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刃回头端正姿态,重新拜谢过皇上信重,亲赐京营节度使一职,表示绝不辜负皇上的信赖。
这是正事,皇上也就一扫方才为爱妃头疼的家常样子,正经是天子威仪,不怒自发。
说到这种要紧事,皇上的声音都会不自觉低沉些,而这件事,本也就让他有些不痛快,话语不免更低缓,显出几分阴霾来。
“京中四大营,之前二十年都在贾代善手里,之后的十年又在王子腾手里。里头盘根错节,打小将士许多都是跟他们几家脱不开关系。”
所以皇上刚上任,就咔嚓了镇国公府的爵位,平了当年被太上皇挤兑的气,但一直没有动四大家族,也是有此考量。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杜绝——京中大营是决不能乱的,哪怕四大家族有些不法事落在他手里,也不能由着性子一发治去,总要等京营安彻底安定下来才行。
“之前明阳伯管了京营一年有余,因是代掌,他又是个温平性情,就没有将京营理顺,只是勉强压着京营没出乱子而已。”
说明阳伯是温平性情,乃是为着这是自己妹夫,所以皇上给了他个中性评价。
其实明阳伯是个很优柔寡断的性子,他对皇上是很忠心,但他本人绝不是个将领之才。所以他跟齐阳长公主夫妻特别和睦:他凡事都愿意有人给他做主,家里的事儿,他有时候觉得抹不开情面,长公主愿意出面管就更好了!
所以接手京营节度使后,明阳伯是发愁的,要不是皇上言明只让他代掌,他都不敢接这个差事。
而皇上要的,绝不是京中大营面上不出事,得过且过,而是完完全全任由他调度,如臂指使的四大营。
可他是天子,居于庙堂之上,不可能深入军营。
而军营中那些吃空饷、冒军功,任人唯亲以次充好等阴暗之事,非得真正突破军中体系,掌握了京营后,才能暴露出来。
皇上要的就是卫刃去把京营整的干干净净。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论起亲戚来,你现在跟荣国府绕来绕去,还多少有点关联。虽则他们家男人现在没有能当差做官的,但说不得还有点用处。”
人际关系就像一张网,这个朝代没有什么网络电话,让人们去更大的平台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
往往就是同乡、同族、同科这些相同点把人们由点联系成线,然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成为一张人脉网。
荣国府的男人,现在是没有实缺,但贾代善当年为贾家建立的人脉,不但遗泽到了王子腾身上,更是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也因此,四大家族的话语权也依旧还在。
皇上觉得,很可以把荣国府这几位没有实缺,也没本事接过父辈荣光的男人用一下。
君臣两个谈了许久正事,林姜才回来。
皇上看了眼桌上的摆着的西洋钟,不免奇怪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母后留你说话了?”
林姜望着皇上,意味深长道:“回陛下,是贵妃娘娘留了臣好久,说了许多的心里身上的不爽快。”
皇上就明白过来,再次头疼捂住了额头:“罢了,她与你多说说,就少来请朕了。”
林姜:……皇上您真的是只图自己省事,就正大光明的把矛盾和压力转移给我们大夫。
之后皇上也不再问林姜别的,只道:“好了,你们出宫去吧,新婚燕尔总该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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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明正宫的时候,自是画眉公公出来送的。
林姜递给画眉公公一个定制的银匣子:“请公公吃喜糖。”银盒子上镂刻着双喜字,是花好月圆的圆满图案。
这匣子从外头银楼定制的,但里头的糖果,都是之前林姜写了方子,夏嬷嬷带着林家的丫鬟们一起做的,保证颗颗都是外头没有的新味道。
画眉公公接过来,对林姜道:“多谢林院正。”好像这糖是同原本一样,林姜送给她的一样。
卫刃:没关系,我可以当旁观者。
待两人离了明正宫,走在宫道上准备出宫,卫刃便问道:“既然入宫来,可要去趟太医院?”
林姜转头对他笑笑:“我刚才去过了,把贵妃的药方子送了回去。”同时还接受了一拨太医院众人的贺喜,散了好多喜糖。
卫刃点头:“那好,我们早回去,你也好歇着。”
正说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宫墙拐弯处传来:“卫刃!”
