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翾道:“罪孤河?这有何难,你们同我来就是了。”
在她的指引下,一行人很快至目的地。
鬼界内的光景同万年前已截然不同,因此纵然两人有过幻境中的经历,也几乎无法辨识出前路。
而待至罪孤河畔,更是令人大失所望。
哪还有水?连那十分之一的支流也不曾剩下。
入目是干涸大地,罪孤河早已断流数百年。
寻水小队陷入了低谷,朱翾方才苏醒,难得精力充沛,在空中来回飘荡,感受着同又不同的西南炼鬼域。
她曾是此处的王。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但渌真灵光一闪,想起一人。
“你还记得吴辛斐吗?就是那个绑架我们俩的人。”
“他既然能肆无忌惮地使用罪孤水来对付我,说明长幽宗必定存有大量的此水。”
作者有话要说:
浅尝一下日六,晚上十点左右可能还有一更,如果十点半之前没有发出来就不用等啦!
第43章
再至尽欢城时, 渌真自认为颇算得上是一个熟客。眼看着城门口一众“莫丑丑”虎视眈眈,她扯了扯李夷江袖子,两人绕开他们, 从侧门入了城。
还好朱翾因赶路无聊,再次陷入了沉睡, 不然她只恐怕朱翾也会像先前的她一般,被尽欢城的繁华绊住脚。
熟门熟路地找到明月楼,继而熟稔地摸到院角矮洞。李夷江手中掐了个诀, 一绺水柱便从墙内飞出,再次形成水膜包裹二人。
矮身钻洞时,渌真突然有种做“惯偷”的感觉。
她将这种感觉同李夷江说了,李夷江面无表情道:“长幽宗多行不义之事, 藏不义之财,今得而取之, 怎能算得上偷?”
渌真被他的逻辑折服,深以为然, 感慨道:“如此说来,我们再三劫长幽宗不义之财周济穷人——也就是我们自己哈,实在是侠义!可称惯侠。”
大抵是经过了上次两人的成功脱逃, 且不仅脱逃还顺走了白琅珠一枚, 明月楼的守卫显而易见的森严了许多。
两位“惯侠”在躲过两拨守卫后,方不大容易地再次摸回库房。
渌真感叹:“仓库内比外面感觉好多了, 进了里面去个个都是珍宝,东西又值钱, 我超喜欢在里面的!”
李夷江习惯了她随时随地的胡言乱语, 提醒道:“大侠,做正事。”
渌真喏喏应了, 取出早已备好的防水乾坤袋,至水缸旁。她手攀缸缘纵身一跃,便侧坐于缸边。
缸内熟悉的罪孤水味道幽幽传来,熏得渌真差点儿从水缸边翻下去。
她捏住鼻子,使出引水诀,缸内罪孤水便从缸中徐徐流入乾坤袋里。
一个足以容下两人的水缸,可见其庞大,李夷江持剑守在门后,渌真坐在水缸之上晃着腿,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罪孤水引完。
待到水缸终于快见了底,李夷江耳尖一动,朝她动了动唇:“有人来。”
渌真眼疾手快地将乾坤袋一束,揣入怀中。
来人的脚步声已至门外,渌真心道不妙,一跃而上房梁,掀开侧面的瓦片,朝李夷江招手,示意他跟上。
李夷江守在门后,已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见渌真的动作,拔剑的手微微一顿,随后立刻收剑,同样跃至房梁。
足音越来越近。
两人眼疾手快,飞速地拆卸着头顶的椽和瓦,最终成功在斜对着大门的一个隐蔽角落钻出了屋子。
李夷江衣角掠出屋顶时,库房门应声而开。
但屋顶上方空出来的洞还未将瓦盖回去,只要有人走到这儿来,立时便会发现。
渌真试着小心地捏起一片瓦,轻轻覆上。却发现自己到底不是工匠,这瓦片失去了屋椽的支撑,怎么放都摇摇欲坠,她索性放弃。
如此,屋顶必然不可久留。
一抬头,七层的明月楼遥遥在望,李夷江早已于翻出房顶的一瞬便在二人身上重新覆盖了水膜。
他望定悬瀑,下颌微抬,道:“走,藏进瀑布中。”
夜色已深,两人在屋顶间轻盈地穿梭,连沉睡的黑猫都未曾惊扰。
两人同时闪身进瀑布,有了水膜为屏障,瀑布是他们最好的藏身之所。
渌真舒了口气,悄悄往身后瀑布内探出一只眼睛,想要看看其内是什么光景。
想象中,明月楼外部装饰得极尽奢华,内部也应当更为华丽才对,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渌真傻了眼。
什么也没有,不过一个空洞。
仅有瀑布溅出的濛濛水汽,在空中晕着光华。
渌真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而在回到瀑布前的最后一瞬,她眼前一花,似乎看到屋内出现了一个人的虚影。
不会有人发现她了吧!
