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示了足有两三秒,季延崇仿佛这才留意到多出的字,按下标注隐藏键,不好意思地笑笑,“闲着没事瞎写的,让您见笑了。”
彼此都明白,这举动可不是无心。
季延崇知道,钟文伯一定会将今天的会面事无巨细地禀报给季老爷子。
他想让季老爷子知道,他是认真做了功课来的,不是瞎胡闹。
钟文伯越来越不敢怠慢,将自己所知简要全面地一一道来。
详述完集团概况和业务线,对着ipad上的简历,俩人谈起了管理层。
季延崇似乎对此格外在意,问了很多。
简历上单薄的黑色字体,变成了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好有坏的人。
一问一答下来,高层的底细被季延崇摸得七七八八,能爬到上面的人,工作能力不敢打包票,眼力见儿是个顶个的强。
大股东季老爷子日暮西山,董事长季鸿远只醉心品茶酌酒盘古董,女儿季傲雪不食人间烟火嫌弃铜臭。
季家二女婿陈怀昌是唯一选择。
“这帮老家伙。”季延崇哂了下,面上神情微妙的非怒非笑,往后仰了仰身子,“说说下面的人吧。”
钟文伯明白,这大概是要从中层里培养提拔自己人了。
待几个高级经理都介绍完,季延崇还饶有兴致往下翻着简历页面,“再往下?”
“今年提了一批质素挺高的助理经理,以这两位尤其拔尖。”钟文伯探身接过ipad,将屏幕停留在两封简历上。
Austin Liao
廖永新
市场一部
Amanda Shen
沈愉初
战投部
听完这俩人各自的项目经历和性格特征,季延崇不得不承认,确实都是未来的可用之人。
不过,他这么想,他那位好姑父指定也这么想。
这两位能力出众的助理经理,很有可能早已投向姑父一派了。
端量的目光重新落回沈愉初的简历上。
棕黑中长发,露额头,骨相端庄、周正,浓眉大眼,比起现下最流行的美人脸来说,五官更为大气夺目,眼里流露出的淡然又恰到好处地削弱了犀利感。
普通的白底大头照,都掩盖不住那股明艳的美。
钟文伯正说完总结,“我觉得,沈经理很有可能是陈总那边的人。”
季延崇微不可觉地耸耸肩。
以他对他那位好姑父的了解,面对这么漂亮的下属,多半是做不到柳下惠的,指不定砸了多少钱拉拢。
季延崇嘴角讥讽微翘,反手盖下ipad,亮光登时消失。
一抬头,照片上的女人,从隔了一条车道的银色大众上走了下来。
略宽松的黑色真丝衬衫、浅灰色西装烟管裤,露出的纤细脚踝下是双黑色尖头高跟鞋。
一如她的长相,大气、简约而高级。
季延崇瞥了眼身边的钟文伯。
钟文伯不是第一次见沈愉初,但下意识反应无法骗人,微错节拍的呼吸表明,他还是陷入了动态的她的美里。
她被汽车中控台上震动的手机吸引了注意力,匆匆回到车里接通电话。
季延崇本来只想静待她打完电话开车离去,没想到,接电话没多久,她便从储物箱里拿出录音笔,打开手机外放。
这就有点意思了。
虽然在季延崇看来,听人墙角实在不是什么君子之举。
很不幸,眼下他要做的事,就是窥探重要员工不大寻常的举动,以判断此人是否可用,抑或是,是否有秘密、秘密是否能为他所用。
并不十分难抉择。
他朝钟文伯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降下车窗,不那么光彩地偷听了一回。
其实倒是也没想到能听到如此精彩的一出大戏。
她从一开始目的就是那套房子,抛什么一千万,又扯什么装修费,还反复用问姓氏的方式打断对话,不让对方形成完整的思绪链条。
对面要是个老道的社会人,还能和她周旋上几回。结果一个傻不愣登的小姑娘,三两下就被她绕进去了,顺着她扔出去的绳索往套里跳。
季延崇想起刚才钟文伯对她的形容——
“性格冷静,能堪大任。”
结果呢,以为她是个厉害的角色,偏偏又见到她崩溃大哭,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的。
季延崇轻轻拧了拧眉,重新拿起ipad,利落上滑关掉沈愉初的简历页面。
就这么一个动作,那边的哭声停了。
松松捻了捻指腹,季延崇抬眼,从微暗的阴影里看过去。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湿巾,拉下车座后视镜,认真擦掉泪痕和糊掉的妆容,再仔仔细细地描了一个全妆。
从开始哭,到化完妆,最多不超过十分钟。
职业变脸演员?
季延崇笑了,自己都没察觉到地呵了一口气。
他转头望向钟文伯,“你之前说,她可能是陈怀昌的人?”
语气中的兴趣难掩。
第5章
“那是沈经理还是实习生时候的事儿了。”钟文伯此时展现出了过人的记忆力,都不带组织语言的,“当年沈经理实习期满,是陈总力排众议留她下来的。您知道的,战投部从来没有开过招本科生的先例。”
“我的意思是。”季延崇目光幽然,缓声笑,“您为什么说是‘可能’?”
