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些日子,高齐宇在福建待得乐不思蜀,还常写信回来给卫刃与周黎蘅,说说自己近来又学到了什么,尤其是又建立了什么功劳。
反正他的功劳是再没人敢抢的,一分一毫都要记在他身上。
听卫刃严肃一说,周黎蘅倒是微微一愕:“福建海上难道不是癣疥之疾?你这般郑重,可是觉得以后会酿成大祸?”
卫刃先是点头,又是摇头:“不,不是这弗朗吉国能酿成大患,而是这海域广阔,无数的其余国家,暗藏祸患。”
“从前没有人来犯大周,是隔着重洋他们过不来。可如今,海运越来越多,俱岳父大人说,西洋各国的海船也越来越规模庞大,利于远航。他们执着于远航是要做什么?只怕不得不防。”
周黎蘅好看的眉皱起来。
卫刃又道:“若说这些还是远的,那么离得最近,中原数百年的狄戎之患可就在关外。在陆地之上,论起军伍行动的迅猛来,北戎骑兵可比海上那些船跑还快,说要进大周劫掠就冲进来,不等官府围剿,呼啸打马又走了。”
卫刃想的是日后:“这种小打小闹抓不住他们的人影,但只怕他们日后要作大乱,这火器极克制骑兵。”
周黎蘅闻言深深点头。
“说来,现在陛下命恒亲王入工部督造海船、海防等事,这些话我也该去与恒亲王说说。”五皇子在皇上‘病重’那大半月,因没有拉拢朝臣专注工作,再次给皇上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些日子,皇上给他的差事就比其余皇子更多。
卫刃听他说起五皇子,不免又问周黎蘅:“如今你也大婚半年了,也该彻底离了上书房——陛下可安排你去哪个部呢?”
说来周黎蘅这个皇二代去哪儿都很便宜,户部尚书魏谦大人是亲舅舅,礼部尚书林如海是他岳父,这六部里两部都是实在亲戚。
周黎蘅思忖了下皇上素日的言辞:“我观陛下的意思,想让我去户部。”
两人就国事说了半晌,黛玉和林姜也就累了,自有身强力壮的嬷嬷来收了靶子。
林姜与黛玉把枪放到匣子里去,然后各自摘了护套。
“妹妹的手没事儿吧。”有些人初次握枪,真是会把虎口都崩开。
黛玉笑着摇头,然后摇了摇手腕:“就是有些酸痛,回去敷一敷姐姐给的药就好了。”
她常年练字镇日提笔写诗文,林姜就给她配了专门活血化瘀保养筋骨的药膏。
雪雁来的就刚刚好:“姑娘,烤肉的炉子都备好了。”
林姜欢喜道:“正好再吃这最后一顿。如今的天就不冻人了,只有些寒意,之后一日比一日暖和,再吃烤肉可就嫌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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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用过了一顿烤肉,月色初上时分,卫刃和林姜才告辞出门。
黛玉一路送到二门才与林姜依依惜别。而周黎蘅更是跟着两人出来,直到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才站在下头挥手,跟着黛玉的称呼道:“姐姐、姐夫再会。”
虽则周黎蘅改口半年了,但卫刃听到这个称呼,还是有点想笑的意味:之前我还是你的好友,从来以名字相称,现在就成了姐夫。
其实要按照两人的朋友关系来叫,周黎蘅该称林姜一声嫂夫人。
用过一顿美食后,马车轱辘规律的声音,就容易让人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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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刃见她有点疲倦之色,就轻声道:“你困了就睡一会儿。”
林姜摇头,自己坐了一会儿,却忽然笑了起来。
卫刃侧首看她。
林姜笑容里带着一种猫科动物吃饱后的满足:“我是在笑,这样的日子,真的很舒服。”
上班的时候忙事业,下了班与至交好友一起吃饭说话,谈讲彼此近况,似乎一日也没有分别。
这样的幸福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
卫刃伸手握住她的手:“咱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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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后来想,不知道卫刃是不是有什么乌鸦嘴潜质。
很快,这朝上的平静就再次被打破了。
在弗朗吉国之事还未彻底平息之时,西北忽然又出了事,时隔二十年,北戎再次大军压境,突袭大周西北边境,十日内连下三城。
要不是两边隔着山隔着海,还隔着一整个大周,皇上简直怀疑弗朗吉国跟北戎是商量好的。
且说西宁郡王,作为开国的老牌异姓王,一直镇守在西北要塞通城。
不知是廉颇老矣,还是这次北戎大军实在是来势汹汹,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居然被打的那叫一个节节败退。
其实打仗没有谁保证一定能赢,西宁郡王若只是一时措手不及被打败,皇上也不至于拿他如何。皇上最气恼的是他丢盔弃甲,一路败逃,居然拱手丢掉了西北咽喉之地通城。
通城是西北重地,按说易守难攻,两边又都是天然绝地,说是大周守卫内陆的咽喉绝不为过。
如今算是让北戎把剑架在了大周的喉管上。
故而听说西宁郡王不但败了,还把通城都丢了,皇上气的罕见失去了帝王言辞体面,直接在朝上痛骂讽刺道:什么西宁郡王,朕看他是西逃郡王!让他给朕滚回来,若迟半步,便按叛国通敌罪论处!
