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晚鞋子一蹬合衣躺在床上。屋里五六颗夜明珠照的室如白昼,她挥挥手,将夜明珠上蒙上一层绸布,遮住了融融光芒,殿里陷入黑暗。
第二日一早就有仙娥过来送海底玉露,承晚听见正殿里传进来的隐隐人声才醒过盹来。本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没成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还一觉到天亮。
承晚下了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昨晚没脱衣服,这会儿裙裾上添了不少褶皱。幸好她有带的换洗衣裙,三两下换上新的看着就齐整了很多。
她开了殿门施施然走出去,桑落正坐在窗边软榻上饮玉露,见她醒了朝她笑着招招手:“这是我表舅祖派人送来的,你快来尝尝,应该对你的胃口。”
承晚见桑落避着昨日的事情,心里知道她应当是不愿意再提,于是也就没再开口,笑盈盈的过来执了杯盏,将杯中玉露一饮而尽。“好甜!”承晚赞叹道。玄冥上神果真是个会享福的人,这北海里到底还存了多少旁人没见过的好宝贝。
饮了玉露,承晚惦记着昨晚的事,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憋住:“昨天……”
桑落放了手中杯盏,眼眸淡淡的:“看见了?可是你猜想的那样?”
“嗯,”承晚应了一声。
桑落有言在先,不管在她的神识海里看见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她,但承晚觉得兹事体大,于是试探着开口:“你被封印的记忆……同魔君有些关系。”
听见这话可真让桑落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她脸上的惊异就散了。
“魔君吗,”她摇着手中绡扇,“我与他从未照过面,真想不到与他还能有些渊源。”
承晚有些语塞,不知该怎么开口。
桑落回脸转向她,脸上带着些承晚捉摸不透的淡然:“你说我自私也好,胆小也罢,既然魔君现在被封印在祝巫山上等待天帝的发落,那过去种种也无需再提了。”
她站起身,脸上又重挂了笑意:“我父君母君一会儿就到,我先过去迎迎他们。我与他们久久未见,今日只怕要冷落你了。”
承晚忙点点头:“你快去吧,多陪陪你父君母君。我就不过去搅扰你们一家团聚了,待晚上宴会时我再去给二老问好。”
桑落离了宫殿,承晚顿感无聊。她简单收拾了下,准备出去寻个仙娥带她在北海四处逛逛。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玩尽兴怎么能行。
谁料想承晚一开殿门,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站在殿门处含笑看着她:“晚晚,好巧。”
承晚嘴角抽搐两下,干笑两声:“呵呵,好巧,好巧。”心中暗自腹诽:你站在人家大门口,能不巧吗。
“昨晚睡得可好?”苍濬低声问道。
不知怎地承晚骤的又红了脸庞,说话也磕巴起来:“挺,挺好的。”
苍濬却语气中带着些惋惜:“可是我没睡好,一晚上,脑子里全是昨晚的事情。”
嘶!承晚倒抽一口气。
这个该死的苍濬,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她刚要发火,只见苍濬倏尔一笑:“桑落神识海里的事情跟走马灯一样在我脑袋里转,着实让人头疼。”
她的火“唰”的一下被浇的熄灭。原来是为了桑落的事情,她悻悻的摸了摸鼻尖。抬眼想说什么,却直愣愣的对上了苍濬蕴着笑意的双眼。
!
又被涮了!
承晚狠狠剜了苍濬一眼,转身回了殿里。
苍濬跟着她进了殿中,语气正经起来:“我昨晚想过了,既然这两人都以为对方已死,不如就找个机会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如此一来,两个人的心结都能打开,魔自然也就消弭了。”
承晚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坐回软榻上叹了口气:“理是这么个理,但难就难在该如何让他们两人见面?”
第54章 赴宴
承晚将刚刚桑落的话说给苍濬听, 他听完也是有些发愁,一双剑眉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可有什么好办法?”承晚问。
苍濬沉声说:“若我们直接告诉桑落当年的李怀微没死, 反而成了如今的魔君, 你说她能接受吗?”
承晚赶紧摇了摇头:“不不不,这还不如让她以为李怀微死了呢。”两人陷入沉默中。
这件事眼看就走进了死胡同,若是想要消了赤焰身上的魔气, 就必须要让他知道长岁公主没死。可就光凭承晚和苍濬两张嘴去说, 赤焰必不相信, 除非能让他真的见到桑落。但若是让他们两人见面,桑落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的爱人是九重天上人人喊打的魔君呢。
况且承晚答应了桑落要将神识海中的一切烂在肚子里,要是承晚头脑一热全盘说出, 今后两人还怎么相处, 只怕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两人见了面之后赤焰魔气消散,桑落也能接受这件事实, 可东海呢, 东海又怎么能够接受自己的公主同昔日的魔君再续前缘?魔君入魔全是因为桑落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 还让东海上下怎么做人, 想必就算是天帝也不会依的, 说不好还会反过来处置承晚和苍濬。
天帝本来就对长生大帝多有忌惮,要是被他揪住错处, 他一定会趁机对大帝和玉清府发难, 到那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两个人都不糊涂, 这一会儿早就将这笔账在心里算的明明白白。
承晚脸色有些惨白, 勉强挤了个笑出来:“这事都赖我, 你说我非得活这趟稀泥干什么呢,老老实实等着天帝下旨, ‘咔嚓’一声结果了赤焰就是了。”
苍濬眼中温柔一片:“怎么能赖你,你是好心。只要能寻个万全的法子,这可是大功一件的好事。”
“不过好在这会儿赤焰被封印在山上,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还得麻烦你在天帝那边寻几个借口,别让他太快处置了赤焰,好让咱们慢慢寻个方法出来,”承晚叹了口气,“一开始我还打算这事如果有了眉目得让师父拿主意,不过现在来看这趟浑水还是别让师父搅进来了。天帝这个人心思狭窄,又好多疑,我还是别给师父添麻烦了。”
苍濬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承晚又忽的好奇起来:“对了,你们白鹭渊的那颗回天珠真的可以令死人复生,时光倒转吗?”
