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够了。最多还能吃一顿饭。”
“那……我去问问村民吧,看有没有愿意让我们借住一个晚上的。”
“等一下。”
“你有别的办法吗?”
“到这来说。我们别站大路上。”
她们绕到一间民居的后方。
“这儿人少,你在这儿等着吧。”杨甄说。
“你去哪?”
“我去转一圈,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别问了。不一定能成,二十分钟之内我肯定回来。实在不行,再做别的打算。”
成蔚想起来,庄延还在的时候,他们就讨论过如果钱用完了怎么办。当时杨甄就说,她有办法。
“不需要我帮忙?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成蔚要伸手拉住杨甄。杨甄把手抬起来,避开了。
“你一时半会帮不上忙的,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万一我出事……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如果只剩你一个人,你也要带着那东西走到云陇关。就这样。”
杨甄转身,快步走回她们刚才所在的主干道,然后拐了一个弯,人不见了。
成蔚没有追上去。她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一定会后悔的决定,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讽刺的是,自从解开手铐以来,关于该如何应对这趟危险旅途,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思考上的主动性,就好像大脑误以为手铐的解除就是旅程的终点。她不安地左右张望。在旁边房子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年逾八旬的老太太,正在用钢丝球洗刷铁锅,两只公鸡在她脚边争食米粒。老太抬起头,看了成蔚一眼;成蔚条件反射式地微笑了一下,老太低头,继续忙活。这生活感十足的片段让成蔚产生了片刻的幻觉,就好像她真的是一个无所事事、对旅程风景的庸常大有不满的游客。
正是在这幻觉消弭之后的一瞬间,她的心突然揪紧:庄延离开十唔余西分迪钟西后,天空中传来的那一声响,该不会是枪声吧?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脑中才浮现出这个不详的猜想。从常理上判断,这不太可能,但她已经见识过了比区区一次枪击更恐怖的事物——比如密林之中紧紧跟随的杀手——又比如与胡仕杰相处的,从他的虐待行为中天真地寻找甜蜜素的每一天。本来只是因为急着赶路,所以才暂时放下了庄延不知何时才会赶上来的事实;而如今追上成蔚身影的,只有带着更大后劲的担忧。更何况,如今要等待的人变成了两个。她不安地来回踱步,焦躁渐渐蔓延全身。她熬过了时间感混乱的十余分钟,觉得再也等不下去了,要往主干道上走,刚走出四、五步,就看见杨甄从前方侧面拐进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快速走向她。
“怎么了?”
“先别问,”杨甄说,“我们绕绕路。”
她们在民居周边挑曲折的小路走,逐渐远离旅游区主干道。整个村子不大,这些轻易可抵达的小路尽头,再次和山脉、密林相连。斜阳已完全落在了山后头,树冠上的少许暖意不复存在。有的村民眼神一直追随着她们,通过这种凝视来获取深山中颇为短缺的生活新鲜感,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
在一处没有村民注目的角落,她们停了下来。
“好了,别走了。”杨甄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手中有几张现钞。她用大拇指把它们稍微拨开,然后说:“这里有……四百五。应该够了。”
“这……哪来的?”
“我拿到的。”
“拿到?”
“你什么意思?不是要上酒店吗?”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奇怪……”
“幸亏还有一波老太太在那挑选纪念品。如果你能帮我挡一下,我还能拿更多。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成蔚明白了。她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又闭上。杨甄看穿了她的想法。
“我之前说过了,没钱的时候我可以想办法。你看不上?”
“没有,你别生气。我们走吧。”
成蔚意识到,她虽然知道了杨甄的一段回忆,但杨甄到底是怎样带着那段回忆生活到今天,她一无所知。在这一刻,成蔚对眼前的杨甄,产生了一股很容易被误解为敬佩的畏惧。这畏惧并没有驱散成蔚心中的同情与怜惜,反而让这两种情绪更加鲜明,无法忽视。
他叫肖洋,在胡仕杰手下工作已经三年了。
他醒来的时候,浑身冷得厉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地上。他站起来,一阵眩晕,大脑侧面刺痛。他用右手去碰触,没注意力道,痛得叫出声来。一看掌心,有泥土,还有几乎变成粉末状的少量血污。
想起来了。他和另外一个哥们,依照胡老板的命令,跟踪一个身分不明的男子。不用管这个男的是谁,干了些什么,只要老板说跟踪,那就跟踪,别的不要多问。肖洋早就习惯了这份工作。虽然职业名义上是保安,但这几年,他杂七杂八的可疑活计干得够多了,唯一不熟悉的可能反而是保障别人的安全。老板说过,如果那个男的发现有人跟踪,想逃跑,那么为了不跟丢,可以给他一点苦头尝尝。这就是为什么当跟踪对象回头,从肖洋身边走过的时候,肖洋拔出了刀子。他对自己使刀的功夫还是有点信心的,本来也没打算伤到对方的要害。这件事对他来说像点根烟一样自然。至于满怀自信出刀,是怎么就一瞬间被揍晕,肖洋是真没想明白。
另一个哥们不见了。自己这一截山路,上下看看,一个人影都没有。天也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