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任务”已经不存在了。在那一刻,他有了新的目标。无论如何都要把成蔚救出去,送到安全地带,如果还能让胡仕杰无所遁形,那就最好不过了,哪怕这第二个目标恐怕无法强求。完成这项任务,也许就能证明王明晖当年没有白白牺牲。
至于在安置好成蔚(以及杨甄)之后,庄延自己应当怎么办,他还没有打定主意。在内心深处,他似乎没有足够强烈的意愿和勇气,驱使自己一同回到云陇关,再次见到六年以前的战友——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庄延无法忽略,他内心始终还有一点点赴死的愿望。
做完这件事就去死。
这一路上,无论是否顺利,他都不断地和这个念头做着斗争。
他头一次试着给王明晖的爷爷打电话,说出真相,但是却中途放弃、挂断电话,也就是因为他害怕说明白之后,他会失去继续求生的动力。
如今,直到身份暴露、重新落在敌人手中、任人宰割的这一刻,庄延才明确地赢得了这场与自己内心的斗争。
也许是王明晖留给他的余火,以及成蔚给他添上的新火,比庄延想象中要更能完好地保存他心脏的温度。
他决定长久地、不愧于内心地活下去。
第四章 隧道尽头提前等待 (4)不一样的终点
成蔚和杨甄互相扶助着下山,一路上并无太多言语。如果肖洋在成蔚小腿肚上留下的那一道伤口再下移两寸,靠近脚踝,成蔚可能就没办法继续赶路了。有几次,成蔚发觉自己脚边,或者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中似有蛇在蠕动,但跨越过去之后才发现那只是幻觉。她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因为疑似的蛇而受到惊吓,停下脚步;她只顾往前走。在她们疲乏的足弓之下,腐败的树根从漆黑濡湿的泥土深处升起;大树与大树互相伸出触须控诉,对方是如何狡诈地侵占了水源;皱缩的花蕾、虫卵和叶脉在岩石之下被碾碎,蚁群士气高昂地抬走一片片饱含汁液的战利品。除了她们,这大片的自然之间,没有任何人迹。
“等一下。”杨甄突然伸出手,拦住成蔚。“你听到了吗?”
“什么?”
杨甄看着成蔚,竖起食指,搁在上唇中央。成蔚尽量调整呼吸,抑制自己几乎变得沙哑的喘息声。
她们听见了冷风抬起树枝,鸟雀翕动翅膀。但成蔚明白,杨甄让她静听的,并非这些声音。又过了数秒,成蔚睁大了眼睛。她转头,朝向杨甄。
“车喇叭的声音。”她说。虽然非常微弱、转瞬即逝,但她能肯定这声音的性质。
杨甄点头。
“庄延说的,走到山脚,就是公路。”
她们又静静地听了几秒钟。如果两人离公路应该已经足够近的话,那么除了车喇叭,应当还能听到行驶的声音。但是她们没有更多的收获,像刚才一样的声音也并未再出现。
“可能是回声。”杨甄说。
“没关系,至少说明我们没有走错路。”
她们加快步伐走了一会儿。依然看不见山脚。成蔚抬头,估算了一下阳光的强度,以及她们摆脱肖洋之后所经过的时间,认为应该还不到中午。而她记得庄延给她们看过的地图,从原始森林入口往东侧下山,到公路的距离,大概相等于他们当初进山后,在不乘坐缆车的情况下步行到达大磨村的距离。也就是说,就算路线完全不偏离,至少需要傍晚才能到达公路。
由于身体疲劳,加上刚才突然长时间抬头,观察树冠之间透出的光,成蔚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暂时停下脚步,然后索性靠着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她先让屁股落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受伤的腿放平。
“歇一歇吧。”她对杨甄说。
杨甄点点头,坐在她旁边。杨甄显然也累了。
成蔚明白,她现在感受到的,不是失望引起的过度疲乏。恰恰相反,她现在可以说是情绪高涨。她们两人磕磕绊绊地在山里走了这么久,如果还有追兵,早就轻易地抓住她们了。她之所以愿意坐下来休息,也是因为这种乐观的想法,让她能够安心地放松肌肉。
“你的腿还能走吗?”杨甄说。
“能。说不定就是因为走路多了,血液流通起来,我现在都不太觉得痛了。”
“嘴上这么说,可你歇着了。”
“那我们再走一段路————”成蔚试图站起来。
“不用,你坐吧。”杨甄说。“我不是催你。”
成蔚点了点头。她觉得,杨甄有时会尝试说一些缓和气氛的话,但往往词不达意。
“等到了云陇关,我们怎么办?”杨甄说。
“把我们知道的都说出来,实话实话。警察一定会帮我们的。”
“我也要说?”
“你不愿意吗?”
“他们会把我关起来的。”
“为什么?你又没做错什么。”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杨甄说:“我害怕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