渌真紧张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却半晌不见人过来,才大着胆子又往外看去。
房间内,一个壮年修士正对着一座石像,面容恭敬地说话。
渌真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是在明月楼外仰望时,所见到的存于四、五楼的石像。
因为水雾的折射,将楼上的光影折来楼下,看来这个修士同样也是在楼上,并非瀑布所在的三楼。
这石像始终给她一种熟悉感,却看不分明,渌真只得拼命瞪大了眼,看那修士的动作。
顺带戳了戳李夷江,提醒他一道儿看热闹。
渌真起先以为壮年修士在祈祷,但断断续续传来的话语,却表明,比起祈祷,这个修士更像是在向石像禀报着什么事情。
“禀报仙子,本年度事由有三:一是根据您的吩咐,继续于人界和修真界广布您的功德,进一步传播了您的光辉事迹和绝代风华;二是逍遥宗内清理了门户,处理了对您有异心的叛徒,逍遥宗主传话过来,再次表明,愿与我长幽宗共匍匐于您玉足之下,尽听仙子指挥;三是对其余不愿归顺于仙子的宗门,俱……”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任凭渌真拉长了耳朵也再听不分明。
“很好。”
石像上划过一道流光,渐渐浮现出一个女修的影来。
渌真好奇的抬头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眉间似乎始终氤氲着雾气,丝毫不沾染一点儿红尘气息。长发被一块月似的圆环挽在头顶,余者尽数披散,一如月华流照。
渌真唇瓣微动,喃喃道:“常仪……”
眼前分明是常仪,却又不像她记忆中的常仪。
羽毛般的长睫遮住常仪的眸色,在眼角打下一片阴翳,让她看向修士的眼神有些凉薄。而她丹唇轻启,说的却是:“你若是表现得好,我不介意让你成为万年来这个下界第一个飞升之人。”
壮年修士闻言感激涕零,对着常仪千恩万谢:“多谢仙子!叩谢仙子!我长幽宗宗主吴梁至必定举全宗之力,肝脑图地,以报仙子!”
常仪却微微蹙起了她好看的长眉,广袖一抬,掩在唇侧:“仙子?”
吴梁至冷汗涔涔,眼珠在眼眶中骨碌一阵狂转,才回过神来:“吾等必肝脑涂地,以报望舒神女!”
常仪无所谓地弯了弯唇角,略带嘲讽的神情却不曾让她的美貌有哪怕一点儿失色,而是愈发显得她清冷不可玷污,吴梁至抬头看得有些痴了。
“无事了?我和神君尚有约。”
这一句彻底打散了吴梁至的幻想,她所说的神君,自然只有那位旷古绝今的离章神君。单单凭他,又怎能肖想神君道侣呢?
从痴心妄想中醒后,吴梁至惊觉还有一事尚未禀报,连忙叫住身影见淡的望舒仙子。
“仙……神女且慢,小人还有一事禀报。”
常仪不耐地压低了眉,问:“何事?”
她一年中唯有中秋月圆之时,方能以神魂交感下界,凭此处石像为媒介,短暂地出现一息。这个愚蠢的下界修士,偏偏在她将要离开时才说事,她所能停留在此处的时间已近尾声。
若非这石像归属他们长幽宗,她定不会扶持这等愚笨之人。
吴梁至颤抖着手地从怀中摸出一道符箓,渌真眼尖地认出,那分明正是她先前典给明月楼的长胥神火符!
“这是近来我宗收到的几枚神火符箓,已经测试,确实是目前为止最为纯正的神脉所燃出的神火。小人知道神女一直在寻找纯净神脉,特此献给神女。可惜却失手让那制作符箓的女修脱逃了!不过如若此神火对神女有用,小人定当再加大搜捕力度,将此女抓获!”
常仪催促他:“你说快些。”
“哦,是是是,下面小人便为神女掩饰此符燃烧之景,此火极白极亮……”
说着,他手上微动,符箓瞬间在他手中燃成了长胥神火。
吴梁至笑得满脸堆褶,要同常仪邀功,一抬头却愣在了原地。
在他絮絮叨叨的空当儿,常仪的身影早已消失。
与他一同愣在原地的,还有瀑布中的渌真。
***
常仪神思从下界抽回,尚还有些头晕目眩。
她扶着额,暗暗咒骂了一声那吴梁至,有说那么多废话的时间,偏偏不点燃符箓,她尚未见到此火燃烧之景,便被强行带回了上界。
但她听清了一句。
——“此火极白极亮。”
在她印象中,能以血脉燃出此等神火的修士,有且只有一人。
渌真。
但不可能是她。
一名侍女碎步上前,微微欠身道:“仙子,神君召你前去。”
常仪掩于广袖之下的纤指揉皱了身上的羽纱,面上却勾起淡笑:“知道了。”
神君寝宫内。
离章的手闲适地搭于凭几上,身后是一整面镂空的屏风,光从屏风上透过,仿佛也成了他的仆从,臣服于他足下。
月光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上铺陈出最合适的浓淡。从常仪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刀削斧凿般淡漠的侧脸,与一对比世间任何琉璃珠都要冷清的浅眸。
眼底是跨越了十万年的荒芜。
离章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一只小灯把玩,他那浅淡的灰眸注视着这盏灯。数万年来,常仪从未见过他对别的东西有过这种专注而认真的神情。
“桓越。”
离章声音一如其人般清冷:“不要叫我桓越。”
常仪深吸一气,跪坐于他身边,垂首道:“是,神君。”
“真真的聚魂灯有些黯淡了,你用月舒术再行擦亮。”
常仪在心底忍不住冷笑,果然,又是此事。她就知道,离章召她来,一定只会为了这一件事。
她于他的唯一用处,便是用月舒术擦亮渌真的聚魂灯。
过去十万年间,她凭借这个手段,为自己索要了多少好处,离章神君都一一首肯了。哪怕她请求他想办法带掣灵力低微的她飞升上界,离章亦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