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宁愿去作诗那边垫底!
迎春的手足无措和窘迫被黛玉看了出来,黛玉就温声问道:“二姐姐要不要也来下场试试?”
迎春如蒙大赦,刚想动步,又不由有些羞涩胆怯地看了一眼绍王妃。
绍王妃含笑:“技痒就下场,这有什么。”然后目光从黛玉身上掠过。
这是个能体谅别人难堪的孩子。
虽说她派来的杨女官还没来得及跟她细细汇报这位林姑娘的举止,但绍王妃只从这短暂的接触中,就觉得这孩子,聪慧过人心思澄澈。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只盼着她的蘅儿能消了那种怪病才好。
襄王郡主见迎春跑路,不由撅了噘嘴,看向林姜:“小林太医,这可只剩咱们俩了。”
林姜笑道:“郡主,这不还有王妃和两位夫人吗?”
绍王妃这个脾性显然是从小被家里看重当男儿教养的,文化水平绝不差。而魏夫人和吴老夫人又都是出自言情书网,活了这么大岁数,便是不会作诗,于眼界上点评小姑娘们的诗词,也绝对够了。
她跟襄王郡主,才是在摸鱼的两个人呢。
好诗不需要穿凿文字,只看诗仙诗圣们的诗词,哪个不是脍炙人口流传千古,并不是用典越多,用字越佶屈聱牙才是好的。
有多年义务教育打底,她哪怕不会作诗,但也能看出好歹。
王妃做了韵官儿,亲手从匣子里拈了韵出来,然后指了座钟道:“作诗得有兴致,也不着急赶时间,就等钟表指到六上头再回来写诗吧,你们愿意在这屋里看看书也好,愿意在院子内外逛逛也好。”
虽王妃如此说,但姑娘们多半也是在屋里冥思苦想,守着笔墨,随时涂抹。
另有现去翻诗书韵律的,或是问着旁边好友一二记不清的典故。
倒是黛玉,走到院中,轻抚梧桐,又看冬景。
绍王妃看着她走动举止,越发满意——人有没有灵气,实是时刻看得出来的。
正好趁这个机会,将杨奇儿叫到身边来,主仆俩咬起了耳朵,说的也是黛玉。
杨女官刚才因为欢喜还摔了一跤,经此一事,倒是更看清了黛玉的处事,此时一一跟王妃细说,主仆两人都面露微笑。
坐的近的魏夫人能听着,也跟着颔首而笑:这周黎蘅的婚事,何止是绍王府的老大难,连魏家都跟着担忧的不得了。
此时魏夫人跟绍王妃心情是一样一样的:好姑娘都挑中了,只盼着周黎蘅千万别犯病!
而吴老夫人坐的远些,正在跟林姜聊家常和医理,老人家久病成医,就许多保养秘诀都上心,林姜也就顺道先给老夫人推荐了下她跟黛玉要编纂而成的医书。
吴老夫人笑眯眯:“那我可得定下几本。”
林姜与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目光一晃,就见黛玉的身影在屋外梧桐树下立着。看着这梧桐,她忽然就想起了潇湘馆。
不知这一回她还能不能见到美轮美奂的大观园。
说来从她进宫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却是一面贾元春都没见过。据贾家人说,贾元春是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差。
俱林姜看来,皇后娘娘正是这宫里最沉得住气的一位,当时太后和贵妃给林姜赏赐腊八粥,多少妃嫔跟着一起送被皇上斥责裹乱,而这地位最正最崇的皇后娘娘岿然不动,四平八稳。
而这位皇后娘娘除了没孩子,似乎身体也很好,除了固定去给她请平安脉外,凤霖宫极少传太医。
更不曾跟林姜打过一点交道。
以至于林姜对那位传说中的贤德妃贾元春虽然感兴趣,却从未见过一面——这也加深了王夫人对她的怨言不满。
贾家自然是拜托过林姜,想请她在宫里帮衬元春一把的,可林姜每回都实话实说,皇后宫里没去过,根本没见过贾女官。
王夫人心里根本不信这话,只觉得林姜是推诿之词。
有这样一位皇后,贾元春是怎么忽然连跳数级,从女官做了贤德妃的呢?林姜有点想不明白。
主要是皇上一看就不是那种会老房子着火为情所困的男人。
他估计只会为皇位一件事内心如火如荼。
就在林姜想着贤德妃、大观园这些事儿的时候,就见黛玉往院外走去。
此时距离绍王妃限韵已然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已然有姑娘打好了腹稿,于是也不在桌前冥思苦想了,也走到院中去边观景边润色腹内诗词。
院中逐渐热闹起来,不再只有黛玉一人。
而黛玉看起来似乎有些陷入沉思。
林姜了解她,这是她专注出神的表现,大概是现在正纠结着一句诗词,需要静下心来细细斟酌——故而黛玉离了逐渐热闹起来的庭院,信步往外走去。
虽说绍王妃打过包票,但林姜还是不放心,就想着起身跟出去。
“奇儿,你去瞧瞧林姑娘,不必扰了她的诗性,只在后头看着便罢了。”绍王妃倒是先她一步开口了。