其实皇上这些年一直没有放松对北戎的警惕。
甚至上一回他劳累过度生病,也有北戎的一重缘故。这些年北戎的发展,实在是不容小觑。
大周在往前走,北戎亦是如此。
俱各项情报来看,北戎可谓出了百年来最厉害的一个英主,这些年来把各个散在的部落都挨个驯服的明明白白,凝成了一股绳。这二十年未起的国战,不是北戎弱了,而是他们终于集结了起来,准备一起来抢繁华如锦的大周。
对北戎各部族来说,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反正我没钱,也没啥基建,就是草原、荒地和羊毛毡帐篷,你们要打我,我就卷起我的羊毛毡房上马跑路——要是来不及,直接‘房子’不要了跑路也是可以的。
而你们要是不打我就最好了,我好放开手脚抢劫。
而皇上的态度也很坚决:就是打,打服为止。
如今虽然失了先手,西宁王溃逃,甚至连通城都丢了,但皇上其实是有信心的。
打仗最要紧的是钱粮与兵士,这些大周都不缺。海运发展已然三年有余,单这一项国库就丰盈不少,更别提自打太上皇驾崩后,皇上其余的各项改革了。
其实这几年皇上本人并没有享受到什么,国家也算是轻徭薄赋。
大周已经二十年未动兵戈了,如今束载厉兵秣马,一场大仗是打得起的。最要紧的是,比起北戎,大周拖得起。
北戎要是想跑,一到草原上,像游鱼入水,大周或许真的追不上。但他们要想长久的占领大周的地盘,也是做梦!
一旦有战事,朝廷上下都是加班加点。
兵部更是推演了无数的排兵布阵,将推演战局的结果上报皇上。
大周当年就打过北戎的老牌将领尚有不少健在,这一代的西宁郡王不行了,还是有不少家族子孙后代是行的。
比如理国公柳家。
其实当年,开国皇帝曾想过赐他家‘彪国公’的,只因‘彪’字不算佳号才作罢。
但只看这个差点荣获的彪国公封号,就知道当年初代国公何等悍勇,如今子孙也不失先祖志向。
虽然是四王八公之一,但柳家素来低调的很,除了逢年过节走动,也从不搭帮结派。
最难得是柳家子孙后代全都挨个扔进军营里去摔打,想在他们家寻出一个吃胭脂的公子哥,才是比登天还难。
老理国公年过六十,成帝爷的时候他就跟着祖辈出过兵与北戎打过仗,后来先帝手里与北戎作战的那一回,也有他的身影。
这次他老人家还想披挂上阵,不肯认自己年老。
还是皇上安抚道:如今战局并没有溃败到不可收拾,您老就在京城兵部坐镇吧,让现任理国公柳永振任大提督,负责此次抗击北戎之战。
除了提督外,大军中还设有总兵、参将、副将等,俱是人数不等,不必详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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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安排停妥后,皇上却还有一事犹豫不决。
俱西北的军机探子回禀,有一事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现任北戎王是个能举数百斤铜鼎的大力士。不但如此,据传其人还弓马娴熟,什么百步穿杨都是基本操作。
北戎人形容他是天神下凡,以夸耀其王的高大勇猛。
而这位北戎王凡事还好身先士卒,从来不坐镇王帐,那都是率领先锋部队一路冲锋,表现出来一种万军之中斩对方将领头颅的气势,激励兵士。
而且这位北戎王不是只有气势,还却有战绩。之前他率众攻城的时候,确实把几个大周的官员砍成了血葫芦。
皇上听闻此事后,还私下对着画眉公公吐槽过一句:怎么,难道是父皇转世过去了,那么爱拿刀砍人。
当然,牢骚是牢骚,大周这边还是要思对策的。
一个武力值超高的王,会带给自己的士兵超乎寻常的士气和血勇。而相对的,大周这边的领兵先锋,若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方砍了,大周的士气估计就要折腰。更何况,原本西北军就败过了,实在经不起再摧残军心。
故而兵部对此的提议是,大周同样派一个单人武力值高的先锋将领过去。
林姜是听卫刃说起兵部的主意的,一听不免道:“哦,这是要中门对狙啊。”笑完忽然反应过来:“怎么,难道你要去吗?”
