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胖咪子
时间:2022-04-08 08:08:56

  沈愉初拉汽车门把的手僵住。
  黄雯雯的表情显然已经确认,双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叫出来,“季延崇?”
  面上的青涩气息陡然敛下,专职变脸演员都难自愧不如的娴熟。
  当着沈愉初的面被拆穿身份亦不能使他有半点惊慌。
  李延山,或者说,季延崇,没有否认的意图,面无表情地飞瞥沈愉初一眼,再看回黄雯雯,自高而下的睨视拉出无限距离。
  “你是谁。”
  沈愉初听见他不带感情地问。
  黄雯雯激动得快要哭了,“我是黄雯雯呀,我妈是你妈妈的干姐姐呀!你还记得吗?去年忌日我们全家还出国扫墓——”
  沈愉初几乎无法直立,飞快钻进车中,钥匙插了几次插不进钥匙孔。
  “不记得。”季延崇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黄雯雯,抢在沈愉初锁车门之前迈着大长腿坐进副驾。
  足足有半分钟,或者对沈愉初来说大概有一个世纪,她都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尖锐的“嗡——”在脑中炸开。
  她看见舞台的厚重红丝绒帘幕在眼前缓缓拉启,低温空调冷如冰柜,一道亮得刺眼的灯光“嘭”一声射下,照得她睁不开眼,她惊慌失措地左右环顾,观众席上只有她一个人。
  没有观众的空旷剧院突然响起了出处不明的掌声和呼唤,沈愉初手脚不听使唤,愚笨地跟着鼓掌。
  舞台上俊美的演员停了下来,立在聚光的舞台中央,环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手忙脚乱的蠢态。
  她一瞬间明白,不是人在看戏,分明是戏在看人。
51
  恍恍惚惚一段路开出去, 驾驶完全凭借本能。
  沈愉初在后车响彻天际的喇叭声中惊醒,意识到不能再拿生命为赌破坏道路交通安全,急急转向停在路边, 报复似的用尽全力按下双闪按键。
  季延崇泰然自若地降下车窗, 手肘闲适搭在窗格上,仿佛这是一场秋日午后的郊游兜风, 完全无惧刚才六神无主的司机险些造成交通事故以至于车毁人亡。
  在她的慌乱无措的对比下, 他极佳的心理素质多少显得有些许无耻。
  沈愉初尽量将天崩地裂局限在眼眶中,“为什么不否认?”
  他面色平淡地看过来,平静的凝视中带少许可察觉的愉悦,“没有必要。”
  终究还是愤怒占了上风,短且急促的语调让她变成一锅煮沸的开水,不竭上冒密集而巨大的泡。
  “装了这么久, 不继续演下去, 不觉得可惜?”
  纵使尾音上扬, 也根本让人感觉不出这是一句问句。
  她竭力控制住话里不断冒出的讥讽。
  季延崇淡淡笑了笑,“你现在可以知道了。”
  平直无波的语气, 过于理所当然, 居高临下的内核跟“你配知道我是谁了”没有区别, 让这场恶劣的欺骗听起来像是一种恩赐。
  他纡尊降贵允许她知晓了份,而她竟然还没有匍匐下去谢主隆恩。
  “你还要我感恩戴德?对你欺骗我这么久的事实?”
  沈愉初在侧攥紧拳头,才勉强抑制声音不过分发颤。
  她甚至能听见质问和血液在胸腔里激荡出的回响。
  过去那双总是温吞湿润的眼睛微微眯起, “我没有这种意思。”
  黑眸过于剔透, 上半圈总能反射出透亮的光,可再也不像狗狗眼了,只是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让半圈倒影成为掂量人心的观测仪器。
  沈愉初死死瞪住那双眼, 忽然想起一个记忆尘埃中微不足道的细节。
  他带她去体验滑翔伞那天,她执意要看他的飞行执照,他将照片递给她看的时候,拇指一直横压在画面上。
  根据俩人当时的站位,那个动作其实稍显怪异,但他的自如实在太过行云流水,纵使沈愉初发现他压住的地方是姓名栏,也仅仅因为确认照片无误便没多加在意。
  不仅如此,那些困扰了她很久的疑虑,现在通通有了解答。如果不是亲经历,沈愉初很难想象,有人会真的这么有闲无聊,处心积虑。
  季延崇望她的目光中轻微浮笑,似乎很满意欣赏她心思飞转的模样。
  原来气质神态对人的影响真的能够有那么大,他明明穿打扮都没变,只不过撤下了青涩纯真的面具,瞬间就奶狗狼狗都不是了,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不紧不慢的优雅。
  他长手长脚地屈尊在她这辆小车里,原本只觉得像是大型狗狗被塞进小笼子,现在怎么看都像是国王拿金锄头般别扭。
  沈愉初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一旦不刻意收敛,存在感立即强烈到几乎爆炸,填充狭小空间的每一寸,令人扼住咽喉般难以呼吸。
  她可能没有把控住眼神扭曲的幅度。
  “问吧。”
  他调整了下坐姿,更侧向她那一面。
  往前摊手的肢体语言很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沈愉初的揣摩被阻断,神思一时没能归位,但她现在很生气,潜意识告诉她不能在他的问话后留下暂停的空档,要一句连一句,要制造出咄咄逼人的气场。
  于是她凶神恶煞冷笑,“为什么要装实习生——好吧我知道了。”
  妈的,出师未捷。
  她是气糊涂了,随便一想就能明白,他是回来抢公司的,实习生能最大限度在不受注意的情况下深入集团内部。
  季延崇很客气地抿了下唇,隐住笑意。
  沈愉初气得昏头昏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该因为被拆穿而胆战心惊吗?不该因为欺骗感情而面红耳赤吗?
