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也曾听爸爸提起过一些关于袁叔袁姨的故事。袁姨年轻的时候也曾是大学里诸多青年才俊心驰神往的水仙，一袭白裙站在台上拉奏小提琴的优雅姿态也不知迷翻过多少人。而袁叔尽管外形不似袁姨那般惊艳夺目，但谈吐幽默，才华横溢的他却是轻易就获得了美人芳心暗许，这对神仙眷侣般出双入对的才子佳人在他们那届传为一时佳话，女儿袁晓更是继承了父母的优异特质出类拔萃。秦爸就常常在饭桌上感叹老袁屈才，只怪他天生性格有些耿直刚硬，年轻时还颇有几分恃才傲物的跋扈戾气，无形中错过了不少提拔机会，纵然是天资聪颖却也难得发挥余地。落得和老实保守的秦爸一样，在行政科这样的清水衙门里一呆十多年仍是原地踏步。90年代时候未能抓住机会踏入下海大潮，这些年来纵然有心闯荡，却也已经逐渐被现实历练和家庭牵绊磨平了棱角，慢慢开始习惯于安稳无波的生活方式，而两人难兄难弟般的情谊也在这样命运的交织下日益深厚。
但袁姨不一样，尽管这些年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满足于这样柴米油盐一地鸡毛的平淡，但曾经那些洋溢着浓郁少女气息的浪漫情怀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反而在她得知高中时期已然功成名就的初恋为了她不惜抛妻弃子，义无反顾地来到这座城市追求她时候彻底迸发出来。昔人举手投足间的如斯浪漫与随着时间流逝彰显出来的华贵风采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怀念和渴望这份与琐碎生活截然不同的感觉，以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纵使事后冷静下来，想到平日里体贴入微的丈夫和乖巧聪颖的女儿时也不是没有愧疚的，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如蛊惑般的恋情却紧紧簇拥着她根本无法再去辨别是非对错，只能像上瘾了般不断去品尝新生活带给她那份前所未有的丰盛鲜美。或许真的要说错，也只能怪她在那之前一直都没能弄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是否梦寐以求就是即时所有。
袁晓跟着母亲很快搬到了城东一片较为高档的住宅区里，袁父一人住在原来的家，来秦家串门的次数倒是更为频繁了些，除了常常向放了学的秦歌询问袁袁最近在校状况表现之外，更多时候是饭后拉着秦家老爹大摆酒阵谈古论今，从桃园结义扯到五四维新，仁义礼智信上下五千年侃得头头是道忘乎所以。只有一次秦歌在卧室内做作业时无意间听到了袁晓的名字，彼时袁叔已然喝得找不到北舌头打结，声音却如洪钟字句敲打着秦歌的心，袁袁，我们家姑娘，从……小就跟我一样是傲视群雄，万里挑一，这么好的闺女，我唯一的闺女，上哪找去？上哪找去，啊？！一想到让她去，去管别的男人叫声爸，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可是我能怎么办，闺女跟着我，我没本事，不像她妈妈心细，能好好照顾她，我再找一后妈，谁，谁能保证她会对我姑娘视如己出？就，就算我闺女不介意，我也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受，受穷，我不能……拖她后腿。我闺女……肯定是有，有大出息的人，不会像我这，这样子……可我，我有时候想袁袁想得难受，我心里闷得慌呀……屋里屋外，皆是一声接一声沉重的叹息。袁晓知道这件事情，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在学校众人眼中，秦歌和袁晓仍是恢复了往日的亲密。两人除了放学之后不再并肩而行之外，课间休息时照旧腻在一起。只是素来温柔可人的袁晓更加沉默内敛了许多，除了安静地聆听秦歌眉飞色舞的八卦神侃之外就是认真伏案学习，上课的时候，她似乎一直是专注地望着黑板，但眼神里却空茫茫不知所以然。即便是要求班干部轮流值班的自习课上，袁晓也只是自顾自地坐在讲台上看书，对下面的噪杂吵闹似乎充耳不闻。以袁晓焦点般的存在感，即便平日作风低调也引来不少人异样费解的眼神。班主任对此自然是颇有微词，但想到袁晓无可挑剔的优异成绩，便也只是简单地在班会上以“希望一些班干部在以身作则的同时也要协助做好班级的管理工作”来结束。
