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就让母家寻个相熟的御史弹劾林如海。
且说宁国府被夺爵免官之罚处下来的当日,就有御史于朝上参奏林如海一本,只道他本人为礼部尚书,亲戚之家如此不堪却并无劝导,也当有罪。
绍王听完,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皇上就把御史先扔下不管,只问:“绍王何故朝上发笑?”
绍王见皇上点名,就上前一步:“林家跟荣国府是姻亲不假,但又与宁国府什么直接相干?京中所有世家无不沾亲带故,若盘算起来,咱们周家就与半个朝廷联络有亲。”
“本王就在这里问胡御史一句话,你敢说你家七拐八拐的各路亲眷中,全都是清白的?若有一二不白者,你做御史却不主动弹劾,是否也是同罪?”
胡御史两眼瞪得老大,但就是不敢说话。
因为他相信,若他敢放言自家亲戚都是清白人,绍王绝对会去查。
其实大家都做官,都是京城官宦人家,谁不知道谁呢。宁国府无非是连个脸都不要了才闹得这么难看,寻常人家都会扯个被子遮一遮的。
但遮掩程度也绝对经不起一个王爷细细去查。
胡御史憋得老脸通红。但又不肯当朝丢了御史敢于弹劾君王的历史优良传统,反而害怕一个王爷。
他呆了半晌,见朝上同僚用嘲讽眼神看自己,就壮着胆子硬头皮对绍王道:“王爷府上的世子爷与林尚书之女有婚约,如此亲近的亲家之谊,正该于朝事上避嫌才是。王爷如此出面维护,岂不是有失偏颇有护短之嫌?”
这次绍王直接冷笑了三声。
“好话歹话都是你说尽了啊:宁国府犯了国法,林尚书本没说话,你跳出来说他们贾林两家是亲家,逼着林尚书说话。而我绍王府与林家也是亲家,我主动出来说话,你又让我避嫌别开口——你们御史台挺会做事啊,合着避不避嫌,全是你们说了算呗?不若你上朝时候拿着封条,看谁今儿不适合说话,就封死嘴可好?”
胡御史被绍王打入了自己的逻辑死路,不由哑然无声。
绍王也懒得跟一个小御史继续掰扯,忽然一个转头,直接找了御史台领导御史大夫:“这是你付大人教的?”
付大夫忽然被点名,连忙三连摇头证明自己清白:手下不少喜欢各处弹劾惹是生非以求自家名声的疯狂御史,他也很头疼好不好。
做这个御史大夫几年,招的仇恨比以往做官三十年还多,付大人是日日盼着皇上把他调离工作岗位,换一个部门来管管。
这日下朝后,林如海和绍王都觉得有点奇怪。
贾珍之事在朝廷上闹得挺大,整个审理案件的时候,罪名水落石出的时候,都没人提林如海什么事。怎么过了好几日,到了最终判决,宁国府牌子都要摘了,却忽然有人找上了林如海?
绍王顺藤摸瓜,一摸就摸出了胡御史背后的吴家。
因黛玉是要做王妃的,林如海自然也不瞒着她这事儿,便告诉女儿,出嫁以后入宫时候多,必要防着贵妃。
黛玉记在心里,更担心日日入宫的林姜,只是这事儿无法写于书信,就请林姜闲暇时回府来。
林姜以为黛玉有什么不舒服,就直接当晚收拾了回林家,只给卫刃留了张字条。
而黛玉跟林姜一说此事,林姜心道:等下,贵妃忽然发难,这事儿说不定还是由我而起的。
林姜想了想,便去前院书房找林如海将此事说了一遍,又问起林如海,自己这样丝毫不给贵妃颜面,是否还会在将来牵扯林家上下。若如此,她反有些不安。
林如海却没有一丝怪她的意思,只问起她是如何跟皇上回话的。
听她都如实回禀陛下这才放心,又道:“你做太医,自然要是纯臣中的纯臣,不要怕得罪人,更不必管家里,都无事的。”
做官,谁没被人弹劾过,林如海的巡盐御史又不是白做的。
今日就算没有绍王直接冷笑解决此事,林如海也有无数腹稿,能够平安无事。
只是……林如海和林姜想到这些事,不免同时发出感慨,储君大位之争是越来越浮上水面了。
林姜冷笑:“他们是白忙活,就我看皇上的身体,坚持到七十岁绝对没问题。还有二三十年呢,现在就露出峥嵘开始撕咬的皇子嫔妃们,只怕落不了好。”
她心道:康熙乾隆朝的历史告诉我们,天下没有四十年的太子,早早当上太子也不是啥好事。
-
而这一晚,林姜打发人回家说了一声,她就留在了林家,准备跟黛玉同屋而居。
两个人很久没有一床睡说悄悄话了。
夏嬷嬷等人都非常体贴的退了出去,并没有安排人在里屋守夜。
黛玉和林姜两个人,因见面时候比从前少了,此时在一处,哪怕说闲话,说家常,说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恢复不了雄风的猫猫,都可以说很久。
直说到三更天,两人却还都没有困意,甚至还有点饿了。
又不想叫人送宵夜进来。
林姜这会子就觉出来在自家的方便,她与卫刃常要工作到深夜,夜里添一顿宵夜是常有的事儿。
吃多了也不怕,反正林姜还有调配好的消食丸。
可在林府就不是如此了,一旦夜里要吃点热乎的,就要闹得从院里到厨房所有人不安生,夏嬷嬷等人全要惊醒了,一起在旁看着,也要劝着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林姜不愿叫人,就自己起床:“我记得妹妹书桌旁的小抽屉里,总是有炭烤过的松子和核桃,还有没有。”
黛玉点头:“还在原来的地方。”
两个人就在床上裹着被子,像两只松鼠一样,用手帕垫着,吃起了今日雪雁剥好的一包核桃。
月光洒进来,两人包着被子坐在床上,不免又想起了大皇子妃临去前的那一夜。
加上这一回贵妃之事,这月色里都似乎带上了宫廷淡淡阴影。黛玉不免道:“姐姐会不会很累?”