  “为什么是我?”她泡在沸腾的岩浆里,厉声诘问。
  “最开始,我以为你是陈怀昌的情妇。”
  季延崇果然兑现有问必答的无声承诺,将真实答案不加修饰地递出。
  “后来你知道不是了——”沈愉初醒悟地哈出一声,抛出尖锐的冷嘲热讽,嘲他也讽自己,“所以你才会消失一段时间,因为觉得我失去了利用价值。”
  “是。”季延崇毫无愧疚地颔首承认。
  沈愉初在熟悉的连环质问里找回战场,思路逐渐清晰,“那为什么又回来?”
  那张万年无动于衷的精致面庞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匪夷所思地看她,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她会问出这种问题。
  “因为喜欢你。”冷静得仿佛在阐述什么金科玉律。
  自以为是的告白,不过是来自捕食者的施舍,“何不食肉糜”式的喜爱。
  多么可笑。
  眼珠在眼皮底下急速滚动一下,沈愉初冷冷勾起嘴角,抱起手臂格出安全范围,“你和陈怀昌果然是一家人,你们有钱人是不是都觉得把我们普通人玩弄在股掌中很有意思?能满足你们某种变态扭曲的心理癖好?”
  忽然沉寂的几秒像不小心按到的静音按钮。
  “不是。”他再开口,声音黯几度下去,“我和他不一样。”
  沈愉初短促吸一口气,胸脯起伏在逐渐适应下得到平缓,“回来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装?”
  季延崇耸耸肩,“因为觉得很有意思。”
  不再掩饰的本意恶劣得坦坦荡荡,沈愉初冷呵一笑,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干脆扭头看窗开始枯黄落叶的梧桐树,拒绝对视。
  “沈愉初。”他再也不乖乖地昂脑袋叫她姐姐,直呼大名。
  上半忽然倾过来,右手扣住方向盘,制造一个无法脱逃的狭窄三角区。
  “何必把你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这一周来你是什么态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外面看房想搬走么。你敢说考虑过和我的未来?”
  沈愉初忽然堆不住强势的态度。
  心中对李延山弟弟的怜爱和愧疚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那个一门心思只喜欢她的奶狗弟弟,一眨眼变成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心里发虚,猛地回头,不躲不逃直视他的眼,口是心非,“我对您的态度从来都是坦荡的,您欺骗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请您不要将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混淆。”
  季延崇看她良久,叹了口气,眼帘垂下去,声音中的强势顿消,“我骗了你,是我不对。对不起。”
  道歉道得干脆利落。
  但沈愉初根本分不清他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面对他突然的示弱也半点不敢松懈,刚塌下去的腰背又挺直起来,“你就不怕我向陈怀昌告密?”
  季延崇看她一眼,没说话,收回胳膊重新坐正,利落理了下衣服下摆。
  看他那气定神闲的脸,每一个微表情都在尽全力表明脸的主人是多么的不担心。
  如果沈愉初向陈怀昌告密,但最后还是季延崇上位成功,那沈愉初的下场可以预见。
  他知道她不会做出这样不留后路的事情。
  沈愉初可气又可笑地“哈”了声,闭眼倒回座椅靠背上。
  是,他算计得清清楚楚,根本不怕有后顾之忧。
  她忽然有些无力,因为习以为常的份压制倏尔失了效。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他如果真有他所说的那么喜欢她,那就该对她边的一切都很在意,在意申杰,在意黄雯雯。
  但凡他能提前调查一下黄雯雯的家背景,今天这种掉马事件就不会发生。
  不,大概他压根不在意掉不掉马。
  无论申杰还是黄雯雯,都入不了他不可一世的眼。
  沈愉初难免为可爱弟弟的消逝而感到万分惋惜痛心。
  一时间无人说话,高度慎默的氛围使车厢内持续加压。
  不欢而散是显而易见的结束语,季延崇凝视她的侧脸,索然为今天画下句号,“等你冷静一点,我们再来谈这件事。”
  “我还不够冷静?”沈愉初被戳到痛处,猛地睁眼腾起来,反击,“如果我不冷静,就不会时时刻刻谨记您是我的老板,努力克制住扇您耳光的冲动。”
  她突然的反抗让季延崇本已消淡的情绪重燃,他盯她,倏忽笑了,直接将左脸凑了上来。
  不是任君惩罚,而是“我赌你不敢真打”的笃定。
  沈愉初倒吸一口气,强忍没退,并且再次认定他绝对心理扭曲,“老板,我真心劝您,在我还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早点下车,否则我真的很害怕,我在一时冲动之下会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
  “举个例子?”他更兴致盎然了,甚至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沈愉初反复在侧握拳,放开,握拳,放开,再握紧,尖细的冷嘲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去,“比如将您狠狠踹下车。”
  季延崇扯了下领带,笑问:“再追上来踩上两脚?”
  沈愉初面带比小丑还假的假笑,“如果您执意要求,我也不是不能满足您。”
  “哈。”季延崇敛下眼,手肘撑在车窗上,修长分明的手指掩住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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