坏消息即便再怎么低调地去刻意掩饰，也总是能像长着翅膀般轻易地不胫而走。秦歌他们所在的原本就是直属高中，不少同学都是一路小学初中高中一块升上来的，同一片住宅区里的也是不在少数，袁晓家中变故不经意间变成为公开的秘密，众人看向袁晓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复杂，或了然，或同情，或怜惜，也参杂了些平日里羡艳嫉妒扭转的幸灾乐祸，尤其是连日来隔壁班校草沈军屡次在门口苦苦等候，不断借机嘘寒问暖却始终被袁晓婉言相拒而黯然神伤之后，几个倾慕沈军已久的女生更是联起手来。袁晓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于是每次交作业的时候都会因为有那么几本迟迟未交，拖得袁晓只能课间在办公室和教室之间不断跑进跑出，气喘吁吁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早已响过许久，只能在代课老师不悦的眼神里默默地在墙角立了半节课。
秦歌愤然挺身，午间便拉着袁晓到办公室找到英语老师申诉，几个女生很快被叫到办公室里却是大喊冤枉，说是袁晓之前几次发作业时候故意扣着她们的作业本迟迟不发，有一次还差点弄丢了她们的本子，逼迫她们只能紧赶慢赶导致晚交。看着眼前异口同声的几个人，袁晓气得当即红了眼圈，秦歌更是怒发冲冠。岂料那几个女生里竟然也有实力超群的演技派，杜撰地绘声绘色，激动之处也是哑了嗓音。本就困乏不已的英语老师被她们几人吵得头晕脑胀云里雾里，挥手说了声注意团结下不为例之后就倒在靠椅上眯起了眼睛。
“你们太过分了！”出了办公室的秦歌对着她们怒目而视，“明明是你们故意磨磨蹭蹭一个个交害袁晓罚站，居然倒打一耙装什么无辜可怜？！”
“你少在这儿冒充圣母打抱不平了，惺惺作态。切！谁还不知道她？有其母必有其女，对男人欲拒还迎那骚样我们可是怎么装都装不来呢~~”刚刚还故作抽泣姿态的演技派斜着一只眼睛看着袁晓，语气里满满的讽刺揶揄。
“你再敢胡说八道一句？！”怒不可遏的秦歌被袁晓死死拉住，“闭上你的臭嘴，整个学校绿化都能被你污染了！”
“我有说错吗？她妈在外面施展狐媚功夫勾搭男人，她现在还跟着她妈，不是学着将来好继续卖弄风骚还能干吗？”演技派更加来了劲，“还有你秦歌，有本事当着这么多人面打我啊，看看人家说谁理亏心虚，整天跟着这种人缠在一起，你是想拜师学艺呀，还是想巴结袁晓好借机吸引到沈军注意呢？”她身旁几个战友们呐喊助威般齐齐爆发出阵哄笑。
“这就是你们故意报复我的目的吧。”袁晓恍然地点点头。
“是又如何，我们就是看不惯你天天吊着沈军让他为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演技派看向袁晓的目光愈加阴狠，“表面上装得高贵冷艳，骨子里还不是继承了你妈那些……”
“嘴恶心毒，你继承来的教养也不过如此。”袁晓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强调，“听清楚，首先我和沈军毫无瓜葛，你喜欢他大可自己去追；其次，如果你再敢侮辱我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第三，如果你们今后再故意用这种报复手段，或者在外面对我造谣诽谤人身攻击，那么……”她缓缓拿出亮着屏幕的手机按下暂停键，“要我回放一遍么？”
