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养——茸兔
时间:2022-04-10 07:24:57

  顾导和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这孩子有极强的共情能力,天赋惊人。”
  “她不爱说话,我带着去吃饭就行,你们俩出去吧。”
  目送顾导和石妍离开以后,乌桃和余晴才出门。
  余晴看着他们坐上车离开的方向,突然说:“桃桃,你小时候是不是就这样?”
  乌桃被她问的一怔。
  她小时候?
  乌桃有点疑惑,回想起刚刚看到石妍第一眼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小时候是什么性格。
  关于她儿时的记忆,乌桃记得的并不多,只记得几个重要的节点。
  就连她的高中时期,除了和迟弈有关的以外,她也记忆不深。
  她摇摇头,淡声说:“其实不太记得了。”
  乌桃看着远方,语气有极淡的失落:“或许我本身就是一个天生冷感的人吧。”
  余晴微微抬高了调子不悦:“胡说什么呢!你才不是。”
  乌桃弯弯眸:“好,不是。”
  剧组各部门午饭后都陆陆续续的忙碌起来,为傍晚的拍摄踩点,检查设备,确保万无一失。
  县城小学本身交通有些闭塞,接孩子的家长又大部分都是三轮车电动车,一嗡堆地挤在门口,拍摄容易出事故,得格外需要注意。
  今天傍晚的戏份就一场开头的大戏。
  九岁的陆向雪第一次遇到人生的大危机。
  傍晚的时候,县城小学周围人满为患。除了接学生的家长,还有不少探着脑袋往这挤看好戏的。
  由于地点的特殊性,工作人员疏通也疏通不开,只能拉了隔离带将拍摄团队和人群隔开。
  群演和主演各就各位。
  前面这部分戏都是没有乌桃的戏份的,但她每一场都需要在场,需要将自己融入剧本里。
  这也是她将入戏困难的事和顾导谈过以后做出的解决方案。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陆向雪,她得从头去接纳这个角色,将自己变成她。
  -
  下课铃响。
  破旧的小学大门拉开,校园在极短的时间内沸腾起来。
  陆向雪的母亲简心文就站在学校门口的一颗梧桐树边上,笑着等着自己的女儿出来。
  简心文今年三十三岁,黑长发。
  穿一身棉麻的家居服,手里提着满满的菜筐,长相清丽温柔。
  陆向雪背着书包从学校走出来,看到树下的母亲,笑着小跑过去抱母亲的腰,声音又绵又甜:“妈妈!”
  她今年四年级,个子比同龄女生稍矮一些。她随母亲长得漂亮,小小的身子扑在怀里,格外惹人怜爱。
  简心文晃了晃菜筐,俯下身吻了吻陆向雪的额头:“今天妈妈给你买了虾,还给爸爸买了牛肉,我们今天吃大餐,好不好?”
  在充满鸣笛声嬉闹声,嘈杂无比的背景里。
  陆向雪牵着妈妈的手,很乖巧地点头,稚嫩的声音拖了长腔:“好——”
  还没走出两步,简心文脸色开始出现不适。
  她一开始只是捂着胃部,减缓了走路的速度。
  到后面额头上滴大颗大颗地汗珠,痛得蹲倒在地上直不起身子。
  陆向雪吓坏了,跪在地上哭着喊:“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镜头模糊变黑,周围的看不清楚的人群蜂拥过来。
  “卡——!”
  顾导看着镜头里刚刚出来的片子,微微歪头和一侧的制片商量着说,这后面到时候可以直接用黑白,加救护车鸣笛声,直接转场。
  然后站起来喊:“一条过!”
  女演员很快从情绪中出来,苍白的脸色上带着笑,扭头去看石妍。
  但石妍仍然跪坐在地上,眼神里满是绝望和空洞。
  她还没从剧情里出来。
  这样的眼神,现场的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觉得心揪。
  顾导蹲在石妍的身边拍她的背:“妍妍,这一条拍完了,一次过,特别棒,你先缓缓好不好?”