将来她也会这样。
周黎蘅跟五皇子交好这件事,在从前不过是少年读书的伙伴,且一个是年幼世子,一个是出身低微的皇子,也就是一句脾气投缘就没人管了。
可现在就成为了人人注目的焦点,甚至会变成暗算林家的缘由。
林姜吃完了最后一块核桃,用细纸擦了手,然后转头对黛玉笑:“妹妹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黛玉点头。
就像七年前,林姜来到林家,笑着说能治好她的病一样。林姜答应过她的事情从未食言。
虽然两人在亲缘上并不近,只是同宗非同枝,可在黛玉心里,林姜就是她从未有过的同胞亲姐妹。是与父亲一样最亲的亲人。
以后的路,林姜也会一直陪着她。
--
五月端午之前,宁国府,不,现在只能叫贾家长房,众人启程回金陵老家去了。
贾珍虽有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意思,但想想子孙连着数代不许出仕,在京城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只好灰溜溜回老家。
经此一事,别说贾珍,连荣国府也惊觉,他们原来以为贾家赫赫扬扬如何显贵,可到头来却抵不过天子一句话,一点怒火。
而蔡侍郎这做法,更让贾家明白,这京城里能踩他们家一脚的人实在太多了。
随着贾珍等人离京回到原籍,从此贾家一门双公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历史。因贾珍原是贾家的族长,经此一事,自然不能再堪当此任,便由官中下旨,将族长之位传承到了贾赦身上。
贾赦:啊哈,天降正义,我是族长了。
第1卷 第86章
贾赦领旨任贾家族长后, 其实很有些要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
毕竟他虽是长房,原来在荣国府却是住在东偏院的尴尬人,在贾家一族中腰杆子自然也挺不了那么直。
如今坐上族长之位, 贾赦极想宣示于亲友,恨不得人人都知道。
只是宁国府刚塌台, 此事还是吓住了贾赦。
而林如海也曾命人来劝这位大舅兄, 此时荣国府正该小心谨慎俯下身子来,安静守孝低调度日,不要在京中走动为好。
贾赦还是听林如海的, 只好心下遗憾,自己这新族长上任,三把火是不能烧到外面去了。
故而贾赦头左转右转看了半日,决定把火烧到自家来。
既然先前宁国府是因孝期举止荒唐而受罪, 贾赦就准备先从此处整理家中人口, 立一立威风:贾敬可是老族长,严格来说, 贾家上下所有人口都带着孝的,不过长短而已。
于是贾赦就把贾家所有旁支子弟, 但凡在京的,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拎了来,对着门客写的稿子好生训导了一番。
尤其是贾蔷, 贾芹等本素日就常奉承宁国府, 好跟着贾珍父子嫖赌为乐的,被贾赦格外拎出来, 当成反面典型, 在几十个贾家年轻子弟面前, 被狠狠骂了一通。
说来,这些贾家子弟虽是玩惯了的,但这回宁国府的倒台,实在是给他们每个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就像是一群靠山吃山的小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山会忽然没了。
这会子正在惶惶不可终日,面对贾赦的训导都出乎意料的服帖。
且他们这些旁支每到了过年过节,还需往族长处领些贴补过日子,从前要听贾珍的,现在自然要听贾赦的。
所以一句话不敢辩驳,只是点头如捣蒜,连忙奉承贾赦。
贾赦十分满意,还挥手告诉他们:“我最知道你们,向来欺上瞒下,当面像个人儿似的,背地里就放了羊了。这样吧,你们彼此看着些,谁发现族中男子在这一年内,有行止不端者,只管来我这里告发,确有其事,我便赏告发的人五十两银子!”
