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承晚耳旁呼啸一阵,风声大作。她如今不用在顾谙之面前避讳,于是捏决细听,是郁洺的传声诀。
“师妹!祝巫山这里魔气大涨,我看着有些不妙,师父发话,令我师兄弟等全部镇守祝巫山前,如今你华温师兄和君汝师兄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你若是凡间可以脱身速来一趟!当年是你将魔君封印,此番魔君若是再次出世,还需有你在此才行!”
郁洺一改往日的温和缓慢,听起来十分急躁,还依稀能听见祝巫山那里遒劲的冷风作响。
承晚捏决回道:“师兄你稍等片刻,我处理下凡间的事情马上就过去。”
“你要走了?”顾谙之说。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溢出些难以言说的悲情:“以后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承晚心里也不好受,本来她以为自己能离开这里能解决了这件棘手的事情就是解脱,但没想到真到了分别的这一刻,心里竟有些不舍。她顿了顿,抬眼看着顾谙之:“我奉天帝御旨下凡来护你一程,如今天庭有事我必须离开此地。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我那件棘手的事情还不知要处理多久,所以我大概率是不会再来了。”
“天帝……吗?”顾谙之苦笑一声,“我一介清贫之人,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何德何能还让天帝下旨命你这位女上神特意来照看我。”
第37章 别离
承晚声音有些干涩:“天机不可泄露, 这其中曲折我如今也不能讲与你听。只是顾谙之,你要记住……”她的眼神热切起来:“你要记住,一定要好好念书, 好好用功, 将来做官也好做人也罢,千万不要忘了你的初心。不要因为我的出现而扰乱了你本来的所思所想。你记住了吗?”
顾谙之点点头。
承晚放下心来,她说:“今日之事为了不连累你, 所以我必须要施仙法抹去这段时间凡人脑中有关于我的全部记忆。顾谙之, 真的忘了我罢, 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顾谙之却激动起来,一双手死死抓着承晚的手臂。脖颈间隐约可见暴起的青筋,一双眼睛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承晚, 承晚, 我求求你,不要抹掉我的记忆,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可以保证关于你的事情我会绝口不提, 绝不对任何人提起, 求你, 求你……”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哭腔:“你是我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的光和希望,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求你, 求你别这样对我……”
顾谙之头十几年的生命是灰色的, 没有希望也没有光, 暮气沉沉的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承晚像一只狡黠淘气的猫, 不知从哪里跑过来, 伸出爪子将他幽闭封塞的心豁开了条口子,让他看见了外面的天光大亮, 春色满堂。
承晚看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既震动又愧疚,只能点点头同意。
承晚后退几步,对着顾谙之将双手捏个指诀,一层透明的气泡就凭空出现将他罩在下头和外界隔绝开来。
承晚再念几声诀符,一团金光在她指尖弥散开来,浑身金色仙气缭绕,散发出柔和的金光。她闭上眼睛略念几句,指尖朝天一指,一道金光朝天而上。
顾谙之抬起头,那道金光自天上四散,碎成一层金色细碎的薄雾纷纷扬扬笼罩下来。
金色的薄雾消散,顾谙之身上笼罩的透明气泡也随之消失。
“我要走了,顾谙之,”她故作轻松的笑笑,本开玩笑的口吻说,“将来若是我们两人到了兵戎相见你死我亡的境地,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承晚!”他唤她,“你可以变成你原本的装扮吗?我只想……只想看看你最真实的样子。”
这倒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承晚摇身一转,身上那件从草坪上滚得脏兮兮的骑装就不见了踪影,变成了一件月色千层薄纱长裙,薄纱中还有丝丝金线穿透其中,散着点点金光。
她莹白圆润的耳垂上垂下一条金线,坠着一朵小巧的金色莲花,随着阵阵清风摇曳不停。
顾谙之眼眶通红,视线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承晚飞升离地,悬在半空中,对着顾谙之挥挥手:“我走啦。若是有机会,我会隐身来人间看你。”
顾谙之抬头看着她:“承晚,你是喜欢我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声音干柴柴的,脸上没了往日的从容。
承晚心乱如麻。
她看着顾谙之俊朗的面庞,心里十分悲哀的意识到 —— 如果没有苍濬,她说不定早已爱上了顾谙之。
但凡事都没有如果。
既然苍濬曾经负了她的一腔热情,那么就别怪她今日心狠。
承晚看着顾谙之悲伤的眼睛,狠心摇摇头:“没有,顾谙之。我从来没有。”
顾谙之的身体仿若被抽干空气一样,脸色肉眼可见的晦暗下去。
两人默默对视几息,承晚先回过神来,冲他挥挥手,一挥衣袖化作一道金光上天而去。
顾谙之抿着唇,一颗一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争先恐后的掉出来,狠狠砸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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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晚一路疾驰来到祝巫山。她立在云端上就发现祝巫山附近已经弥漫起了浓黑的魔气,就连山的影子都魔气挡住看不真切。
不好,看来魔君出世就在近日了。她赶紧散云落地,众多天兵天将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林立的行军大帐绵延不绝。每顶帐子上都印着银色的白鹭纹饰,是苍濬的旗徽。只有几顶小帐子上干干净净,应该是玉清府的地方。
“师妹?!”有人惊喜一呼。承晚循声看去,是君汝。
君汝依旧是旧时模样,身量不高,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咧嘴一笑露出两只俏皮的虎牙,整个人灵动又温和。
“四师兄!”承晚十分欣喜,迎上前去,“多年未见,你竟一点也没变化。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好?”
