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抬头看到余鑫诚关切的眼神，隔着食物氤氲的热气，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余鑫诚一下子慌了阵脚，他从未见到秦歌哭成这样，眼睛肿的像核桃。他慌忙把早饭放到地上，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摸纸巾，半天没有找到，索性扯过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了秦歌的眼角：“别哭别哭，那什么，你先吃点东西，我现在就去买回程票，送你回家。”
秦歌看见余鑫诚慌乱的样子，忍不住又有点想笑，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心安和放松，不自觉地扯住了余鑫诚的衣袖：“先等等，一起吃点东西再去买票吧。”
余鑫诚也是疲累交加，因为着急着赶路也没顾上吃饭，现在倒是真饿了，两个人坐在台阶上丝毫不文雅地吃完了不怎么好吃的早点，余鑫诚起身去买票，看看离出发时间还早，便和秦歌一起在汽车站里面的长凳上坐着候车。
“徒弟，你到底为啥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啊？还跑到这么小一个小镇上面？”余鑫诚前后打量着简陋陈旧的汽车站，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
秦歌低下头不吭声。
余鑫诚转头，看看一声不吭的秦歌，眨眨眼，忽然笑了起来：“徒弟，要不，我们来交换一个秘密，如何？”
第26章 莫道浮云终蔽日
“交换秘密？”秦歌愣了愣。
“对呀，”余鑫诚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你也告诉我为啥这次离家出走，怎么样？”
秦歌还来不及思考，乘务员已经在吆喝检票上车了。余鑫诚一把拉起她就往检票口走：“路上慢慢说，早一秒钟把你送回家我也早一秒安心。”
回去的车上人比来的时候少了很多，余鑫诚拉着秦歌坐在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周围都没什么人。车子慢慢驶出了汽车站，余鑫诚凝神望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秦歌：“我之前生病的事情，我哥是不是已经跟你说了？”
秦歌一时怔住，过了一会儿，缓缓地，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余鑫诚吁了一口气，神情似乎放松了一些，“但是他没跟你说，我为啥会得病吧？”
“这倒没有……”秦歌下意识地说。
“其实小孩子生病也是常见的事。”余鑫诚难得的凝重了神色，“但是对我来说，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我小时候就特别贪玩好动，爬树跳高打球下水，什么刺激玩什么。磕破摔伤也是常有的事情，我爸妈觉得男孩子嘛，擦点皮划个痕太正常了，而且我那时候也特别勇敢，再怎么摔倒都不哭不闹，爬起来就接着玩了。然后我爸妈那时候都特别忙，他们一个经常出差，一个经常加班到很晚……”余鑫诚慢慢地说。
“有一次，应该是我六岁的时候吧，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跟几个小伙伴还去玩单双杠，因为雨天那个双杠特别滑，我一下子就摔下来了，当时我就记得胸口特别疼，人也挺不舒服的，就一拐一拐地回家。摔伤外加淋雨，我记得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有点要晕过去了。”
“后来我回家躺了一会儿我爸妈还是没回来，我实在是很难受，就去邻居家敲门，让他们给我爸妈打电话，邻居赶紧就打了，我爸当时出差了联系不上，我妈接了电话，听说我是贪玩摔了一跤，以为没啥大不了的，就和邻居说男孩子皮糙肉厚的没事，带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可是那时候我已经烧得很厉害，额头特别烫，邻居看我实在太难受了，就赶紧带我去医院。”
“诊断结果就是摔到胸口外加淋雨导致急性肺炎，然后又因为送去的太晚，所以就落下了病根，医生说，再晚送来十分钟，我的小命可能都不保了。我爸妈后悔的不得了，但是也于事无补了。说实话，有一段时间，我确实很恨他们，甚至也想过离家出走。”余鑫诚笑了笑，“可是，后来我慢慢知道，他们其实是很爱我的，关于这件事情他们也很自责，很内疚。那件事之后，我爸妈都换工作了，换了轻松稳定的工作，他们说要弥补我，看护我，陪我慢慢长大。徒弟，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但是从昨天到现在，我看得出来你爸妈真的是很担心你，也真的很爱你。”
秦歌泪流满面地低下了头。她心里五味杂陈，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从小到大与父母相处的画面，从咿呀学步到亭亭玉立，那些点点滴滴，此刻再清楚不过地浮上心头。
“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昨天，我看到了领养证……”秦歌低低地吐出了这句话。
余鑫诚惊愕了几秒钟，内心恍然大悟，难怪她一声不吭地就跑到这里，如果换做是他，骤然发现了这个事实，也一定无法接受。
“徒弟……”余鑫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秦歌快低垂到胸口的脑袋，他顿了顿，悄悄地挪得离秦歌更近了一些，“不是又如何，只要他们一如既往地关心你，疼爱你，你永远都是他们的女儿，这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不。”秦歌黯然，“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的父母到底在哪里……”
