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刚才我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他不会对我下手的。”
“但是那个人不正常啊。你没看出来吗。他……好像……”
“他怎么了?”
“犯了毒瘾。那个样子,我见过。他要是突然发起疯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没别的办法了。只要你能把样品,证据,带到云陇关……把一切都说出来……缉毒大队肯定有办法的。到时候胡仕杰就走投无路了。他也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可是,如果他知道样品不在你身上,知道你把他给骗了————”
“走吧。”成蔚把塑料袋推到杨甄手中。
杨甄看着成蔚的眼睛,低声说:“你……相信我?”
成蔚知道杨甄的意思。她使劲点了点头。
杨甄扶着成蔚,让她坐下来,然后把装样品的塑料袋握在手心,转头朝着她们应当同行的方向走去。
成蔚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她看了看小腿,伤口很难看,苍白但光滑的皮肤上黏着一道红得发黑的弧形,像被俐落剖开的鱼腹。只要不动弹,倒也不会太痛。
她看着杨甄的背影消失,然后很快就听见了那个男人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见肖洋快步走来,急促的呼吸声比脚下步伐更加沉重,略微低着头,右手紧握刀子,下巴、脖子、上衣正面都是鲜血,仿佛在血池子里摔了一跤又爬起来。这鲜血必然不属于他。意识到受害者可能是谁之后,成蔚开始严重地怀疑,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错误之处,不在于选择相信杨甄,而错在相信她有希望带着样品安全逃掉。
肖洋想着:本来可以好好说话的,非要逼我动手。他刚刚杀了一个人。在他刚出来“闯江湖”,最有志气的时候,兄弟之间就互相吹嘘,看谁能先背上一两条人命。他刚刚这么做了,没有很特殊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现在除了蚀骨的灼热和瘙痒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别的,也许是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见死者的眼睛。他本来是打算好好说理的,叫喊着让那男人停下来,是从后面把那要逃跑男人扑倒,把对方的脸按在泥土上,对着腹部侧面扎了好几刀。在刺进第一刀的时候,他还没有打算杀人,但是对方一惨叫起来,肖洋就只希望这恼人的噪音能快些停止,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刺几刀。
眼球胀痛。似乎有鲜血溅到了眼睛里。前方路旁坐着一个女人。肖洋几乎把她错看成陌生人。
“怎么就你一个人?”肖洋说。
太近了。肖洋身上浓重的血腥让成蔚想要呕吐。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来拖住这个男人,让他不要去追逐杨甄,但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之前还很有信心地认为,此人绝不会对她下手,但情况不一样了。
肖洋从成蔚这儿得不到答案,移开血红的眼球,转过身,朝着杨甄的方向追过去。之前成蔚的那番话,显然是为了让同行者逃走而创造机会;在杀过人之后,肖洋反而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既然人都杀了,得靠胡老板帮忙收拾残局,那就更要把胡老板吩咐的事情给做好。胡老板说别跟丢这两个女人,而不是仅仅是成蔚,那就两个人都要照顾到。
他听得见另外一个女人逃跑的方向。他追了过去。
“等一等!”成蔚拿出最大的勇气,探出身子,要抓住肖洋的手臂。肖洋完全不理会,从她身边快速经过,就像随意地掠过从道旁伸出的一截树枝。成蔚也知道,杨甄逃得还不够远。她很后悔,哪怕她知道后悔也无法改变什么。她靠着石头站起来,大喊:
“回来!回来啊!”
三分钟后,肖洋就回来了。至少,成蔚最害怕的事情没有——暂时没有发生。肖洋揪着杨甄的头发,把她押回来。他一松手,推了杨甄一把,让她倒在成蔚身边。杨甄喘着气,右边脸颊上都是泥,并且肿了起来。
“对不起,”杨甄对成蔚说,“我逃不远……”
成蔚想说“不怪你”,但是突然觉得开口是一件很疲劳的事,只摇了摇头。
“害我跑过来,又跑过去……”
肖洋狂躁地来回踱步,突然在两人面前五米处跪倒,右手高高举起刀子,一边狂吼,一边狠狠地反复用刀子插进泥土之中又拔出,好像这整座山是他必须血债血偿的仇人。
“大哥……”
“臭婊子!闭嘴!”肖洋立刻打断了试图缓和局面的成蔚。“别想耍花招!我看透你们了!你再来,再来,就先把你脚筋给砍了,舌头也拔掉!都给我跪着,不要动!一根指头、一根头发都不要动!”
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诡异之处在于,没有人想保持沉默。成蔚觉得眼前的陌生男子,就像一座随时会引爆拆除的危楼,它的爆发和坍塌,只是时间问题。
“要我等……要我等……他妈的,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们胡老板想找的不是我们。”杨甄突然说。
“我刚才怎么说的!?”
肖洋立刻举起刀,但没有朝杨甄刺过去。他忍住了。他忍得辛苦。肖洋此刻在成蔚两人眼中,是一个随时都会变得狂乱的、不可预测的恶魔,但肖洋也在承受难以理解的痛苦。他大脑中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视线之中只有利刃上的血渍,和眼球表面满溢着仇恨的血丝;他隐隐约约地能感受到,自己杀了人,这是一件大错,但这微小的悔意,瞬间就被愤怒和焦躁冲刷殆尽。
“胡老板要找的是……”杨甄继续说。“白粉。我们偷了他的白粉。”
成蔚猛然转头,看着杨甄。她按在地面上的左手,慢慢地朝着杨甄的方向挪动。杨甄抬起右手,覆盖住成蔚的手背。
肖洋疑惑地看着杨甄,就好像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没听明白吗?我知道你很难受。”杨甄抬起左手。手中是装着样品的黑色塑料袋。她摇晃了一下。“是尖货。很值钱的。你以为他为什么非要抓我们?我们对他来说不过是两个女人,有那么稀奇吗?我的话你还能听得见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