  石妍眼里还带着泪珠,缓缓点点头,哑着嗓子说:“好。”
  站在远处的乌桃看着石妍此时的状态,心里像压了块巨石,沉得她不能呼吸。
  这样相似的场景,她恍然想起了那些尘封在她记忆里的画面。
  而这些清晰的,来源于乌桃脑海深处那些属于她的过往,带来的冲击是单纯的文字不能比拟的。
  她想起,她的母亲。
  也是在这样一个下午,被医院拉走的。
 
 
第71章 不管
  从天堂到地狱, 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眼前一幕像打开了泄洪的闸口,那些密不透风的回忆不受控地疯狂闪过,以她无法拒绝的姿态钻到乌桃的脑子里。
  从县城小学门口回到宾馆以后, 乌桃的情绪一直不好。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缩在床上蒙住被子,谁也不见。
  若不是答应了拍《雾》,或许乌桃这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地去回想那些过去。
  她也就不会记得, 曾经的自己也有过幸福的童年。
  如同《雾》中的女主陆向雪一样, 乌桃在九岁前也曾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
  她父亲乌耀光在厂里上班, 是一名有手艺的技工,母亲是教育机构的舞蹈老师。
  十几年前的蔚川就已经是国内经济相对较好的城市了。
  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其实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过的并不富裕, 但好在足够知足, 厂里当时给爸爸分了小房子,日子也过得合满。
  当时的乌桃也已经四年级, 许多事情都还记得。
  还记得那时候, 她从小就跟着母亲学跳舞。有天分, 长得漂亮, 性格又乖巧, 同学们和老师都很喜欢她。
  每年学校的演出,她总是和别的小朋友一起表演, 爸爸妈妈都会抽空来学校给她加油。
  周末的时候, 妈妈会给她去市场买新鲜的虾和鲈鱼, 顺便给爸爸买他爱喝的酒。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子前看电视, 聊天, 饭后去散步,爸爸妈妈会打打羽毛球, 爸爸总是故意输给妈妈。
  乌桃真的很不喜欢回忆过去。
  这些九岁以前这些美好的回忆不是治愈她创伤的解药,只会让她觉得委屈和可怜。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的快乐就这么短暂,为什么她没能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为什么这么苦一定要她来吃。
  为什么?
  别的小朋友都有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她原来也有。
  可后来呢。
  后来她什么都没有。
  她只有她自己,她的幸福和欢乐全都随着妈妈被诊断出胃癌的那一天消失了。
  越是清晰地看到曾经的那些温暖,往后的黑暗就显得愈发黑暗。
  乌桃缩在漆黑的被窝里,将自己的脸埋在棉被下,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她死死抓着手下被哭湿的被子,几乎喘不上气来。
  过去那些一家三口相处的画面一幕幕地在乌桃脑海中播放,乌桃哭得缺氧,差点晕过去。
  其实乌桃自己都很难说明白她到底在难过什么。
  但一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自己,想起那些她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在心里久久难消。
  大概,她是在替为曾经的自己感到难过和悲哀。
  房门外,烟雾缭绕间。
  迟弈身子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细烟,慵懒地靠在门口,脸色却很差。
  乌桃在哭。
  她哭声不大,明显在压抑自己。
  一般人或许不会察觉,但是他对乌桃的声音一向敏感。
  她现在情绪不好。
  现在这个点是剧组转场在县城医院拍夜戏的时间,乌桃应该在现场,不会是在宾馆。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迟弈低头看了一眼,是余晴回复的消息。
  内容和他猜的差不离。
  乌桃这样的人能哭,说明她的情绪已经到了极点,绷不住了。
  能让她难过成这样的事,也只会和她那些谁都不说的过去有关。
  哭声逐渐断续,迟弈碾灭手里的火星,有点站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进去到底是对她好,还是不好。
  五年前的乌桃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把他撵走,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
  她不喜欢有人在她身边,这样她会放不开。
  现在呢?
  迟弈不确定现在的乌桃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一个人静一静。
  他拿不准乌桃的想法和需求,但知道自己快忍不住了。
  听见她哭,他心疼的难受。
  乌桃要是哭得再久一点,他就要踹门进去了。
  时间在空寂的走廊似乎过得格外漫长。
  就在迟弈终于忍不住要踹门的时候,楼下传来纷杂的走路声和人声,是拍摄团队回来了。
  顾导走在最前,看到迟弈的时候一瞬间就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喊道:“迟总!”
  迟弈皱着眉回头,神色冷戾,强压着火没出声。
  顾导立马上前说着:“这时候对乌桃很关键,您不能打扰她。”
  迟弈冷笑着:“关键?”
