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蔚的想法是,无论跟踪者在哪个位置,此人肯定没有入睡,且位于在一个可以察觉她房间动静的地方。如果扎车胎和留下麻雀尸体的的确是同一人,那么此人习惯暗中行动,避开目击者。成蔚要让对方知道她的房间正在接受打扫,有第三者在场,从而不会贸然出门跟踪。
在靠近楼梯的途中,成蔚一直小心地观察着前后。其他所有客房,都没有把门打开的迹象。她能听见保洁阿姨一边打扫,一边骂骂咧咧的。显然,保洁阿姨相当肯定自己是碰上了无事生非的客人。虽然成蔚心里觉得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小麻雀的在天之灵,但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成蔚保持脚步轻盈,直到一楼。为了不被前台姑娘发现,她四肢着地,从台子前面爬过去。幸好在这个时间点,前台姑娘昏昏欲睡,为她提供了便利。
她走出宾馆,绕到后面的停车场。所谓停车场,不过是一片把碎石大致清扫干净的空水泥地。视线所及,没有人影。她找到了那辆黑色小车。在最近距离,她对这辆车的身份更加确定无疑了。
如果有刀,她会对这辆车做同样的事,可惜她没有。
她在附近找到了一块尖锐的碎水泥,深呼吸一次之后,双手高举,抛向黑色小车的前车窗。玻璃发出哐的一声,出现了裂痕,但并未破碎,水泥块掉落在地。在那一刻成蔚僵住了,就好像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甚至一时忘记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幸好她立刻清醒了,发觉没有达成目标,于是又拾起两块较小的石头,先后砸向同一位置。这一次,车窗破开了一个洞,七成以上的玻璃震碎、掉落。她靠近,大致看了一眼,没在驾驶座上发现任何能表明车主身份的东西。
在停车场西边,有一处打好的地基,以及相当多堆积起来待用的砖块。成蔚再次放低身子,来到一堆平整叠放的砖块之后,躲藏起来。她心脏剧烈跳动,手掌碰触到地面的时候,被砂石蜇得一阵刺痛。然后,她稍微探出一点脑袋,观察十余米之外黑色小车附近的动静。
成蔚需要知道追踪者是谁。这虽然很冒险,但是在不知其容貌的情况下继续逃跑,那么就根本不可能摆脱此人的跟踪。
没过多久,她听见了一种充满犹豫的脚步声;再然后,是一颗脑袋,出现在黑色小车的侧面。脑袋之下,很快出现了一截细长的脖子,和一具瘦弱的身板。
成蔚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摸到砸碎的车窗旁边,似乎完全不怕受伤,把右手完全收在袖子里,拍打了几下,把剩余的玻璃都清理掉。然后,他把上半身探进去,要从里面拉开车门。
就在这时,成蔚突然听见一声高喊:
“又是你!”
声音来自宾馆的方向——原来是前台姑娘。她拿着一把扫帚,当作棍子,一边挥舞着,一边朝小男孩吼:“小豆拐、日脓包!站住!”
小男孩想逃跑,但是身子被车窗拦住,没来得及。前台姑娘赶上去,朝着他背骨狠狠抽了好几下,抽着骂着:“又来搞客人的车子,搞你妈脓屁!恼死你老子了!喊你爹抓你克少管所,抓你克少管所……”
小男孩被抽得嗷嗷叫,好不容易才抽身出来,朝另一个方向跑掉了,步伐飞快。前台姑娘追了几步也就不追了,特别懊恼地回头看了看被破坏的车,暗自念叨了几句听不清的,然后急冲冲地转回宾馆方向。
成蔚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丧气。如果她这一连串好不容易提起勇气才实施的计划,最终结果只是惹恼了前台姑娘和保洁阿姨,还顺带害一个(大致上)无辜的小男孩被狠狠抽了几下,那也太令人哭笑不得了。
她在原地又停留了十余分钟。头上几乎已经看不见星星了;地面上则已经能隐约看见事物的阴影。暂时可能不会有收获了。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她打算回到前台,也不回客房了,就这样在公共场合等待着,直到可以打电话约司机。
为了确保安全,她还是尽量绕路,离黑色小车远一些。
成蔚绕过一处拆除了一半的废墙。前方是一架白色的面包车。仿佛有灼热的星火突然降临前额,她突然警觉起来,先一步发现面包车侧面有一片可疑的影子,这影子还微微动弹了一下;但这一点迟来的预警,并未改变接下来发生的事。
一个人影突然从低位置蹿出,把成蔚扑倒在地。成蔚感觉到背脊狠狠地撞击在有碎石的水泥地上。她一阵头晕目眩,同时在惊恐中本能性地挥舞双手,要遮挡面部。对方一只手按住她的右手腕,另一只手抓住左边的手铐,把它们分开。
成蔚被迫睁开了眼睛。
袭击她的,是一个似乎与她年纪不相上下的长发女子。
第一章 凶年(7)消失
兴民路修车铺的老板田师傅,一大早起来就有活干。加油站的黄老头打电话给他,说有个女的,游客,一加过油车胎就被扎了,正停在附近的树林里,想让师傅先修起来,她回头再给钱。田师傅答应了,很快就到加油站,让老黄指路帮忙,把待修的车牵引回了修车铺的维修车间里。老田这么热情,倒不是因为助人为乐,而是因为这极可能是桩好生意。换个轮胎也就几百块,反正小铺里也没啥高档轮胎,但是他主动把停草丛里的车给牵引回来了,等那个女的回来取车,就可以找理由开口要三千。讨价还价当然少不了,所以他才打算尽量往高里喊价,何况老黄还说过,那女的随手就拍了几十块钱孝敬他买烟,至少能说明她花钱不是太仔细。
天亮了之后,田师傅和唯一一个帮工正在车间里干活,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穿着灰色工装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有事吗?”田师傅问。
“这附近就你们一家修车铺?”
田师傅想,从男人的口音听来,他可能是缅甸那边过来的。
“哎,你得走两条街才有别家了,除非你要修的是自行车。有什么事你说吧。”
“今天早上你们是不是把一个女的开的车拖回来了?”
“扎了胎的那个,就在那边。”田师傅用手中的扳手指了指车间角落。“还没时间处理。”
田师傅有点失望。看来那女的叫了一个男的,而且又是缅甸人来当监工,他这笔好生意是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