林姜就见方才立在绍王妃身边的杨女官应了声是。
她再次感慨:绍王妃真是个细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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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黎蘅从侧门回府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心虚,不知道会不会撞上父亲,今日可是父亲休沐的日子呢。
且说绍王爷的工作不仅仅是在京中做一霸,他还有一份很正当很尊贵的工作:那就是大周的宗人令,专门负责管理皇室内部事务,手握大周皇室的玉牒族谱。
各宗亲添了新丁,总要上他这里来报备才算真正有了身份。同时还要负责审判一下皇室宗亲违法乱纪的行为。
作为太上皇亲弟弟,皇上的叔父,他有足够的辈分和地位担任宗令,也有足够的魄力,把犯了事儿落在他手里的皇族捆起来打。
而且宗令不是虚职虚位,是有一处很高大上的宗人府衙门供绍王爷办公。
故而绍王爷也是会出门去打卡上班的。
只是他休沐时间比较多,基本上隔三日就要歇上一天。而畏惧亲爹的周黎蘅,把绍王的值班表背的滚瓜烂熟,凡是父亲休班,他就往宫里跑——横竖太上皇是许他在上书房读书的。
今日就是绍王休沐的日子,可周黎蘅还是冒着风险从宫里出来,回到了府里。
他是为了朋友回来的。
周黎蘅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因而对宫里的有些皇子的为人,很敬谢不敏。他便是进宫在上书房读书,说得上话来的也只有几个人。
其中就包括五皇子。
五皇子的生母亦是宫婢出身,至今还是个贵人,在宫里默默无闻到跟没有这个人似的。虽然都是宫婢,刘嫔生的到底是长子,所以得了个嫔位,而五皇子年纪不上不下,生母却只好止步贵人了。
五皇子是个静默谦和的脾气,兼之年纪相仿,周黎蘅跟他的关系就不错,算是皇子里最亲近的。
然而皇上这些个皇子,全都是物竞天择长大的,没人教也把丛林法则那一套学会了,天生就会跟兄弟们争夺,夺取父皇那微不足道的宠爱和看重。
像是一群饥饿的小兽争抢美味的鲜肉一样。
五皇子出身在皇子里也算中等偏下的,但他为人聪颖功课颇为不错,尤其是一笔字写的绝佳,皇上对这个儿子还算是比较有印象,逢年过节还会把他宣了去当代笔,写点福啊寿的,分赏皇亲国戚和功勋大臣。
就这样一点点的另眼相看,加上绍王世子与他关系不错,就造就了五皇子被兄弟们敌视孤立的状况。
事情还要从一本书说起。
除夕那日,皇上给超过十二岁的儿子们每人发了一部新书,名为《周氏文赋》。
该书的作者们来头极大,就是大周开国太、祖至太上皇这五位帝王——皇上赶在年前命史官将先祖们的诗文搜集了一遍,命宫中书局刊印出来,当做新年红包发给了儿子们。
这份新年礼还附带了作业:皇上命儿子们通读先祖诗文,并将祖辈们用过的典故都在书中批注出来,待二月中旬祭天大典后,皇上要亲自检查的。不但要检查书籍还要口头考试——防止皇子们找老师们做枪手代笔。
所以这个年,皇上过得挺好,皇子们却都过得不甚好,每日沉浸在对考试的紧张惶恐中。
皇上大撒手惯了,对儿子们的功课一般不理会,只是谁的老师来告状就打谁,这回忽然布置了功课,皇子们当然都牟足了劲儿要表现一二。
五皇子也不例外,这一个多月,他认认真真的翻阅了无数的书籍,认真抠每一个典故,把先祖的诗集们都要盘出浆来了。
他下了大心血和功夫,也渐渐自信起来,到了父皇考问那日,就算不是榜首,也绝不会拉胯。
然而就在皇上要查功课的前一天,他发现父皇赏给他,他也认真批注了一月有余的《周氏文赋》不见了。
当时五皇子整个人都仿佛冻住了一般绝望。
他不是没想过兄弟们可能会阻挠使坏,所以他连自己贴身太监都没告诉,只把自己屋里设了八九个上锁的柜子,每天要离开屋子出门时,都随机选一个柜子把书锁进去,钥匙自己拿着。
可今天,他不过去给母妃请了个安,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回来就发现他藏书的柜子被人撬开了,里头的《周氏文赋》已经不翼而飞。
他觉得身上的血都凉透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明天父皇会怎么斥责他:哪怕偷书的贼人必然有罪,但丢了书就是他自己无能。连一本书都保不住的人,父皇来日怎么会相信他能守住江山?
父皇得知此事,多半会问:那来日你把我大周的玉玺也丢了怎么办?