不愧是袁袁！秦歌眼冒桃心地望着面前比她低半头却从容不迫的袁晓，得意地一瞟演技派们措手不及落荒而逃的背影，恶有恶报！
“嘿……秦歌？！”
第5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带着几分惊讶与犹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秦歌转身，一双含着笑意似曾相识的眼睛映入眼帘，两颊浅浅凹下的酒窝，浅蓝色的运动套装，右手托着一个篮球。瞥见他左手握着的手机，秦歌心里一动，是那个在新悦门口见到的男生！
“哦！是你，余……余……”
秦歌有些迷茫地眨眨眼，视线停留在余鑫诚宽大的篮球背心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余……鱼丸？！”
“啊？咳咳！”秦歌这一声惹得几个旁边走过的女生侧目掩嘴偷笑，余鑫诚望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女孩，一时间尴尬不已，低声纠正道：“余鑫诚！我叫余鑫诚！”
心诚？我还秦则灵呢，秦歌心里嘀咕了一句，脸上还是忙表示出恍然大悟的歉意：“对对，不好意思，一下子没想起来你名字，光记得体形了，嘿嘿……”
这次连袁晓都没能忍住弯了嘴角，余鑫诚带着几分无语地望着眼前这个脸上写满真诚，却频频语出惊人的女孩，莫名感觉背上中了一箭：“没……关系，那个，你在这所高中上学啊？真巧，我们高中篮球队今天过来打友谊赛，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
“篮球友谊赛？你？”虽然两次见到余鑫诚都是身着运动装，但秦歌压根没把他和运动健将联系到一起过。印象中，篮球运动员不应该都是高壮魁梧，肌肉精瘦有力的型男酷哥么，可是眼前这小伙……
“那当然！喂，我可是主力呢！”余鑫诚对眼前这个几次三番对他表露质疑小觑的女孩颇为不满，“不信的话，下午可以来篮球场看看，对了，我表哥竺立今天也来了哦！”
“竺立？！”
面前异口同声的惊诧吓了余鑫诚一跳：“你们都认识他啊？”
秦歌这时才反应过来拉过袁晓：“介绍一下，余鑫诚，竺立的表弟，这时袁晓，我最好的朋友，竺立的……”
“你就是袁晓啊？我哥的女朋友！”余鑫诚兴奋地看向袁晓眼神发亮，“可算见到真人了！经常听表哥提起你，袁袁姐！”
袁晓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措手不及。站在一旁的秦歌心里漫出一丝微苦的酸意。自从袁晓和她坦白了跟竺立的事情之后，她俩几乎是心照不宣地共同避开了关于竺立的话题，尽管秦歌去下了挎包上一直带在身边的大嘴猴，收起所有和竺立有关的东西，和她也仍如往日般亲密无间，但她俩彼此都很清楚，那么长时间的暗恋岂能是说过去就过去的，望着眼前如见到偶像般拉着袁晓叽叽喳喳的余鑫诚，秦歌眼前一时恍惚，竺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提起袁袁的时候眼神里一定包含着满满的赞许，骄傲和温柔吧，而不似他以往面对自己时一如既往地随意和淡淡疏离……
午后的阳光不经意间泻入狭长的走廊，洒在袁晓身上似笼罩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秦歌低头想要寻找到自己的影子，却只看到一片砖墙投映下的阴影。
“下午一定要来看比赛啊，袁袁姐！我哥看到你肯定会超常发挥的！”余鑫诚弯膝比划了一个闪电的姿势，“秦歌，你也一起来呀！”
“也叫我姐姐啦！我跟袁袁生日都是一起过的！”秦歌祥怒来掩饰自己脸上来不及收起的失落，一抬头却迎上了那家伙一个鬼脸，不待她发作，余鑫诚的身影早已蹿出老远。“球场见！”
四周一下子静默下来，空气里也似乎不知何时带了几分尴尬的气息在她们四周游走，像是尘封已久的古书被不经意间翻开，纸张轻微摩擦之际便能激起令人猝不及防的灰屑。
