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仕杰深知他不应该在这里耗掉太多时间。要么直接走,要么和电话那头的人真刀真枪地说话。他只是听见对话人是陌生女性,习惯性地采用了这种态度。他深呼吸了一次,明白自己暂时还放不下样品。他不能“平白无故”地失去这么多。
他回拨号码。对方很快就接了。
“行,你是谁,我先不管。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你把样品藏在手铐里面。”
“……我的东西在哪?”
“伊云密林的入口。你知道这地方吧?”
胡仕杰没有马上回答。如果对方要在这里和他碰头,那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这意味着要回到离两名杀手最后闹事地点很近的地方。
或者他也可以选择立刻买票上火车,做一个未来没有任何保障的逃犯,把这一切都忘记。就像他曾经所做过的一样。
但当年,他觉得活着,也就是一件被迫在驴屎里打滚的事情而已。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现在,他自觉和当年的自己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人不一定会变得更善或更恶,只是变得更成熟。在胡仕杰看来,所谓成熟,就是更擅长、更乐于赌博。
“你哑巴了?”对方说。
“我们约个时间见面吧。”
胡仕杰想,至少这把枪没有白白拿出来。
在完全苏醒之前,成蔚就感觉到了杨甄的消失。她的思维在半梦半醒之间反复来回,就像在水面下久久闭气,猛然冲出水面之后,又被沉重的空气压进水底。她甚至还看见了杨甄在自己身体无法动弹的时候转身离开,以及自身迈着几乎抬不起来的梦境步伐,徒劳追逐。是掌心的刺痛和大脑的眩晕,让成蔚感受到自己的完全苏醒,随后才否定了曾经在梦境中试图追上杨甄的虚假记忆。
她看到了杨甄留给她的纸条。
你先走
不用担心我
成蔚心脏猛地一沉,捏着纸条,立刻回头,要去寻找杨甄。她在地面上发现了杨甄的脚印,但走出不到半分钟,泥土中变化多端的痕迹,在她眼中完全混淆在了一起,看不出任何区别。她对自己这突发的行为是否有意义,产生了疑虑。她打开纸条,又看了一眼。看得出来,杨甄刚刚下笔的时候,十分用劲,“你”字的左上角一撇几乎把纸张给扎穿了。整个字型也很飞。但是到了最后的“担心我”,笔画要顺畅端正得多。成蔚能感受到,无论杨甄此时身在何处,她的突然消失,必然不是一时性情所为。成蔚尽量不去回忆入睡前和杨甄的对话,不钻入其中,不自作主张地收拾出关于真相的所谓线索。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在这一刻让杨甄折返,那一定是一种对她来说无可避免的东西。更何况,山坡上的光线,比入睡前明显地变暗了。如果杨甄现在身处危险,成蔚不觉得自己能帮得上什么大忙。
成蔚一直觉得,这一路上,她是最脆弱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庄延离开了,杨甄也离开了,她在此刻变成孤身一人。这是他们对她的成全和最大的帮助。要逃跑的,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她回到原来的路上,继续不回头地朝山下走。
两个小时后,她抵达山脚,踩在了坚实的车行道边缘。她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有大大小小的车辆经过她身边。她知道,有的司机把视线投向她。一个头发乱糟糟,满身泥泞,一瘸一拐的单身女人。但是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唯一要做的就是脚步快一些。
经过一个拐角之后,成蔚看见前面的车速变慢了。有车子停下来,接受检查。和想象中不同,她只看得见一个小小的检查站,让她回想起大学中的警卫室。有警员牵着警犬,在停下的车辆身旁绕圈。驾驶员和乘客们下了车,站在一边,身体姿态显露出满满的厌倦。
成蔚离检查站之后数十米远了。她张嘴,发现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长期被她征服的饥渴,终于抬起了头。云陇关的缉毒队员,注意到不远处,一个似乎受了伤的女子在走近。在他们警觉的目光中,这名女子晕倒在路边。
第四章 隧道尽头提前等待 (6)老王的菜篮子
云陇关缉毒大队副队长方振洲,在短短的十分钟里,听了一个极其曲折、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凭着多年经验,他多半可以相信说故事的人——桌子对面名叫成蔚的女人,的确是一个受害者,但是他却觉得看不透她。方振洲沉默了不到五秒钟,成蔚又开口了,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她明明看起来随时都会垮掉。
“您一定要派人去救他们!现在就动身,否则就来不及了。”
做边防缉毒工作这么多年,深知嫌疑犯、瘾君子能编织出最奇怪的故事,但眼前的情况不一样。首先,医护人员已经初步检测过,成蔚体内没有毒品残留。更重要的是,成蔚故事的主角,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叫庄延的卧底缉毒警。方振洲记得庄延。他们交流甚少——作为长期负担卧底职责的队员,庄延和几乎所有同事交流都不深入——但他知道,战绩优异的队员王明晖,与庄延似有深刻渊源。六年前,在一次失败的拦截运毒车行动中,王明晖和当时任卧底的庄延失踪于边境,至今未查明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三名队员受伤,其中一人判定为二级伤残。这一次没有达成目标,并且严重损兵折将的行动引发了组织里的大地震,当时的主要领导人都被调职,内部结构重组;如今升任副队长的方振洲,是当年事件的少数亲历者之一。他亲眼目睹,王明晖驱车追击突破封锁的运毒车。他并不知道组织上对庄延和王明晖的失踪,做了出怎样的官方定性,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两人都不在大队现在的队员名单上了。
眼前的女子能说出“庄延”这个名字,并且明确指出他是卧底,这是整个陈述中最离奇,但是也最能提高可信度的一点。
“我需要核实一下你说的情况,有什么需求就对我们的警卫同志说。”
“等一等!”
方振洲站起来,走出房间,吩咐警卫善待成蔚。他前往档案室,半路上被担任他助理的文员小张拦住了。在方振洲询问成蔚之前,已经有队员对成蔚问了一些基础问题,小张在方振洲的命令下,根据成蔚提到的几个名字,及时查找了一些资料。
“真的是演员啊?好像不出名嘛。哦,你见过?你电视是不是看太多了……”方振洲一边快速翻阅小张带来的资料,一边说。成蔚的确是一名演员,这让他内心更加严肃地对待此事。演员的社会名声和他们的社会地位并不匹配,所以他们往往比商人、政要更加重视自己对外名声的清白。从刚才成蔚的自述中,他感觉不到任何保留。一个试图拥有公共光环的人,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