只见众人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贾赦此时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告发的人,是邢夫人,而被告发的对象,是他亲儿子贾琏。
-
且说自打领了做族长的旨意,贾赦这些日子心情很好,好到看邢夫人都带了笑。
谁知这日骂完族中子弟,贾赦一回后院,却见邢夫人在唉声叹气,他不由就恼了:“这样好的日子,你拉着脸给谁瞧呢?”
邢夫人连忙上前:“老爷,我自是为老爷高兴,只是想起一事又担忧,才叹气的。”
贾赦摸着胡子,示意邢夫人直说。
“老爷你说琏儿那孩子,素来怜香惜玉的,如今珍哥儿他们倒是走了,可那尤家仍然在这京城外住着。琏儿会不会再把那尤氏姐妹弄进咱们家?我一想就害怕。”
贾赦瞪起了眼睛。
尤老娘母女三人的日子,现下是不太好过。
以贾珍的凉薄心性,对尤二姐与尤三姐,不过是爱其颜色,到了自身难保的时候,哪里会管她们半分。
他甚至深恨此事由姐妹俩的风言风语而起,所以一点旧情也不念,立刻翻了脸,只让尤氏把尤老娘母女三人都赶回家中去,还特意明说了一两银子也不许给。
尤三姐虽是能闹,不肯白吃亏的人,但无奈贾珍一家子走的干脆,她一个女子,若没有人服侍,连京城门都找不到,这会子都不知道上哪儿闹去。
而尤二姐则在家中垂泪,盼着贾琏念及旧情,再来娶她,甚至打发家里的小丫鬟去贾家门上候一候,看能不能等到贾琏出门。
有个半大丫头,怯生生在荣国府门口来回探看,自然很快就被门子发觉,也很快问出了端倪,就当成一件新的功劳来承报给凤姐儿。
-
凤姐儿冷笑一声,都懒得去跟贾琏说话。言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让琏二爷再接受下棍棒教育。
她直接就去找邢夫人。
而邢夫人现在是完全跟凤姐儿站到了一条线上了:无他,凤姐儿有钱还有权。
在两年前背离了王夫人路线后,王熙凤除了坚定不移走贾母的路外,私下倒也向着邢夫人这位正经的婆母靠了靠。
她发现,邢夫人虽然贪财,但人很纯粹——就是纯粹的贪钱。
而且邢夫人不是王夫人,出身王家见过什么千金万金,邢夫人的胃口可不如王夫人大。
邢夫人之所以爱钱,也是贾赦实在靠不住,她又没有亲生儿女,所以为将来终身打算,才认真搂钱。
对凤姐儿来说,在管家理事的过程中给邢夫人些便利,让邢夫人从中得一笔稳定的收入,实在是太简单的事情了。
而邢夫人对凤姐儿这个细水长流的财源,也颇为满意:反正比对贾琏这个继子满意。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邢夫人这方面是个有信用的人,遇事也就站到了凤姐儿这边,比如上回贾琏挨抽事件。
这回凤姐儿又来寻邢夫人说话:“现在珍大哥哥已经回了原籍……”邢夫人插了一句嘴骂道:“真是作孽的畜生,祖宗的基业生生被他败坏了,也不怕他老子气活过来!”因夺爵除官,宁国府的许多钱财充入了朝廷,邢夫人只消想想那数目就心疼的睡不着。
凤姐儿等邢夫人骂完贾珍,才继续道:“可他那两个姨妹并没有带走呢。琏二爷的性子太太也知道,若是哪日又糊涂了,偷偷在外头娶了那对姐妹,叫人告发了,咱们家岂不是跟宁国府一样了?”
“琏儿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邢夫人刚犹豫了一句,身后的王善保家,就因拿了凤姐儿的银子,忙在邢夫人耳边悄悄添油道:“太太不知,今儿门子们捉了个探头探脑的小丫头,细问下去竟是尤家派了来寻咱们二爷的。”
这给邢夫人气的,又开始骂贾琏:“琏儿也是个猪油蒙了心的,难道珍哥儿的事儿还不叫人害怕?”
邢夫人一想宁国府的寥落就急了,尤氏原本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绫罗绸缎一天一身也穿不完,可这回跟着贾珍狼狈离京的时候却头上光光,连好点的头面都带不上,这日子要是也落在自己身上……都不用王熙凤多说,邢夫人直接告到贾赦跟前去,好让贾赦再管教贾琏。
这不,邢夫人还故意愁眉苦脸了一下,引的贾赦发问,后连忙说起了此事。
--
贾赦邢夫人两人是半路夫妻,同床异梦多年,这一回倒是心有灵犀。
贾赦这新族长上任,除了要训斥子弟,摆正自己威严外,还在筹划一件事:他既然是荣国府袭爵大老爷,如今还兼着这贾家的族长,那就该他搬回荣禧堂去住,让贾政把地方给他让出来才对啊。
他既然心里筹谋这件大事,自然不能允许贾琏给他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