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逃逸线——鹳耳
时间:2022-04-10 07:44:42

  胡仕杰又笑了笑,这次笑得有些紧张。随后,他伸出右手,要和庄延握手。庄延稍微抬起右手,又无力地放下,表示麻药的影响还在,不太方便。胡仕杰摆出一副显示自己考虑不周的尴尬表情。

  庄延非常确信,胡仕杰略显夸张的表演,显然是有意为之,是一种警告。它们之间的游戏还在继续,谁都没有亮出底牌。不过,哪怕不可能赢得胡仕杰的信任,庄延还是只能先把这“交易”给答应下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快逃跑,和成蔚杨甄汇合。他目前身处的这栋位置、结构不明的建筑物,显然属于胡仕杰;要想凭自己的力量逃出去,是纯粹的电影式幻想,最好的办法是让胡仕杰亲自把他带出去。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先口头答应交易。相对的,如果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只会浪费时间。

  “好!”胡仕杰一拍膝盖,站起来。“我这就去做准备。你再休息一下吧。你应该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吧?待会我让员工送点吃的给你。我们都吃饱了再上路。”

  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半,突然站住了,回过头:“说起来,我老叫你‘警察同志’,这样真的很不方便。真的不能把尊姓大名告诉我吗?”

  “我也姓胡。你可以叫我老胡。”

  “哈哈,我还是就叫你警察同志吧。对了,警察同志,王明晖是谁?我不确定是哪三个字,但应该是这么念的。王,明,晖——假如我那些不成器的员工没有听错的话。”

  “我没听说过。”

  “没事,我就问问,因为我的员工说,你在昏迷的时候,说了几句梦话……梦里的事情,谁讲得清楚……我还以为是和你有关的人,心想如果知道这个王明晖是谁,也就能知道你是谁。看来是我想多了。不用放在心上,说不定我会找别人问问。”

  胡仕杰离开,关上了门。

  庄延中弹的时候,成蔚听见了遥远的枪声,她只是不确定那是否枪声。

  “你听见了吗?”她问杨甄。

  “听见什么?”

  “就一声……很响的。”

  “可能是什么回音吧。”

  在她们前后,还有少量游客。一些游客也听见了,他们回头朝着天上看,但最终无人为之保持超过十秒的注意力。

  成蔚回味着:那像是绷紧的绳索突然断掉,或是气球炸开的声音。她想着想着,往前踏出一步,又一步。这关于枪声的疑虑,就在脚底越来越酸胀的过程中,暂时埋在了大脑深处。

  她俩遵着庄延的嘱咐,继续往山下走。成蔚好几次想停下来,等着看看庄延会不会追上来,但最终并未停下步伐。他最后留下的话是:“继续往前”。当他这么说的时候,面容并未表达出“告别”的意思,即不存在丝毫的愁绪,也不存在试图长久停留却不得不提早转移焦点的目光。他就像说“吃饭”一样自然而又迅速,缺乏让人产生感情回应的空间。

  只有两个人了。成蔚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开始逃亡的时候,似乎反而更自在一些。虽然这很可能只是一种马后炮的美化——她绝不期望重温一个人夜行时感受到的恐惧——但缺少庄延之后,她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也许这么说是傲慢的,但她的确觉得,身边的杨甄比她更脆弱,更弱小。一件易碎的瓷器,还能安安稳稳地藏在角落里,但如果两件易碎的瓷器并列摆放,就会更令人紧张不已。

  但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意识到杨甄可能比自己更脆弱,让成蔚肩上多了一层责任,哪怕她并不觉得自己通过责任感获取了力量。

  黄昏时分,她们到达了大磨村。

 

 

第三章 野兽日光浴(14)看穿

  大磨村不到一千人口,在面朝山脚的村子外围,特意筑起了“村寨”风格的排木围墙,木头上的油漆还很新,在夕阳之下透出铮亮的紫红色。村口左右有一些穿着民族服饰的男女,男的是黑色对襟土布衣,女性装扮就复杂得多,戴着竹篾帽子,披挂银饰,桶裙上挂满手工织物。他们已经快要收工了,有的已经坐在石墩上聊天,看见最后一批游客来了,才像女娲刚刚捏好的小人一般,骤然换了一个姿态,从自然地休息变成僵硬地迎宾。有人提着竹篮,竹篮里还有小塑料盆;他们把手放进盆里,撩出一泼水来,溅在游客即将通过的石子小路上。哪怕是资格最老的民俗学家,恐怕也讲不明白这半心半意的泼水迎宾仪式到底有何出处,又是如何演变成旅游公司员工策划案中的一行字。他们显然没有把水泼到客人身上的想法,倒是有一些入戏的客人主动迎过去,然后又叫嚷着躲闪水珠,成功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

  走进村子,并且躲过叫卖纪念品的小贩之后,成蔚意识到她和杨甄身处在这情景中,是多么的不自然:在偏中老年化的游客队伍之外,游走着两名结伴的年轻女性,只有一人戴着草帽和墨镜,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游客常见的装扮,比如相机、腰包,更没有和旅游相关的情绪,哪怕是失望和烦闷。

  “找地方休息吧。”成蔚一边说,一边左右张望。她立刻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三层酒店。酒店虽不大,但是从游客量来看,估计很少碰得上客满的好日子。

  庄延暂时不在了,成蔚觉得自己应当负起拿主意的责任。

  “走,去看看。”

  “就这样去酒店合适吗?”杨甄说。

  “怎么了?”

  “万一有人跟踪呢?”

  成蔚刚才有一股要领路的冲动劲,听了这句话,突然有些泄气。杨甄的担忧是对的。如果庄延在,他一定也会想到这一点。但是,就算知道有人跟踪,她们现在能怎么办?成蔚紧张起来,不由得看了看周围。

  “应该是年轻男的。”杨甄说。

  “啊?”

  “我是说,如果真有人跟踪,应该是年轻男人。”

  成蔚点了点头。经杨甄这么一提醒,她稍微放心了一些。至少目力所及之处,并没有不像游客或者村民的年轻男子。

  “算了,我也不该老是东张西望。我们先去酒店吧,一直在外面抛头露面更不安全。”说到这里,成蔚停顿片刻,回想起了一个有些尴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她低声对杨甄说:“住宿的钱还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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