君汝笑嘻嘻的:“好好好,好得不得了,劳烦我的小师妹挂牵我。我一听你不仅苏醒了,还飞升了上神,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不过我现在住在蓬莱仙洲,平日里事情也多,还没来得及祝贺你。”
承晚又想到苍濬和顾谙之,心里有些酸涩。她摆摆手说:“这难道是什么值得祝贺的事吗。算了不提这个了,师父遣你来可说什么了吗?”
君汝皱着眉,手指摩挲着下巴:“今早师父给我父君传音,命我立刻到祝巫山来,其余的倒没说什么。你也知道,师父万万年神游天外,九重天上的事情他一概不管的,这次他能亲自下令命我前来候命,我觉得此刻的形势定是十分严重了。”
“你们都到了。”郁洺和华温听见他们的声音从旁边的大帐里迎出来。
华温眼眶微红,细细看着承晚:“小师妹,别来无恙。”
郁洺抬眼看着愈发浓重的魔气,拧着一双粗眉,回身将大帐的帘子挑开:“都进来说吧。”
进了帐中,气氛有些凝重。郁洺指了指帐中云椅,几人纷纷落座。
承晚问郁洺说:“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次天帝怎么如此兴师动众遣了这么多天兵天将来。”
他面色严肃:“祝巫山里你当年设下的封印已经有了裂隙,这才导致里面汹涌的魔气溢出。你们如今也看到了,祝巫山这里魔气浓的已经快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这还仅仅是从缝隙中溢出的而已。赤焰被封印在其中七万年,怨念深重,想必魔力早已精进的绝非寻常手段可以制伏。”
他的眼神扫过对面三人,最后落在承晚脸上:“之前封印赤焰多亏了师妹的精纯仙气,不过此番若是他再度出世,估计你也难敌。所以师父特意让我们三人过来,目的就是来保护你,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
郁洺接着说:“我本来想着让你再过去加固封印,但刚才我与夜舒试了试,如今魔气太盛,根本无法靠近,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等到赤焰一出来就打他个措手不及,方能有点胜算。”
华温垮着身子倚在云椅上,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天,颇有些愤愤不平:“上次魔君上九重天作乱的时候大师兄在闭关修炼,这次魔君出世,他又去了凡间。怎么他好端端一个战神,越是重要的时候越要当个甩手掌柜?”
承晚十分诧异。
在她印象中,作为玉清府里最胆小的弟子,三师兄华温尤其的惧怕苍濬。苍濬稍微说句重话,华温都会诚惶诚恐几日睡不好觉。
那次他们几人从幽都被苍濬捉回来,就因为当时苍濬生气,说了句要亲自帮他们抽仙骨的重话,华温竟吓得跪在苍濬房门前哭了半宿,最后还是他们几人将他抬走才算完。
可刚刚华温的这番语气里,承晚却听到了满满的不屑和不满。真是出了奇,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华温敢这样议论苍濬。
郁洺站起身将手摁在华温的肩膀上:“师弟,话不可这样说。当年大师兄闭关修炼时谁也没料到赤焰会突然杀上九重天,这次也一样,大师兄下凡历劫是正事,又不是去凡间游玩,你又何必口出此言。”
这句话一说出口,华温反倒更生气了三分。他一把推开郁洺的手,冷哼一声:“下凡历劫是正事?这是哪门子正事?这叫报应!他当年毫无缘由的一剑刺死师妹,杀了扶蓝,这是他弑仙的报应!你们一个个的全都说他一定有苦衷,一定有内情,我呸!杀了就是杀了,做了就是做了,就算有苦衷有内情我也绝不轻易原谅他!”
好啊!
承晚听得只想给他拍手叫好!
不过场面也不能闹得太僵了。
承晚看见脾气一向温和的郁洺已经被华温一番话堵得面色铁青,赶紧站起来打圆场道:“你们都消消气,我自己还没生气呢,你们怎么先吵上了?”
她绕到华温身前,笑意盈盈看着他:“我说三师兄,我头三万年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么有血性的一个人啊。”
这话一说,君汝脑海中蹦出了当年华温看见孟婆走不动道的那副傻模样,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华温的气焰也瘪了三分。
承晚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摁回到座位上:“大敌当前,我们几人可不能起内讧。三师兄你放心,我与苍濬之间的恩怨待日后他归位,我自会找他算个明白。况且我如今飞升成上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但一码归一码,你们师兄弟之间的情分总归还是在的。”
好说歹说,帐子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
承晚看着华温,也想起了当年幽都的事。
又忽的想到,赤焰的真身不就是当初在幽都执炬衔烛的一条烛龙吗?
她的视线落到君汝身上,正要开口询问,郁洺站起身来:“行了,都先回去休息吧,注意不要单独在山中行走,若是要出门至少要两人结伴才行。”
他们三人听见此言,站起身冲郁洺拜拜,各自寻了自己的帐子进去休息了。
晚上,风呼啸的更厉害,外面天兵的旌旗被风扯得哧啦哧啦作响。
承晚没点灯,将自己融进黑暗中,双手抱头躺在榻上想事。
想了一会儿,发觉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起身出了帐子。瞧了瞧四下无人,承晚快步走到隔壁君汝的帐前,小声唤他:“四师兄,四师兄,你可歇息了?”
脚步声响起,帘子掀开一角,君汝面上却没有什么惊讶,仿佛早就等着她来:“快进来罢。”
第38章 往事
承晚闪进去, 君汝给她倒了杯热茶:“我知道你有事要问我,何事?”
承晚放下茶杯开口问道:“四师兄,你与赤焰同为龙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