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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冬下楼,看着裴丁发来的十一位数字,良久后,才锁了屏。
她在小区门口等了半天,叫不到车。
情急之下,她索性沿着人行道往H大的方向走去。
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和,牧冬一路上愣是没打到车。
就这样,她连走带小跑,半个小时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H大一附院门口。
这医院平时算是冷清,但今天是周末,有些年头的门诊楼前竟也热络了些。
牧冬走进去站在保安亭前愣了半天,这一会儿工夫,她完全是本能驱使。
保安亭里的年轻小伙观察了牧冬好一会儿,看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双目茫然,便主动过来搭话:“小胡娘,你是过来看病?找哪一科啊?”
牧冬走得急,有点岔气了,胃下面生疼。她单手叉腰按压着疼痛的部位,另一只手摆了摆:“不是,我来看病人。”
保安看着她有些痛苦的表情,半信半疑地将手指向医院斜后面:“住院部在那边,过了门诊楼你就能看到。”
牧冬看了眼,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忍着疼往住院部走去。
绕过门诊楼后,气氛一下子清净下来。
住院部的楼看上去比门诊楼新一点,门口断断续续有人进出,看上去应该是家属。
牧冬站在楼下,踌躇了好一会儿。待到腰上的疼劲儿过去了,她才踏上住院部门口的几层台阶。
一进去,一楼大厅里,映入眼帘的就是贴在墙上的指路标大字。牧冬毫不费力的就看到了精神科--四楼那一行。
往里面接着走,拐个弯就是电梯。
牧冬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来,顺着正对着大门的楼梯往上爬。
越往上越安静,而越往上,牧冬的心也提起来。
四楼,更安静了。完全不像传说中的精神病病房。
牧冬鼓足勇气,去护士台询问:“你好,我来看病人。”
里面的护士正玩手机,抬起头没精打采的问:“名字。”
“廖雪。”
护士动了下手边的鼠标,电脑屏幕亮起来。她点击了几下,鼠标的声音格外响。
过了会儿,她抬头回牧冬:“她不在这儿,在楼上vip呢。”
牧冬道谢,顺便问VIP病房在几楼。
护士又低下头,回:“7楼。”
牧冬顺着楼梯继续往上爬,到了七楼,装潢瞬间变得不一样了。柔和微黄的灯光,淡粉色的墙壁,走廊里擦得锃光瓦亮的白色地板上还铺了层浅色地毯,走上去没有一点声响。
牧冬照例在护士台前去询问,没想到这层的护士都和之前的不一样。具体说来,就是长得更漂亮,说话更亲切,工作状态看起来更有精神些。
待她报上廖雪的名字后,护士打量了她几眼,继续以亲和的语气盘问:“你是她什么人?”
牧冬想了一下,答:“她弟弟的朋友。”
护士又看了她几眼,估计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而后才说:“哦,廖雪她刚刚有些不稳定,给了镇定,现在睡着了。已经通知了她弟弟,他弟弟正往过来赶。要不你登记一下,去她病房里等会儿吧。”
牧冬还正在反应护士口中的“不稳定”三个字,只听护士接着说:“B09病房,左转倒数第二间。”
此刻,她反应有点迟缓,站着没动。
护士见状又说:“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牧冬忙摇了摇头,快速在护士递过来的登记本上填写了信息。然后踩着轻柔的地毯小心又紧张地顺着护士说的方向走。
B09病房里灯关着,窗帘半掩,看上去比外面暗了许多。
牧冬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窄条玻璃往里面看。
廖雪安静的躺在一米八的病床上,床头立着点滴架。她整个人瘦瘦小小的被薄被子裹着,就连呼吸都特别的微弱,腹部甚至看不到什么起伏。
毫无生气。
牧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冲击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她可是廖雪,以前多么嚣张拨扈,盛气凌人,甚至咄咄逼人。如今她躺在那里被镇定剂控制着,像是一株丢了灵魂的、枯萎了的植物。
牧冬又想到了那个词——枯树。
以前她用来形容廖原的词,如今竟变本加厉的投射在了廖雪身上。
那廖雪都如此了,廖原呢?
牧冬的手不自觉的发抖,她用大拇指用力扣着手心。
她根本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她只是隔着玻璃看了很久。
廖雪躺的床上,床单被罩明显不是医院的风格,借着半边窗户投过的光,牧冬看到了被子上绣的logo,正是廖原那天在商场买的那个家居品牌。廖雪露出被子的胳膊看出,她穿的家居服也是那个牌子的。
牧冬眼底泛起湿意,廖原就是这样,无论对谁,他总是这么周到,唯独除了他自己。
不等廖原回来,牧冬先离开了。
走到护士台时,护士还惊讶问她:“不等了吗?”