  余晴看情况不对,神色复杂地走上前,说着:“迟总,您还是……回房间去吧。”
  顾新对迟弈的印象不错,也知道他是担心乌桃,耐着性子解释:“乌桃一直和我说她入不了戏,她的大脑一直在抗拒这个剧本。她说,明明几乎是她自己的故事,但是她看起来却生硬无比,怎么都无法把人物代入。”
  “我不知道乌桃的童年是什么样子,也不能确定她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能确定的是,乌桃真心想做一个好演员,也想拍好这部戏。”
  “所以我让她身临其境去看拍摄现场,就是为了让她更好的代入。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她会不停地陷入自己真实的回忆里,体会那些让她曾煎熬无比的过去。但这样她才能入戏,才能找到感觉。”
  顾新说完这些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您如果这时候进去了,她今晚的疼就白受了。以乌桃倔强的性子,就算现在好了平静了,她也会继续找感觉让自己再一次沉浸进去。”
  “这是乌桃作为一个演员的素养。”
  迟弈沉默下来。
  不得不承认的是,顾新说的有道理。
  乌桃就是这样一个,对别人狠心,对自己更狠心的女人。
  为达目的,她不会怕疼。
  她昨晚因为压力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想演好这部电影的决心。
  迟弈退了一步,竭力将冲动压下去,冷声说:“好。”
  顾导松了一口气,刚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乌桃拉开门出来,昏黄走廊灯下,她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知道哭了多久。
  她平静地看了一眼迟弈,轻声说:“迟弈,别管我。”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重来这一遍。”
  迟弈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才自嘲地笑了下:“行。”
  他转身回了房间,将门“嘭”地一声关上。
  走廊上的众人都没出声。
  乌桃看了一眼迟弈的房门,眼角的红似乎更重了些。
  她扭头对着顾导说:“对不起顾导,给你添麻烦了。今晚拍摄的片段我能看看吗?”
  顾导点头说:“可以,你和余晴一起来我房间看吧,我放给你。”
  今天晚上的剧情不算短。
  讲的是陆向雪被家里的亲戚带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好出来通知病人家属的情况。
  -
  医生摘下医用口罩,问:“哪位是直系亲属?”
  陆向雪的父亲陆光正站起来疾步过来,扬声喊:“是我,大夫,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经过几个小时焦急地等待,陆光正的眼睛熬出了红血丝,下巴细密的胡茬发青,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陆向雪站在亲戚身后,抬起乌黑的眼睛看向医生和父亲,小小的嘴巴紧抿起,眼里全是对未知的畏惧。
  医生摇摇头,说道:“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具体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是很有可能是癌症,你们家属要做好思想准备。”
  当时的陆向雪还不懂什么叫癌症,只是看着医生的样子,觉得好像是一种很可怕的病。因为畏惧和不安,她丢开亲戚跑到陆光正身边,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眼眶里泛着泪光。
  陆光正的表情一瞬间变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医生,声音微微颤抖:“癌症?”
  医生点头,遗憾地说:“初步判断是胃癌,做好最坏的打算。”
  身边听到这个消息的女人撇撇嘴,尖锐地声音说道:“癌症呀?那得话多少钱,哎哟,怎么年纪轻轻地得这种病!”
  她瞥了一眼陆光正,放低了声音嘟囔着:“早就说过让你别娶这种病秧子,当初非不听。”
  陆光正此时正焦头烂额,发了火道:“能闭嘴吗?!”
  他看着身边小小的陆向雪,情绪在巨大的打击和亲人的风凉话中爆发了,咬牙切齿地咆哮:“陆光美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不想管吗?自从爸妈走后,你老早就不想认我这个弟弟了,我指望你管了?!”
  走廊里其余等候的病人家属往这边看过来。陆光正说的直白不留情面,陆光梅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脸红脖子粗地去拽陆向雪,喊道:“谁不想管啦?我今天没给你看孩子吗!这么大的病我管的起吗我?自家日子不过啦?”
  突然的争吵和推搡吓坏了陆向雪,她瘦小的身子在两个大人中间被推来推去,仿佛她是人人都厌弃的娃娃,吓得她大哭起来:“姑姑坏!姑姑坏!我不要姑姑……!”
  陆向雪下意识去抱陆光正的大腿,泪眼婆娑地抬头看陆光正:“爸爸我害怕,爸爸,你别凶了……”
  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吓坏了,陆光正的心里也不好受,喘着粗气平复了一下,红着眼睛蹲下来说:“向雪乖,这几天先住姑姑家,好不好?妈妈生病了,爸爸得在医院照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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