钟文伯愣了愣,这回倒是组织了一会儿措辞,“沈经理刚入职那会儿,陈总确实带着她出席过不少场合,不过后来越来越少了。这回提助理经理,陈总也没有表现出要把沈经理调近身的意思。”
季延崇把ipad信手扔回后座,“公司里就没什么传言?”
话说得不算委婉,只差没直接问,有没有流传过被情妇撕破脸之类的风风雨雨。
可话刚说出口,季延崇就自顾自笑了,推翻了这个假设。
想来也不可能。
要真被陈怀昌包养过,她现在还能为远航路一套房子争得嚎啕大哭?那里可不是什么富贵地界。
难不成是分手的时候,价钱没谈妥。
“怪就怪在这儿了,俩人依旧客客气气的,不像是有过摩擦的样子。”没头没尾的,钟文伯只好说了自己的判断,“不过我想,无论怎么样,知遇之恩总是在的。”
不是天天带在身边的才是自己人,表面上刻意远离,也是心腹的一种表现形式。
季延崇不再搭腔,视线直直望向一条车道外的女人,不知在想什么,指尖在她的简历照片上点了两下。
钟文伯开始汇报近期公司的主要事项安排,并且颇为有领会精神的,额外加了不少经理层的行程内容。
“培训座位是按什么排的?”季延崇忽然问。
“一般是按英文名首字母。”钟文伯说完都佩服自己,他堂堂一个董事,竟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季延崇收回目光,转头看钟文伯,“您安排一下,我今天就入职。”
钟文伯下意识“啊”了一声。
这位小祖宗不声不响一个人就回来了,不当管理层要当实习生,现在又比原计划早了不知多少要入职,样样都杀得人措手不及。
谢天谢地,只是个实习生罢了,运作起来不为难。
意识到刚才那声“啊”大不礼貌的,钟文伯忙敛下眼颔首应声,“好的。”
好在季延崇没怎么计较的样子,手臂搭在后脑上,慵懒往靠背上一倒,合上眼,不带情绪地淡笑道:“再不去,集团都要改姓陈了。”
上面的人要徐徐图之,至于中间的……
像什么沈愉初、廖永新之流,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就尽早拔除。
“李延山,您说这个名字怎么样?”季延崇重新睁开眼,里面一片出征前跃跃的兴致,“您给我也起个A打头的英文名吧。”
*
既然要换个身份,人设背景都得铺垫清楚,陀螺似的安排完,总算顺当将大佛送走,钟文伯目送着拉贡达远去,一摸额头,一手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汗。
兴许是几年前的印象太深入人心,钟文伯原先对季延崇存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发现的轻慢,见面了才发现他长大了,心思深了,再不是那个任大人摆布的小孩了。
不知怎么的,竟还让人有些发憷了。
钟文伯叹口气,摸出手帕,擦着额进了电梯,回到楼上的房子里,没换鞋就站在玄关打电话,将季延崇的打算简单汇报给季老爷子。
季老爷子倒很乐观随性,“随他折腾去。能把他姑父扳倒,也算他有本事。”
事关季家家事,钟文伯不好多妄言,他顿了顿,“对了,小少爷见过沈经理了。”
“怎么碰上的?”季老爷子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致更高,“你安排的?”
“实际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一些。”回想起一上午的各种混乱,钟文伯扶了扶额,立即补上一句结果,“不过小少爷对沈经理很感兴趣。”
电话里几声鸟儿鸣。
季老爷子喂完鸟,心情不错,乐乐呵呵的,“那挺好。”
乐完了,又轻叹一句,“唉,就怕延崇觉得我老头子多管闲事喽。”
*
沈愉初化完妆,再等了二十来分钟,才见Ivy步履匆匆地从电梯口跑过来。
Ivy大口喘着气奔上车,“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
“没有,正好在车上化了个妆。”沈愉初没在Ivy和昨天同套的装扮上停留目光,生怕对方尴尬,目视前方扭钥匙发动车,“你吃早餐了吗?”
“没有。”Ivy痛苦低头揉着太阳穴,嘴里嘶啊嘶的,“本来就喝多了,还睡了个回笼觉,一睁眼就起晚了。”
“睡会儿吧,到了叫你。”车即将驶出地下,眼前亮光明晃晃耀眼,沈愉初侧过大半身子,替Ivy把副驾前方的遮光板拉下来。
Ivy迷迷瞪瞪咕哝了句“谢谢”,就倒头睡去。
从后视镜里瞥见后面一辆黑色轿车打转向灯跟了上来,沈愉初连忙坐正,在后车不耐烦按喇叭催促之前开出车库。
公司尤为重视培训,培训部在城东的大学城附近单独设了两层,和公司一东一西两个市中心,开过去大约半小时的车程。
在写字楼底商的咖啡店里简单买个蛋肉三明治垫了垫肚子,沈愉初和Ivy一人一杯咖啡上楼。
一进培训教室,门口一张大约能坐下七八人的白色长排方桌,边上由竖起的纸牌标记“A”。
为了方便培训部一目了然谁迟到谁早退,黑色座椅靠背上贴了白纸,上述各人的名字和职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