苍濬惨淡一笑,声音有些低沉:“哪有这么厉害,不过是年岁久远以讹传讹罢了。回天珠不过是个一般的灵物,没有领时光倒流的能力,只是能留住濒死之人的最后一丝气息魂魄,保持不死的一瞬而已,还能镇在神脉中滋养仙气。”
“赤焰翻遍了白鹭渊也没找见,你可知道回天珠在哪儿?莫不是流落出去了罢!”承晚有些惶惶然,“若是被人知道回天珠流失,只怕又要掀起新的波澜了。”
苍濬看着她,眼神里颇有些复杂,最后也没说什么,只笑了下摇了摇头。
承晚看他这副样子才觉得自己话有些多,回天珠是白鹭一族的宝贝,又是令整个白鹭一族惨死的源头,自己怎么好如此直喇喇的问回天珠在哪呢。
承晚脸上赔了笑:“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当回事。”
苍濬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随意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脆响。
“无妨,”他粲然一笑,承晚只觉得仿若殿中燃起了灯,将一室照的光亮熠熠,“晚晚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小心,你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承晚这回看着苍濬的笑容倒没觉得不适,只是脑中又浮现出昨晚的画面,不知不觉脸上蔓过去一层粉色。
她带着一对白玉的耳坠,莹白的耳朵这会儿变得粉粉的,衬的那对耳坠格外的白腻,在小巧晶莹的耳朵下面晃来晃去,只教苍濬觉得眼醉心也醉起来。
他手握成拳放在唇上轻咳一声,别开视线,心里开始佩服起七万年前的自己。如此秀色在前,自己那三万年竟还能日复一日的硬着心肠,当真是定力过人。
许是如今桎梏已解,他这会儿反倒没了什么定力。只是平日里看上几眼就搞得自己夜夜难以安睡,整个人如同躺在烙铁上,一颗心翻来覆去的滚,不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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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北海变得喧闹起来。四处可见脚步匆匆的仙娥和两三闲谈的神仙。
宴会设在北海中央的万宁殿,是座由千万贝母铸成的殿宇,十分瑰丽气派。承晚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少了,她怕被人在背后嘀咕她与苍濬之间那些事,于是一路沿着边边角角溜进殿中。还好此时众仙正聊的热闹,没多少人注意到她。
承晚寻了桑落的位置,就在离上首主位不远的地方,正好旁边有根抱柱。她拎了裙摆施施然走过去,桑落正同东海水君夫妇闲聊。
“承晚!”桑落笑着招呼她,“快到这里来坐。”
东海水君夫妇看她走过来,忙不迭的起身见礼:“小仙见过上神。”
承晚面上诚惶,忙侧身避过两人的礼:“水君和夫人客气,我是晚辈,怎么受的起二位的礼呢。”
东海水君蓄着长长的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他倒是十分严肃:“上神哪里话,您如今是九重天的上神,又是长生大帝的座下高徒,我等不过是一介上仙,要守的规矩自然不敢忘。”
水君夫人倒是一脸温柔,神态与桑落十足的像。她上来热络的携了承晚的手,亲亲热热的说:“好孩子,几万年没见,你受苦了。”
当年承晚在九重天做天将时倒是经常见到来探望桑落的水君夫人,听她这样一说承晚忽的眼眶微酸。
她没有父母,长生大帝待她亦师亦父,可她却从来没尝过有母亲疼爱的滋味。虽说西王母对她也很体贴,但西王母毕竟是高高在上的远古神祗,对承晚也从没有像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亲热。
承晚跟着水君夫人落座,坐在她与桑落之间,听着她絮絮的讲起东海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承晚听起来格外的有烟火气息。
说了半天,东海水君从旁边一戳夫人的手臂:“行了,就这点事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了,也不怕上神听的烦。”
水君夫人这才恍然回神,笑着给承晚斟了杯茶:“你瞧我,这好几万年未见,有些高兴坏了。”
承晚接了茶笑着说:“无妨,夫人说的这些事我都爱听。算起来还真是好久没去东海玩过,待过几日得了空,我可得让桑落好好带我去玩一玩。”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瞥了眼桑落的神情。桑落手里握着绡扇,正歪在椅背上静静听她们讲话。
见她神色如旧,承晚放下心来。
这会儿来做客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只听主座上的贝钟响了两声,玄冥上神带着羡青和一众仙娥摇摇摆摆从后殿转到前面来。
殿内的人纷纷站起身:“拜见玄冥上神。”
玄冥上神是昔日黄帝之孙,年岁大了去了,应该是今日所有人中年纪最长的神仙。他眉毛胡子全都白花花的,精神倒好得很。
羡青扶着他上了主座,坐定之后抬眼瞧着一大殿的人乐呵的不行,抬抬手示意大家坐下:“我这北海好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今日难得诸位仙友齐聚,还得请大家放开了玩,敞开了吃,尽兴才好。”
说罢,他一瞅底下紧挨着台阶的座位还空着,转头问身旁侍立的羡青:“神尊哪里去了?你没跟他说今晚有宴?”
羡青脸白了白,小声说:“弟子昨天去知会过神尊了。”
承晚想起昨天羡青那牛皮糖似的模样,在下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低下头用广袖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