:“真真,你是怎么找到的勾琅剑?我听说,司柘被桓越所杀后,他的剑就消失了。”
渌真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是如何遇上雒迦的一事说了。
朱翾的语气里有一种天真的残忍:“你是说,那只抱薪狸守了他的剑十万年?嗯……当年你的青弥剑被人做了手脚,好像是有这么个妖精被我们怀疑过。但后来少俞告诉我,单凭她做不到这点。可是我不记得是谁了,兴许真是那只抱薪狸吧。”
她转述了少俞的原话。说青弥剑乃世间至韧至坚的法器,区区一只小妖不可能动得了它。只能是修为深厚,又与渌真相亲近之人,才能找到机会,快准狠地处理青弥剑。
“一定是桓越!”朱翾的声音有些气呼呼地,“一定是他,想要害死你,好和常仪在一起。所以后来这俩人才因为心虚,急匆匆地离开了。”
渌真没有反驳朱翾。
回想起昔日种种欢欣,要她承认这一切不过是那二人与她虚与委蛇、逢场作戏,还是太残忍了些。
可此时此刻,她竟也找不出第二个理由来。
朱翾只当渌真还未看清桓越的真面目,继续火上浇油:“若非心虚,他为何不敢将自己的本名公之于世?要不是衢清宗围攻我时,号称请出了他们宗祖留下的驱冥箭,被我认出是桓越从前用过的那一支。我也绝料不到他竟然就是那个离章神君!”
“真真,桓越早就变了,也许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他。”
渌真未曾抬眼,握着勾琅剑柄的手指骨节发白。
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些。
“那司柘呢……你可曾听过他的消息。”渌真声音微哑,有些颤抖。
青烟萦绕于勾琅周身,闻言左右四散了些,像是朱翾在摇头
“没有,旁人都说他炼鬼阵,可是我在鬼域里待了许久,都不曾遇上过来自他阵中的鬼魂。兴许是桓越那厮心狠手辣,一剑把它们都斩得灰飞烟灭了。”
朱翾对桓越颇有微词,评价并不高。
话音刚落,最后一缕青烟也注入了勾琅剑之中,朱翾的身形重新幻化出现。
这次是泛着荧光,比先前更加凝实的灵体。
她成功成为勾琅剑的剑灵了!
变成剑灵的朱翾虚影不过三寸长,足尖点在剑柄上,乐悠悠转了一圈,看起来对新家十分满意。
“勾琅剑只剩下半截,容纳不了我的全身,只能飘一半在外头。不过,这样好像比闷在里头更好玩欸!”
而勾琅剑身似乎也由于剑灵的重新入驻,渐渐恢复了光泽匀厚的气场。
渌真拾起勾琅,再次负于背后,剑柄紧紧偎在她耳侧,以便随时同朱翾说话。
她们正要往水潭处走去,忽地山崩地裂,耳边传来隆隆之声。石壁扑簌簌往下落着碎砂石子,数道裂缝齐齐在头顶拉伸开,如妖兽大张着血口。
“完了!一天之内少了我和枕华胥两个镇山灵,灵气供给不足,这个洞府要塌了!真真,快跑!”
渌真深吸一口气,一个头扎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