牧冬点头示意:“突然有点急事。”
她依旧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走,仿佛这样才能把她心底的很多疑问、震惊与心痛冲散一些。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都深切体会到了悲凉与痛。
所以她不忍心了,不忍心去面对廖原,让廖原将一切都讲与她听。
对廖原来说,这太残忍了。
第45章 chapter 45
牧冬从住院部出来后,看着明朗的天色,深深地呼了口气以平复自己的心绪。
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四处观望了一下。
这个医院并不大,主体大楼就三栋,住院部大楼的旁边还有一栋检验楼,再往后面就是一些食堂之类的后勤部门。
医院唯一的一角休憩处,就在检验楼前,是一个与这老旧的环境相得益彰的小凉亭。
牧冬目测了一下,凉亭距住院部门口并不远,中间也没什么遮挡物,于是她迈步往凉亭走去。
刚在凉亭坐下没多久,廖原就风尘仆仆地出现了。他依然穿着上周那身衣服,连黑色的帽子都没变。
不同的是,他今天背了个双肩包,手上还拎着一个保温盒。
牧冬远远地看着廖原步履匆匆地进了住院部大楼。
接下来,又是漫长地等待。
她一直盯着住院部门口,这一盯就是几个小时,廖原一直没出来。
牧冬一大早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她滴水未进。可她并没有感到饥饿,或许是持续的神经紧绷,她只察觉到额头和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下午两点多,廖原终于拖着疲惫的步子出来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往检验楼这边走过来。
再往前走,凉亭是他的必经之路。
牧冬顿时慌了,她顾不得多想,慌不择路地想跑进距她最近的检验楼里去躲一躲。
她噌地一下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向凉亭的台阶。
正是因为太着急了,就在这个时候,她前脚还没站稳,后脚又急着迈出去,整个人一下失了重心,从三四节台阶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地意外让牧冬吃痛惊呼出声。
这么大动静惹得路上仅有的五六个行人纷纷侧目,当然也包括十几步外的廖原。
由于牧冬正个人趴在地面上,廖原没认出来她。他只是脚步微滞了一下,然后加快了步子,想过来扶一把。
离牧冬更近点的两个人也围过来,像翻咸鱼一样先一步将她翻过来,坐在地上。
牧冬由于早上出门急,胡乱穿了一件短裤和T恤,膝盖和小臂全都在水泥地上擦破了,视觉冲击十分强烈。
火辣辣地痛感一阵一阵袭击着牧冬,她只是低头摆着手,示意旁边的人先不要碰她,让她坐在地上缓一缓。
这时,廖原走过来,他先看了眼地上坐着的,脸被大波浪发型挡了严实的女孩,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卸下双肩包,从里面取出保温杯。他一边打开保温杯盖,一边说:“我先帮你把伤口上的砂砾冲一下,缓一缓,你一会儿去前面急诊消个毒。”
时隔几个月,牧冬再一次听见廖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润。顿时,她就觉得委屈。
疼痛和委屈让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积在眼眶里。
牧冬的脸慢慢从长发里抬起来。
廖原的端着杯子的手刚伸到她的膝盖前,只是一抬眼,就这样僵住了。
他看着她,先是错愕,然后是反应过来的了然,最后是藏不住的心疼。
牧冬眼眶含泪看着他,时隔这么久再相见,即使她现在如此狼狈,她也想给廖原一个重逢的笑脸。
她努力提起嘴角。
这一笑,不仅让廖原从僵硬中回了神,更让旁边的人惊呼出来,“天呐,姑娘,你快去急诊看看。”
此时的牧冬,满嘴的鲜血,配合着那两缕火红的头发,画面简直堪比鬼片现场。
廖原整个人也慌了神,他火速将杯子重新盖好装进包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牧冬从地上捞了起来,快步往前面急诊跑去。
牧冬在他怀里,被颠得头晕眼花,她气若游丝地说:“慢点。”
廖原喘着粗气,声音都发颤了,回她:“先别说话。”
牧冬又说:“想吐。”
这回,廖原终于慢了下来,他由快跑模式转成了快走模式。
还好是在医院里,即使是快走,没两步就到了急诊室。
这医院急诊还算不忙,牧冬一进去就有空着的床位。
戴着橡胶手套的医生过来,先打量了一下,然后气定神闲问:“怎么回事啊?”
