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允许你插嘴了?”
“翁庆,”吴桑白说,“让他说完。”
接下来的数秒,翁庆手指上的压力还在增加。随后,他才把手腕放下来。亮宇感觉到右侧牙龈涌起一股铁锈味。
“对不起,翁庆哥,这件事实在是快不起来。最近半年中国那边巡逻变得很严密,每天只有很短的时间可以保证安全过境。所以先安排两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凌晨两点出发。这是我事先和桑白哥商量过的,我已经尽量节省时间了。”
“就是这么回事。”吴桑白接过话。“过了境,我们要防着的就是中国边防警察。如果是 467 团追上来,那我同意你,干掉就行了。警察,那是另外一回事。哪怕是督司令在这里,他也会命令你谨慎。”
翁庆直盯着吴桑白。屋子里,只听得见他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片刻之后,老板把第一道菜端上了桌。翁庆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头一个拿起一串油乎乎的烤肉,咬了一口。吴桑白松了一口气,也开始吃东西。亮宇转过头,把嘴里含了好一会儿的血吐在地上。
接受现状之后,翁庆似乎放松了许多,主动加菜,一个人就吃掉了一整盘烧烤,外加咖喱炸饺、蒜油鱼饭。没有人喝酒。
吃完饭后,老板把他们领进了饭店后面的一间客房。房间里除了两张分成上下层的行军床,两张三脚凳,没有别的家具。窗外恰好可以看见河流经过,可见这地方已经足以称为旅行社眼中的“好地段”。
“先让各位看看房,当然可以一人一间。”老板说。“还有,如果三位需要睡前按摩,可以现在和我说。”
“我要去。”翁庆说。“还有,这两人,在我和他们之间必须隔一间空房。如果隔壁有人,我睡不好。”
“我们一共只有三间客房……”老板有些尴尬。
“没事,就这么安排吧。”吴桑白指了指亮宇。“我和他共用一间。”
“这样就对了,”翁庆说,“最好你接下来也这么配合,少给我讲歪理。”
翁庆说完,对老板说了句“带我去看看货色”,然后把一只胳膊往老板脖子上一搭,走出客房。老板被他这么使劲一揽,差点把脑袋撞在墙上。
一想到接下来几个小时都不会见到翁庆,吴桑白竟松了一口气。他和亮宇分别在两侧的行军床上躺下了。
刚刚有一半意识溜入梦境的时候,吴桑白突然被几声巨响吵醒。他翻身起床,看见亮宇已经先他一步站在了地面上。接下来,又是一声撞击,伴随着男性的惨叫声。他们两人立刻套上衣裤,赶到屋外。客房是并排的三间小屋,走廊之外就是饭店后方的泥地。老板在地上连滚带爬;一丝不挂的翁庆冲上去,狠狠踢了一脚。老板的痛叫声从嘶哑转化为尖啸,身体如被洒了盐的小虫一般僵硬地收紧成拱桥状。
“竟然敢骗我。我还特意说了,不要给我找缅甸姑娘——”
翁庆高高抬起右脚,要朝着老板的胯间踩下去。吴桑白和亮宇连忙赶上来拦住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往后推了几步。翁庆支撑着身体重心的脚跟,随着身体的后移,在地面上挖起了四分之一个篮球一般形状的泥土。
“还嬉皮笑脸地和我保证一个缅甸女人都没有,都是中国和越南货———我本来可以睁眼闭眼放一你马,结果偏偏要送到我跟前来————”
“行了行了,冷静一下!”吴桑白说。
“翁庆哥,别这样,他招待我们的人已经十几年了!”
吴桑白觉得自己仿佛是扑在了一台超过了最大功耗,热气四溢的发动机上,自己随时都会朝后倒下去。过了十几秒,翁庆总算慢慢消停下来。他左手往后一甩,把亮宇震开。亮宇踉跄了好几步才站定。
“你给我记住,再也不要带我到用缅甸姑娘做生意的地方来。”翁庆指着亮宇。“如果有下一次,刚才我没有踩下去的那一脚,就算在你头上。”
他说完,急冲冲地回到卧室。他刚进屋,一个靠着床坐在地上的裸体女子,吓得双臂交叉遮住面孔,手指深深抓进自己的头发。翁庆蹲下去,掰开她的手;女子紧紧闭着眼睛,鼻梁上一片血污。
“不知羞耻!缅甸女人不能自甘堕落做皮肉生意。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的贱货?给我去老老实实干活,找个男人成家,为他生个孩子,尽到你父母交给你的职责!听明白了吗!”
女子的确回答了,但是她的声音过于微弱,还未蹦出齿间就消失了。
翁庆站起,从床上抄起自己的衣裤,转身走出房间,进入之前特意空着的第二间客房,把门摔上。
看着翁庆闹了这么一顿,吴桑白双手叉着腰,叹了口气。
“桑白哥,”亮宇凑近,低声说话。“这样可不行啊,得打点一下。在边境讨生活的人,容易出漏子,说不定一个不开心就跨到云南那边去了,这都是隐患。像老板这么忠心的人,真的不多。”
“行,跟我来。”吴桑白叹了口气,把头发往后梳。“我钱包还在屋里。”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毫无限制地一直忍耐翁庆的种种怪癖。多年以来,翁庆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打手(偏离事实不远);而在弄错情报,间接导致督司令临时扎寨被偷袭之前,他吴桑白一直是组织的三号人物。现在,他相信自己的一切容忍,只是一种临时策略。他不可能让区区一个打手一直踩在自己头上。
余下这一夜,无事发生。他们准时出发,把车留在村子里,经迷宫般的小道穿越了边境。
与此同时,在一山之隔的别墅中,胡仕杰刚刚在床上醒过来,立刻感受到一种异常的体感,如同有阵阵冷风突然吹进了完全密闭的房间,却怎么也找不到让它来去自如的缝隙。他下床,甚至连拖鞋都没穿,直接走向隔壁的卧室,推开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冲上去把假发、被子、床单全部扯下来,又一脚踢断了床头的支柱。很少高声讲话的他发出一声怒吼,喉头立刻发甜、肿痛起来。
第二章 异乡人 (4)失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