卫刃沉默片刻:“只怕可能性很大。”
若论单人武力值,在江湖之远或许有高人异士,但在军伍之中,他便是凤头上的翎毛。
林姜也跟着沉默了一下,然后道:“那便等陛下的意思吧。”
两人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是在太医院,两人都穿着大周的官服。
卫刃就抬手替林姜理了理冠上垂下来的玄色绦子:“我……其实有请命出征的意思。”
“大周已然先失三城,尤其是通城之失,实在要紧。现如今西北边境不少城镇也只好坚壁清野,让百姓们不断后撤。”
“这还可以说是北戎偷袭以及西宁郡王守卫不当的罪过,可若是朝廷派去的大军再次战败,只怕西北民心不定。”
“这是陛下登基来,第一次国战。也是大周二十年后又一次国战,若是赢了把敌寇打怕,便是几十年的边关安定,若是战事不利,一直拖下去,也会拖得大周国力渐弱……”
林姜打断他:“我都知道。”
在现代生活不代表就活在童话里,这世界上的纷争永远没有彻底平息过,和平是因为生活在强大的国家,而不是书本上一句‘世界人民是一家,大家要和平友爱’。
国家,先有国才有家。
卫刃看着她问道:“那你不反对?”
林姜也回望,眼睛里倒映出一片澄澈的影子。
“我支持。”她说完后嫣然一笑:“何况那边拿着大刀,你这边架着炮,中门对狙,我们有什么可怕的?”
卫刃听她这么说,就也露出了几分笑意:“是啊,多亏了岳父大人,西洋的火器杀伤力实在不容小觑。”
而就算抛掉□□,两军对垒,彼此用冷兵器之战,卫刃也从不觉得他会输给任何人。
当年,皇上把他从灾荒之地捡走。
但一开始,他也只是王府里一个普通孤儿罢了。他的成长过程,就是在不断的斗争和胜利,在习武的过程中打败了无数的队友,最终被皇上看到他的本事,带在了身边,从护卫做了龙禁尉,之后做了京营节度使。
这一路的胜利,走到皇上身边最重要的位置,他赢的都是同胞队友,但这一回,他要真正赢的一场仗,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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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刃的请命正合了皇上的心思。
他也有此意,一直未提,还是因林长洲此时就在海外的另一个战场上。哪怕是皇上一颗帝王心,也有点不好开口,让林姜再奉献一下,让卫刃去更危险的战场。
见卫刃自己来请命,皇上在了了心事后,倒是十分感喟。
两个人才成婚一年,卫刃就要去西北战场,皇上还是有点不落忍的,为此,接了卫刃的请命折子,不但把他叫到御前来,更让画眉公公去叫林姜过来,准备在这明正宫对两人安慰嘉奖一二。
林姜听闻此事尘埃落定,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在御前,面对卫刃担忧的眼神,林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当日他浑身浴血回家的时候,给林姜留下了一定的阴影。卫刃担忧的是,自己这回要上战场,还是作为先锋将,要去面对传说中的北戎王,必是给她带来了更大的心里负担。
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在西北军中,说不得那边有什么变动,京城御史就要弹劾,那压力还是落在林姜身上。
他的种种担忧,却难说出口。
林姜看着他,只有一个要求:“活着回来。只要你能活着,无论是受了多重的伤,什么断胳膊短腿,破相都不要紧,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好了,我都会给你治病的。”
皇上在旁听着都无言了:……这真不愧是朕的太医院正,夫君要出征了,一句吉利话也没有啊。
卫刃听这话却放心了,只点头:“我一定活着回来。”
林姜垂了垂眼眸:“皇上,若无旁事,臣就告退了。听闻西北那边将士受伤的不少,臣还要回太医院与太医们一起日夜轮值,争取在大军出征前,备出更多的金疮药、冻伤膏等药物来。”
为了保证药效最佳,林姜是负责最后的验收工作。
经过她手的药,虽然因药量庞大,功效会被均摊,到不了立竿见影‘愈合祛疤’那么好的药效,但还是能够增加外伤的愈合速度的。
林姜算了算,自己最后再上手,一盒盒药验过去,是收益最大化。
毕竟她要做的事儿还很多,不可能一天到晚坐在那里研磨药草做外伤药膏。
皇上见她不但没有小儿女之态,反而立刻就要投身于工作,为大军准备药材,不免越加赞赏,还准备给林姜一块巾帼诰命的牌坊。
林姜心道:倒也不必,总觉得什么牌坊都是给寡妇的,有点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