两人回头一看,正是周黎蘅和五皇子,一起从宫道上转出来。
简直恍如时光倒流——林姜还记得第一回 见到周黎蘅的时候,就是在这宫道上,他在叫卫刃的名字。而他旁边,也就是五皇子。
不过现在的五皇子,已然不是沉默寡言的默默无闻皇子了,他已然是朝臣们眼中颇受皇上看重的恒亲王。
恒亲王与周黎蘅一起上前,贺过两人的新婚之喜。
而卫刃和林姜也再次谢过恒亲王亲自动笔,为两人写婚书之事。
恒亲王脸上笑容温和,转头对周黎蘅道:“下一回,就要喝世子爷的喜酒了。我早向父皇请了旨意,那份婚书也是我来书。”
以他做皇子的老成谨慎,其实很少向皇上请求什么恩典,都是努力做乖巧的皇子,细致做好父皇交给的哪怕一点点小的功课和差事。
可周黎蘅的婚事,五皇子是真的想书写婚书,以此表对少年时代唯一朋友的全心庆贺,为此特意去恳求了皇上。
皇上也答应了下来。
林姜闻言,也笑看周黎蘅:“到了那时候,世子爷就要叫我一声姨姐了。”
周黎蘅脸上亦是带着一种期待的笑容:“我也盼着那一日。”
因想着两人是新婚,五皇子也就没再多说:“两位快出宫去歇歇吧。”也难为这一早就进宫来走这一大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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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出宫,林姜坐的就不再是林家的马车了。
“今日进宫这一趟,也真是没有白进,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走了一圈了。等回头就省事了。”
卫刃将马车里的垫子给她调了调,颇觉心疼:大周的宫廷占地面积可不小,而皇后与贵妃,又有点王不见王的架势,分别在东西两宫居住,太后则又是超脱于东西十二宫,另外住在后头的慈安宫。
故而林姜这一早晨,可是没少走路,按照位份排序去谢,搞得来回之字形奔波。
林姜确实是累了,甚至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就这么靠着卫刃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周围都是黑沉沉的,林姜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装进了麻袋里。
她伸手撩开帘子,看到暮色中略显陌生的房间模糊轮廓,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卫府,或者说,她自己家里。
林姜坐起来,只觉得睡的黑甜一觉,连骨头都酥了,非常舒服。
外头宝石听见动静连忙进来:“姑娘醒了。”
林姜伸了伸懒腰:“我怎么回来的?怎么就在屋里了?”真是全无印象。
宝石笑嘻嘻:“当然是姑爷把姑娘送进来的。”
林姜伸手揉了揉后劲,微微一笑:“宝石,你知道我最喜欢这府里哪一点吗?”
宝石摇头。
林姜接过她递来的水杯:“这里人少,而且没有人会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卫刃生性冷僻,从前独居在这卫府里,也没有丫鬟,只有寥寥几个看门和负责洒扫的下人。
而林姜在嫁过来前,还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别在府里添太多人。
她在林家住过,也在荣国府住过,下人众多当然有享受便利之处,但她也真的被规矩们管够了,被下人们盯梢够了。
那种做什么都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两句的生活,实在不适合现代自由人。
林姜是宁愿降低一部分生活质量,换不被人监视议论的自由权。这是自己家里,她还是想过那种,想白日躺着,就随时可以躺着的生活。
于是这三进的宅院里,只有两个门子,四个洒扫之人,两个负责浆洗的妇人,以及两个厨娘。
这雇佣的是两个厨娘,一个擅川菜和小炒,一个擅长甜食和煲汤,横竖家里统共也没有几个人,两个厨娘尽够了。
而就这寥寥数人,也都散落在外围,内宅里几乎就没有什么人。
林姜转头看着宝石:“宝石,我一直也在惦记着,你的归宿问题。”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每日去宫里当值。
而她如今哪怕做了这卫府的女主人,也不需要像凤姐儿管荣国府一样,必须有个人帮忙料理这家里上下几百人口中的事务——这府里根本没什么下人,也就没什么格外要管的事情。
林姜就准备按时给大家发发工资和年终奖就拉倒。
如今已经不是那种大家族的生活,行动离不了人,林姜觉得是时候让宝石去过一过自己的生活了。
见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林姜就拍拍椅子,示意宝石坐下;“你及你家人的卖身契,在出嫁前我就都还给你了,其实,你现在就是自由身了,想出去随时可以出去,我必会给你准备一份房舍产业。”
宝石看起来有点慌张,连忙道:“姑娘,当时你给我卖身契的时候,我就说了,我真的不想出去,只想陪着姑娘。”