“你是秦歌呀！你是我的徒弟！”余鑫诚扳过她的肩，直直地望着秦歌，“你是西四高中高二(2)班的学生，是我的同桌，也是你父母的女儿，你怎么能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呢？”
“我……”秦歌忍不住眼睛又湿了，“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要我呢？我真的，真的那么差劲吗？”
“当然不！”余鑫诚使劲摇头，“你这么好，这么优秀，你亲生父母是有眼无珠，他们如果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后悔死！”
秦歌叹了口气，迷茫地望向窗外，余鑫诚心里着急：“徒弟，你要有自信心呀！师父我平生可没夸过谁，你是第一个！你要自信，要相信自己！”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急速行驶着，或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秦歌感觉到倦意一点一点裹住了自己，她闭上眼睛，下意识地放空了自己，什么也不愿再想。
余鑫诚昨晚也没睡，但此刻，他心里着急，反而困意全无了。看着秦歌的头慢慢歪了过来，只觉得右边肩膀一沉，下一秒，就看到秦歌头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眉宇间尽是疲惫和无助，只觉得自己呼吸都紧张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能让秦歌靠的更舒服一些，又怕动的太厉害反而惊醒了他，只好保持着僵硬而奇怪的姿势，迁就着熟睡的少女。
汽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站，秦歌从熟睡中转醒，余鑫诚的右边肩膀已经快麻掉了，但他心里却挺高兴。两个人下了车，余鑫诚站定，忽然拦在秦歌面前，伸出了一只小手指：“既然我们都交换了秘密，那就要互相保密，拉钩。”
“你怎么还喜欢玩这种女孩子之间才会玩的东西呀。”秦歌哭笑不得，却也伸出小手指跟他勾住，女孩子温热的手指有种奇妙的触感，让余鑫诚蓦地有些脸红。
秦歌一眼望见了站在汽车站门口翘首以盼的爸爸，一夜功夫，他的脸上挂满了沧桑憔悴，还有一种面如死灰的无力感。一向最好脾气的爸爸，看到她的那瞬间先是眼神一亮，接着脸色沉了下来：“胆子大了？出息了你？还敢一个人跑到外地去！”边说边高高扬起了手。
秦歌害怕地往后一缩，余鑫诚连忙上前打圆场：“秦叔叔，秦歌一路上都说了，她知错了，她特别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把你妈都急得进医院了你知不知道！”秦爸爸越说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扯过秦歌的衣袖，“走走走，跟我去医院给你妈请罪，都是我跟你妈把你惯得越来越不知好歹，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
秦歌懊丧地垂着头跟在爸爸后面上了出租车，竺立和余鑫诚互相看了看，知趣地停住了脚步，秦爸爸拍拍他们的肩膀：“好小伙子们，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秦歌和爸爸赶到医院时，妈妈已经苏醒了，班主任看到秦歌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碍于秦歌父母都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他们要好好开导秦歌，做好她的心理工作，不要让她再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了，秦歌是年级里数一数二的孩子，学校老师的期望都对她很高，平时表现也不错，无论如何，现在一切都是要以学业为重。
班主任走后，病房里的氛围一下子凝重了起来。秦爸秦妈盯着眼前的秦歌，想不通为什么平时乖巧可爱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秦爸尽量放缓了语气：“秦秦，你实话跟爸爸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才会想着往外面跑的？”
“是呀女儿，到底怎么回事呀？咳咳……”妈妈一激动开始咳嗽了起来。
秦歌垂着头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慢慢地打开一直抱在怀里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了那本暗红色的领养证：“这个，我想你们很熟悉吧？”
“秦秦！你……”爸爸站了起来，惊愕地盯着她手上的证件，空气几乎要凝滞住了。秦歌缓慢地，嘶哑地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
“女儿！”妈妈叫了起来，双手挣扎着就想从床上做起，被秦爸爸扶住，他的眼神里像是回想起了许多往事，语气也慢慢变得沉重起来：“秦秦，关于这件事，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大人也有大人的苦衷。”
“那我呢？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秦歌几乎是哭喊了起来，“我的父母呢？他们为什么要让你们领养我？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秦秦！”妈妈的呼唤声也带上了哭腔，“你是我们的女儿呀！这么多年，爸爸妈妈怎么对你，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秦歌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直低低地呜咽。