而今日上书房早课完毕,周黎蘅都未见五皇子,就特意来寝宫寻他,怕他是病了。
谁知一进门就看到眼睛通红坐在地上的五皇子。
周黎蘅在弄清事情原委后,就知道五皇子为何这样绝望了。
御赐的书不比外面市卖的书,买一本补上就行。宫里书局刊印的都是特制的绢和纸张。
皇上年前这批《周氏文赋》印了一百本,除了二十本是罕有的白玉纸,其余八十本用的都是普通的韧竹纸,大臣们都未得到白玉纸,六部尚书也只收到了竹纸版本。
故而此时五皇子想淘换一本皇子的白玉纸版本,都没处弄去。
周黎蘅对皇室的斗争又是觉得心寒又是无奈,忽然想起一事,就安慰五皇子:“我家里倒是有一本白玉纸的《周氏文赋》。”
那二十本白玉纸书,除了皇子有资格得到外,绍王爷当然也有资格荣获一本。
而且绍王爷还不用被皇上考试。他本人也不爱看先祖的诗,所以直接就扔到作为藏书之地的外书房去了。
五皇子简直是绝望中抓住了一根希望的稻草,在问清楚绍王收了御赐的书,连个署名也没写的时候,他心中终于又燃气一丝希望的光:只要有书,只要有书他就能通宵默写出所有的批注。
那些典故在这一月内已经被他背熟了,通宵写一遍就是。
周黎蘅顾不得对父亲的畏惧,立刻出宫回府,准备给五皇子拿书回来救急。
希望不要碰到父亲吧,他在心里祈祷,毕竟那连名字都没有的匾额都没挂的外书房,平时从来没人,父亲想来也不会过去。
为了不发出动静,周黎蘅连小厮都没带,孤身一人就往闲置外书房走去。
——
两人照面的时候彼此都愣住了。
于周黎蘅是再没想到这外书房居然有人,于黛玉是没想到有姑娘跟自己一样也晃悠到外头来了——也不怪黛玉错认,今日姑娘们都换了男装,她又想诗想的入神,猛地与一个锦袍少年打上照面,也只当有别的姑娘也走出了庭院。
而接下来再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两人又俱是一怔。
黛玉纳罕心道:今日来绍王府的姑娘,她虽还未一一说上话,有的人面容记不太清,但这样一个璀璨如明珠的出挑之人,她没有道理会不记得啊。倒是再一细瞧,发现眼前人有六七分绍王妃的模样,一看便是至亲,黛玉心下就解了疑惑,想来是王妃的娘家姑娘刚过来吧。
而周黎蘅也发怔:人人都说他是京城第一美少年,可俱他看,自己只不过随了母亲的好容颜,倒是眼前这位少年,虽看着纤弱些有女儿之态,但气质之出尘,为他见过的人物之首!自家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少年?又能随意出现在外书房,难道是家里世交之子?
因两人都是聪慧之人,一怔之后,都非常迅速的把自己脑洞圆上了。
只是这圆的差大了!
倒是比黛玉慢半拍出门的杨女官惊呆了: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难道是自己今日幻想世子爷世子妃的将来太多,所以出现了幻觉?不然本该在宫里待着的世子爷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她心目中的世子妃对面!
她脑子运转不能,只知道万不能出声惊动了人,就把自己往山石后面一塞。
而脑子运转良好(虽然方向错了)的黛玉和周黎蘅,则是各退了一步。
然后两人同时开口了。
周黎蘅自觉作为主人家,并不自恃世子身份,主动起手行礼问好:“这位世弟……”
黛玉则觉得作为客人,对绍王妃的亲眷自要客气些,便也开口:“这位姐姐……”
一声称呼过后,两人俱是傻在了当地。
周黎蘅震惊:这是位姑娘!!
黛玉更震惊:这是个男人!!!
第1卷 第53章
就在周黎蘅和黛玉陷入心灵风暴时, 杨女官陷入了头脑风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解围才好?
黛玉被男子的声音惊到诧异后,不由再退了一步,她这一动周黎蘅才惊醒过来, 看起来不好意思至极, 带着五分窘迫五分无助。
杨女官终于急中生智, 想了法子出来。
她在假山后由轻到重跺了几下脚, 故意做出脚步由远而来的情状,然后抬高了些声音:“林姑娘,您在这边吗?”
黛玉不由面上带了焦急之色。
偏她独身一人往外走,偏她自己遇到了外男!这要是让杨女官看了去, 这话怎么说的清楚。
或许对男人来说,这种庭院偶遇算是一种能增添光彩的花边新闻, 但对闺阁姑娘来说, 真是要了命了!
周黎蘅见她神色,一瞬间福灵心至, 先是迅速作揖到底, 轻声道:“我唐突了姑娘,来日必负荆请罪。”
然后一个转身,借着院中矮石景致纵身上了旁边的银杏树,锦袍翩然宛如一只彩凤, 将身影藏在细密的枝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