她父母从前就是绍王府的家奴,她从小就因模样齐整,应答机灵被绍王府嬷嬷挑出来重点培养,以后预备做贴身丫鬟。
而她打小所有的精力,也都是在学习怎么做一个好的侍女,做一个主子信任的丫鬟。
要是从深宅里出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经过十年的训导,哪怕在绍王府里,她也是新一波丫鬟里出类拔萃的,后来她们一家都被绍王作为谢礼打包送给了林姜。
彼时她曾经忐忑过,毕竟是从王府出去。
可随着时间过去,她越发觉得,当日被绍王妃挑中的那一天,是最幸运的一天。
陪着林姜越久,宝石心里的想法越坚定:我只想一直陪在这样的姑娘身边。
相比起来,那种陌生的,她没有想过的嫁人自己过日子的生活,才更加可怕。
当时林姜还给她卖身契的时候,还在林家,宝石想着姑娘出嫁前事多,就没敢拿自己的事儿来打扰。
这会子见姑娘出嫁第一日,就旧事重提,仍旧是想让自己出去的意思,宝石就急的落泪道:“除非姑娘说,是嫌了我在身边碍事,立意要撵我,我就不敢给姑娘添烦恼,自己寻个庙剃了头当姑子去。”
林姜一时都被她惊了一下。
而宝石又直说道:“姑娘,我虽是陪嫁丫鬟,可我瞧得出姑娘姑爷的情分,我断不会生出什么想做妾室姨奶奶的心思。若真有那一天,叫我天打雷劈。”
一听这种誓言都出来了,林姜心道:这事儿闹得,为什么感觉我像是贾赦,宝石像是鸳鸯呢。
她递上一方手帕:“好啦,我又不是黄世仁,瞧你哭的跟喜儿似的。”
宝石泪眼朦胧抬头:?
林姜才想起,这时候是没有什么白毛女的典故的,就换了言辞:“宝石,我想你出去过自由的生活,是想着你高兴,绝不会强迫你随意去嫁个人。既然你觉得在这府里高兴,那就留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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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宝石说完话后,林姜起身走出门去,发现暮色西垂,锦霞漫天中,卫刃正在练剑。
夕阳昏黄的光淡金色光芒洒下来,映照的他更像一块发光的宝石了。
林姜站在廊下欣赏了一会儿。
而卫刃转头看到她,就垂下剑。林姜走到他身边去,原想用手帕给他擦擦汗,抽手帕的时候,却想起刚才手帕塞给宝石了。
于是就伸手抽了卫刃身上的帕子。
卫刃看着她,也就不动。
两人竟就在这夕阳中站了片刻,还是卫刃见天色渐晚,霞光都只剩最后几缕,便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好叫厨下做。”
其实按说新妇洗手做羹汤,才是大周新媳妇的礼,但两人对此都不在意。
林姜想了想,忽然道:“你之前说过,你常自己做饭。”
卫刃点头。
林姜:“可你的手艺,我只吃过一碗糊了的粥。”
“那今晚我做饭,你想吃什么?”卫刃把剑搁在一旁的架子上。林姜从上面拿起一支羽箭来把玩。
听卫刃这么问,她立刻报菜名:“葱烧海参。”
卫刃:……“海参提前一周就要泡发,现成做了没法吃的,要不今儿先换个别的?”
林姜就拉着他:“那我们去厨下看看,什么菜新鲜就吃什么。”
而厨娘们见卫大人过来要亲自下厨,俱是忐忑不安:啊,院正大人过门的第一天,就不用我们做饭了,感觉自己要失业。
见卫刃确实下厨很熟练,林姜这种不太擅长厨艺的,都觉得有意思,就也试着做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基本就是做了把紫菜拆开的工作,连蛋花都是厨娘帮着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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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上桌的时候,林姜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黛玉。这些年,她们都是一起吃饭的,这会子真是有些想黛玉。
于是饭后,林姜就随便从枝头上折了枝梅花,让宝石坐马车回去一趟送花,主要是问问黛玉在做什么。
“真是可惜,不到三日没法回门。”她倒是无所谓,但林如海府上盯着的人不少,他本人就是礼部尚书,林姜不好破这个例。
而黛玉也趁着这趟,让宝石给林姜带回来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昨儿林姜没法抱走的猫猫。
第1卷 第82章
大婚后的第二晚, 卫刃和林姜还是没有睡好。
第二日起来,两人都十分困倦。不过这一夜没睡好,跟喝酒和开车无关。纯粹是因为初来乍到的皇甫京城。
不知是不是骤然换了环境的缘故, 它狠狠叫了整整一夜。
林姜用了各种方法安抚它, 猫猫都不肯停下歇一歇喉咙。以至于林姜差点想从系统里兑换点宠物安眠药给它吃。
于是这日清晨,两人相对无言, 提前体会到了孩子是个夜哭郎的痛苦。
好在别说要孩子, 林姜根本没准备在二十岁之前考虑这个问题, 暂时可以不用担心猫叫孩子哭的双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