爸妈对她怎么样，她当然是没有忘记的，不但没有忘记，这两天还一遍遍在脑海中更加清晰地轮播，但是，自从知道了这个事实，她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是亲情？感激？疑惑？憎恨？陌生？无数的疑问无数的情绪四面八方包裹得秦歌喘不过气来，她想撕开，想挣脱这一切，唯一的途径就是知道所有的事实真相。
爸爸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低着头默然了良久，缓缓地开了口：“秦秦，既然你真的那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老公！……”妈妈想制止秦爸开口，却被他轻轻地摇摇头，用眼神堵了回去。
“如果可以，这个秘密，我和你妈妈确实是很想一辈子都守着，永远不让你知道。可是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了。”秦爸望向秦歌，眼神中多了几分内疚与小心翼翼。
“秦秦，你是我和你妈妈在医院里捡到的，你是一个……弃婴。”
第27章 严冬过尽绽春蕾
这两个字从爸爸嘴里艰难地吐出来，秦歌脑海哄得一声，晴天霹雳。她腿一软，跌在地上。
“女儿！”妈妈担心地从床上直起身，想伸手一把拉住秦歌，却险些自己也从床上歪下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秦歌死死盯住父母，“你们不是告诉我，妈妈和袁袁的妈妈是一起住院的？预产期都一样，只是我早产了半个月吗？从小我都和袁袁一起过生日，这些都是假的吗？？？”
“这些是真的……”秦爸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你妈妈确实是和袁袁妈妈预产期同一天，只是你妈妈当时分娩得早，那个孩子因为早产，身体太差，最后没能保住……”他声音越发哽咽，妈妈更是已经掩面而泣。
“当时医院里面很乱，突然有护士喊，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被扔在妇产科门口了，来来往往都没人理会。我们过去一看，你被一块棉布裹着放在走廊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睡着觉特别乖。你妈妈当时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太伤心了，而你在这时候出现了，我们就想，也许是老天把你赐给了我们，所以就收养了你。秦秦……”爸爸抬起头望着秦歌，眼眶中是隐忍的泪水，“这么多年，我们两个人是想把这个秘密永久保留的，甚至都快忘记了这件事，也一直把你当做我们的亲生女儿看待，秦秦，你要相信爸爸妈妈，在我们心里，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所以……是我的亲生父母不要我，户口本上我的生日，其实是我被遗弃的日子……”秦歌喃喃地注视着面前雪白的墙壁，眼神和她此刻的脑海一样一片空洞茫然。
“秦秦，你不能这样想！你的生日，也是我们收养你的日子呀，你是我们的女儿……”妈妈心疼地望着女儿，心里泛起一片苦涩。过去，每年秦歌的生日他们都推迟到后面和袁晓一起过，美其名曰是两个孩子关系好有缘分，一起热热闹闹办一场，其实对他们而言，更多的是希望忘却这番痛苦的回忆，不愿意每年都想起。
“我，是不是不应该出生，他们为什么不要我……”秦歌眼神从茫然转为了黯淡。
秦爸秦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声叹了口气。在医院里面的弃婴，特别是女婴其实屡见不鲜，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只是这对于此时还不满17岁的秦歌来说，还不是她能够理解的事实。秦爸走上前去，拉着秦歌坐在床边：“秦秦，你是个好孩子，是爸妈眼里最棒的女儿。我们也许不能去理解和评价别人的一些做法，但是你要自信，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你也要相信，我们永远是你的父母，是最爱你的人。”
秦歌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眼前哀伤而关切的父母，他们脸上明显的憔悴，眼神中的关心都是真真切切的，看着仿佛一下子衰老了的父母，她内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阵阵抽疼。她忽然觉得迷茫了，明明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三个人，为什么互相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却能深深地彼此牵绊，而她真正的亲人却能毫无怜悯之情地将她抛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亲情，父爱，母爱，或许与血缘并无太多关系，而是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逐渐滋生，不断成长，直至根深蒂固，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了……”秦歌低低地说出了这句话。
“女儿……”妈妈一把将秦歌搂在怀里，失声痛哭。秦爸在一旁长长吁了口气，脸上满是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