不等牧冬开口,廖原抢先开口:“从后面的凉亭摔下来了。”
医生一听,竟然乐了一下。他可太熟悉那个凉亭了,总共没几节台阶高,在一附院从医也快十年了,第一次听说有人从那摔下来了。
他问牧冬:“还能说话吧,说说摔到哪了?”
牧冬在疼痛中翻了个白眼,嘴里含糊着说:“膝盖,小臂,还有嘴。”
医生先看了看她膝盖和小臂的擦伤,问题不大,最后才让她把嘴张开检查。一见这满嘴的血,医生又是一乐:“嚯!”他赶紧指了指旁边的洗手池:“去吐吐血。”
牧冬灰溜溜下床,走到水池边。
医生又指着纹丝不动的廖原:“愣着干嘛,给她拿水冲冲啊。”
廖原刚确实被吓了一跳,反应有些迟钝,他从包里又拿出保温瓶。
医生嫌弃道:“纯净水,门口自助机就有,去买一个。”
等廖原买水回来,牧冬已经把血吐得差不多了。廖原刚要过来,牧冬赶紧把手伸向背后制止:“水给我就行,你别过来。”
血迹吐在白色的盥洗盆里着实过于渗人。
廖原照做,将瓶盖拧开递到她的手上。
牧冬终于把嘴里的血清理干净了,重新回到小床上坐下。
医生站在她身前,一手拿着小灯筒,一手扒开她嘴唇检查伤口。三两下,出血点就被找到了。
她扑着摔下来时,下巴磕在了地面上。于是,下唇磕在了上门牙,唇内侧磕了条口子。
医生闭了小灯,云淡风轻说:“得缝个两针。不过你那是在口腔里面,我这缝不了,得去口腔科找颌面专科的医生。”
牧冬无语。不就是缝两针么,用得着分那么细,还不就是不想担责任。
急诊医生给牧冬的其他伤口简单做了清创包扎,就把病例本,给她让她走了。
牧冬嘴里虽然已经止了血,但毕竟受着伤,没法和他多掰扯,气鼓鼓地拉着廖原出了急诊室。
可出了急诊室,一打听才知道,一附院这座小庙,根本没有口腔科。
牧冬无奈,只能拿出手机查了查,距离最近的口腔专科医院还在两站路之外。她回头看着站在她身侧疲态难掩的廖原,说:“你先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可以。”
廖原瞪着眼,眼神□□裸地看了她一会儿,千言万语都在此刻了。
最后他轻轻牵起牧冬的手,说:“走吧。”
牧冬就这样被他牵着,整个人又回到了浆糊状,完全丧失了自主思考能力,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廖原走。
廖原叫了辆车,带着牧冬去了明市最权威的一个私立口腔医院。
周末,口腔医院不比一附院,简直是人满为患。更要命的是,还有好多小孩趁着放假来看牙,场面一度宛如大型游乐场。
廖原去分诊台说明了情况,挂了个专家号,带着牧冬去大厅等着叫号了。
刚一坐下,牧冬就迫不及待地侧身,想解释一下:“廖原,我……”
还没说完,廖原就打断了她:“歇会儿吧,先别讲话。”
牧冬听话地噤了声,乖乖坐在旁边等。
在等待中,廖原靠在椅子背上,垂着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们的号挂的晚,一直到下午快下班了才叫到牧冬的名字。
牧冬拿着病历本,轻轻碰了下廖原的肩,他立刻就醒了。打了个盹后,他看起来比刚刚有了点精神。
廖原站起来,抬脚走在前面,先找到了诊室。
专家看起来很年轻,他看了眼牧冬的伤口,轻笑:“你这个在门诊就缝了,用不着专门折腾过来。”
牧冬无语。
专家叫来他的学生,说:“给她开单子,去拿缝合工具和药。”
学生在电脑前操作,过了会儿,抬头问牧冬:“你要美容线还是一般线,美容线贵……”
她还没说完,就被廖原打断了:“美容线。”
学生眯着眼睛笑,边打字边对牧冬打趣说:“你男朋友比你更在意啊。”
牧冬坐在椅子上,悄悄抬头看廖原,他站在那,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取药单开好后,廖原让牧冬在诊室等着,自己去缴费,拿药。
很快他就回来了。不得不说,经过这两个月,廖原已经对医院里的各种流程轻车熟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