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人吗?”排在她身后的Ana凑出脑袋问。
沈愉初自然收回视线,“没有啊。”
其实她也没有指望他会来送别。
从试驾飞机那天回来,季延崇就再也没有找过她。
沈愉初想,他们可能真的散了吧。
像他那样的人,骄傲自负,怎么能容忍被女人甩。
Ana表情变了又变,八卦之魂快要在眼球里烧起来。
“有什么就说吧。”沈愉初无奈道,都怕Ana当场自燃起来。
“你和老板——”压低的嗓音也盖不住尖叫的意味,Ana双手震惊捂住嘴,挤眉弄眼,“我是说前任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天哪,我不敢想象,你们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那么久,我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一种很迟钝的窒息感,在心上,像流水漫开。
“可能,因为,真的什么都不算吧。”她轻描淡写地说。
“啊?”Ana意外怔住,“公司里传得轰轰烈烈的那些,不会真的只是传闻吧?”
不知源头的传言确实甚嚣尘上,甚至连沈愉初本人也有所耳闻。
无非是说她心机如何深重,早早发现季延崇的真实身份,传闻中的原话说她“费尽心机使出十八般武艺征服总裁”。
沈愉初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谓“十八般武艺”是什么意思。
说来可能都没人信。
在这段无法定义的关系里,她唯一费尽心机做的,竟然是离开。
*
不过,沈愉初的惆怅很快被别的事情分去了大半注意力。
徐宁在晖城的新摊子,是真的一团乱。
倒不像徐宁之前说的“完全白手起家”,在晖城也置办了一些资产,收购的几家公司的人各自为政,互相攻诘,一盘散沙。
把这些资产和人整合起来,成了沈愉初的首要难题。
她年纪不算大,看着又是个温柔文弱的姑娘,那些人仗着资历仗着是地头蛇,第一天就闹罢工。
沈愉初根本没费心思去沟通,没按时到岗的,一律按旷工处理。
她再想起当初季老爷子考验她的问题,
原来真当面对类似的场景时,她的做法并没有想法那么迂回。
那头老员工们闹得如火如荼的,这头沈愉初招新人也招得如火如荼。
闹了几天,她按照员工守则,真以旷工为由开除了闹得最凶的几个人。
不仅如此,她还阴险地鼓励员工相互举报。
本来卯足火力攻击她的战线瞬间垮塌,变成狗咬狗的混乱撕咬。
一天,在工厂视察,蹲在车间吃盒饭的时候,跟着她来了晖城的Cici不解向沈愉初请教。
沈愉初很耐心教她,“如果是进入一个已成型的企业,确实不能这么激进。但晖城这里明显不是,他们自己都还在内讧,我们要赶在他们团结起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Cici歪着脑袋似懂非懂。
沈愉初掰开一次性筷子,搓掉毛刺,说:“开掉的那批人,即便留下来也靠不住,不如早点斩断。”
后来很长一段日子,沈愉初都为招兵买马熬枯了头。
一天,她接到了一个完全没料到的电话。
许久未曾联系的Ivy,在电话里朗声笑着问:“听说沈总最近在招人?”
第二天一早,搭最早一班飞机过来的Ivy,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还不错啊,看起来走上正轨了。”Ivy收起大冬天里的浮夸墨镜,好奇而满意地左看右看,半晌摸着下巴得出结论。
“别提了,天天兵荒马乱的。”沈愉初让秘书倒茶,扬头问Ivy,“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袋泡茶,怕你看不上。”
“现在你是老板了,你说了算。”Ivy摊手笑。
袋泡绿茶在印着公司名字的一次性纸杯里冒着热气。
坐下寒暄几句,不可避免聊到钟文伯。
沈愉初匆忙岔开话题。
“没关系的。”Ivy挺豁达地摆摆手,“他和饶嘉淑分不开的,中间牵扯的利益太多了。”
看着看似释然的Ivy,沈愉初好像想通了,Ivy会决绝出现在晖城的原因。
*
虽是久别重逢,沈愉初没有和Ivy聊太久,毕竟现在需要她决断处理大务小事太多,具体岗位和入职方面的事都让HR谈。
不过忙归忙,Ivy毕竟是一手把她带出来的人,沈愉初尽量抽了一整个晚上,请Ivy吃饭,当是接风洗尘。
悠闲慵懒的意式餐厅,两杯甜白佐餐,松快跳跃的音乐。
“你和季延崇的事情,其实我早就知道了。”Ivy晃了晃杯里透白的酒,“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当时是季延崇逼我离职的,因为你升不上去。”
这事确实是第一次听说,沈愉初微怔,“对不起。”
Ivy摆手笑说不用道歉,“你确实工作能力比我强,即便没有他,早晚我也得给你挪位。”
后来又扯了些别的话题,沈愉初眼神入神地盯着高脚杯中晃荡的黄白液体,明显有些不在状态了。
短暂的沉默,她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最近怎么样?”