“……咳，吹自己是什么主力，谁信呢，估计替补都轮不到他。袁袁，下午到球场好好给他’加油’去！”秦歌故作轻松地拉着袁晓的手往教室走，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掌心里一片冰凉。
袁晓有些迟疑地望着秦歌的侧脸，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两人依旧默契地避开关于那个人的名字和话题。
西四高中的篮球队一贯是学校体育部门的骄傲，在省市级大大小小的比赛荣誉上都是斩获无数所向披靡，而今天还迎来了不少即将退役专心备战高考的高三学长们，让这场友谊告别赛变得意义非凡。不过这次他们的老对手平川高中篮球队由于注入了新鲜血液，大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让这场战役打得颇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对方那个看上去清瘦寡言的竺立和体形敦实的余鑫诚，两人一个严防死守，一个灵活进攻，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这让身经百战经验老道的高三前辈们也是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精力来小心应战。
“没想到余鑫诚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秦歌看着赛场上一个漂亮的弹跳将球重扣进篮框的余鑫诚不由感叹。竺立的篮球水平她们初中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他的球风正如其人一般果断慎密滴水不漏，而余鑫诚打球却擅长出其不意灵活突破，往往令对方措手不及难以招架，说他是赛场主力还真不为过。
比赛伴着哨声在余鑫诚一记空心三分球中落幕。70:69，作为东道主的西四高中小胜平川，不过对一场友谊赛来说，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再圆满不过了。眼看着双方队员们击掌互别后走向休息区，袁晓下意识地拉着秦歌想离开，但眼尖的余鑫诚却早已一边高喊她俩名字一边拼命挥手，旁边站着拿着毛巾擦汗的竺立。
“我原本还想瞒着放学后给你们一个惊喜呢，没想到你俩先碰到这小子了。”竺立微笑着对着她俩开口，但视线却始终只望着袁晓一人，溢满温柔与欣喜。
秦歌咬咬嘴唇扭头不去看竺立，递给一旁大汗淋漓的余鑫诚一瓶水：“打得不错嘛，可惜啊可惜，最后还是让我们西四赢了……”她故作夸张地咂咂嘴。
“友谊赛而已啦，我们都没尽全力，保守战术打的。”余鑫诚满不在乎地往喉咙里大口灌水，“想着他们是前辈又是告别赛，不然我们也不会一直死咬跟住他们比分打……”
“……”秦歌一时语塞，回想起来，刚才比赛的时候，平川似乎的确是一直咬着西四分数在打的。虽然最后结果相差无几，但看到下场后气喘如牛的西四队和状态依旧轻松自如的平川队，实力强弱不言而喻。
袁晓微微一笑：“你们打得真的很不错。”
“这种也就是热身赛，下次真刀真枪上阵让你们看一回！”余鑫诚笑嘻嘻地搂上竺立脖子，“以我和表哥的水平，多赢个10分也是小意思啦！”
秦歌看着余鑫诚一脸眉飞色舞的得瑟劲，不知怎的就特想狠狠打击他：“那是那是，一看你这身材就知道，这辈子跟球结缘不浅。”
眼看着刚才还春风得意的余鑫诚气得眉毛都拧在一起了，秦歌只觉得之前见到竺立的小小惆怅瞬间烟消云散，一直没出声的竺立笑着打了圆场：“还真别说，我这表弟各种球类运动还几乎没有能难倒他的。哦，对了秦歌，”他忽然望向秦歌，眼神中略含歉意，“之前咱们没去成新悦，听鑫诚说害你在门口等了好久，真是抱歉。正好这礼拜六大家都放假了，我请客，咱们重新聚聚如何？鑫诚，你也一块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