Ivy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应该……不能算好吧,我觉得。”
“我走之前,听钟文伯说,源茂已经在打包资产包,不等挂ST了,准备能卖的就卖了。”
“哦。”
沈愉初没什么表情,淡淡应了声,转而说起其他。
*
冬去春来,然后蝉鸣声在滚滚热浪中如期而至。
再听到后续时,沈愉初在机场贵宾厅候机,前方电视正播放到一则财经新闻。
赶在源茂被ST之前,季家将45%的股权分批次转让给一家叫Mill的跨国企业,自此季家失去控股股东地位。
Mill的发言人接受采访时表示,将尽数接收源茂原员工,保持原有薪资待遇不变。
“沈总,我们该登机了。”
秘书在旁出声提醒她。
“哦,好。”
沈愉初收起笔记本电脑,平静起身。
至此,尘埃落定的怅然像她刚饮下的那杯咖啡,酸苦和回甘交织,重铸百般滋味的回忆。
也仅仅是回忆。
不管是是否出于本意,季延崇还是完成了对她的承诺。
正午回晖城的航班,阳光晒得刺眼。
空姐体贴地将沈愉初座侧的三扇遮光板都拉下。
“谢谢。”
她道谢的时候,心里却在设想,前面的驾驶舱里,机长看到的该是什么样的耀眼光景。
平板上展示的是一份中英双语合同,沈愉初仔细阅读其中一条法律条款,反反复复默读了五遍,才意识到这是一则不用细看的通用条款。
摘下眼镜,咔哒锁上屏幕。
她早就在高强度的飞行中练得百毒不侵,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晕车的错觉。
蹙眉揉着眉心,空调太凉,盖上棕色的毛毯,闭眼躺下休憩。
季延崇,和她,是早已失去交集的两条直线。
她缓慢地感知,原来,伤心不只是将人狠狠从高空砸在水泥地上,让人四分五裂、让人肝胆俱裂。
伤心也可能是清醒睁眼的午夜,是宴席散场后寂静黑暗的玄关,是想要分享却回身无人时僵住的笑意。
是漫长旅途中失神的错愕。
*
刚落地,马不停蹄到公司。
各部门负责人早已闻声而至,一溜烟候在办公室门口。
公司逐步成型,沈愉初的秘书二十四小时转成急旋的陀螺,恨不得一个人长出八个脑袋八只手,还是不够用。
于是沈愉初决定额外雇一个私人助理,协助处理生活相关事宜。
秘书在前推开门,沈愉初踩着黑色高跟鞋走进办公室,指了下HR负责人,“有合适的人选了?”
HR负责人鸡啄米式点头,“简历漂亮得我都……词穷,按理说绝对不该申请这个职位。而且人长得也特别好看,要我说,进演艺圈当个小鲜肉也绰绰有余。”
“面过了?”
沈愉初根本无心在意一个生活助理的简历或是容貌到底能有多天花乱坠,专心低头签桌上叠成一摞的文件。
HR负责人忙说是,“刚面完,人还在楼下没走呢。虽然话说得挺诚恳,但我总觉得干不长久。”
沈愉初淡然哦了声,“行,你看过就定下吧。”
“您不亲自面一下?”
还有大把要紧事等着沈愉初决断,她随意道:“生活助理而已,你帮我把把关,只要人细心点、性格好相处点就行。”
她话已至此,HR负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另汇报了几件别的工作,在其他部门负责人沉重的假咳催促声里起身告辞。
沈愉初龙飞凤舞的签字笔在手里一顿。
说是第六感也好,或是胡乱猜测也好,心底忽然升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等一下。”她抬头,出声叫住,“把简历给我看看。”
“哎!”HR负责人笑成一朵花,碎步回身,将早已准备好的简历双手丰上。
中英各一份,简明的风格,白色底,灰黑色边框。
比照片还抢先飞入眼里的,是顶上第一栏——
姓名:李延山
“呵。”
沈愉初扯了下嘴角,冒出一声“果然如此”的冷笑。
HR大叔缩了下脖子,后退半步,“老板,怎么了吗?你这个表情……我有点害怕。”
沈愉初似笑又非笑,答非所问,“你刚才说他还没走?”
HR大叔在老板似佛面蛇心的表情里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揣度着“上意”,回应声越答越小,缩着肩膀,“对,在下面做笔试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