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资料中,也包括胡仕杰以及其名下公司的基本信息。盘踞小城的安保公司,还会经营讨债等灰色业务,往往是地头蛇的巢穴。但方振洲暂时也不能断言该公司和毒品交易有联系。
最低限度,他不认为成蔚本人是毒贩安插的一个诱饵。但是他也没办法立刻满足成蔚的要求,抽调警力,到邻市的深山中去救助可能根本是莫须有的一男一女。自从六年前的重大失误之后,现在的云陇关大队,行动方式要比过去保守得多了,以严守关卡防止毒品流入为主,主动出击次数减少了一半,而且再也没有批准动用卧底的调查行为。大队长正在市里参加重要会议,哪怕立刻电话请示意见,恐怕也得不到及时答复。更何况,现任大队长是六年前从别地调任来的,对于处理上一任遗留的问题会相当谨慎,如果只是光提出“庄延”“王明晖”两个名字而不提供相关证据,很可能只会让他更加小心,甚至立刻命令方振洲必须按兵不动。
从成蔚的表情和声音中,方振洲能感觉到一种独特的紧迫性。经过多年缉毒工作,他还没有对人的全情求助感到麻木,他觉得这是一种幸运。但是这幸存的敏感让此刻的他陷入窘迫。为什么要时常在电视上通报查获毒品数量,并且每次都组织所有队员观看?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尽量忘记,也许总是有更多毒品侥幸冲关成功的事实。人要想尽一切办法,小心翼翼地保存自己的干劲。
方振洲谢过小张,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他拿起座机听筒,准备拨打邻市公安系统的号码,询问关于胡仕杰的情况。
正要按下号码的时候,方振洲突然停下了。他想起了一件事,然后拨打了另外一个电话。
“喂,牛叔?我是方振洲。”
“噢,小方啊。你这不是上班时间吗,怎么,有事找我?我一看,认出来是你们警队的号码,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们碰上什么难题了,挂念我老牛宝刀未老……”
“下次吧,没空听你吹。我问一下,老王最近怎么样?还找你打牌吗?我找他有点事,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他。”
牛叔也曾经在公安缉毒系统工作,现在退休了,是一名街道办主任,与王明晖的爷爷是邻居。儿子因毒瘾身亡、孙子又因执行警务而失踪之后,他爷爷个性越来越孤僻,深居简出。曾经和他属于同一代警察的牛叔就留了个心眼,关照老王的生活,时常邀请他打打牌、锻炼身体。为了不刺激到老王,包括方振洲在内的所有云陇关警队成员,都不会直接主动联系他。
“你问得还真是时候。老王最近怪怪的,一会儿兴奋一会儿闷着,我真怕他这样下去照顾不了自己,今天早上竟然高高兴兴地出去买菜,他之前至少一个月没有自己下厨了。”
“怎么?他遇上什么好事了?”
“哎……你等等。”
方振洲听见电话那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牛叔又开口了,声音变小了许多,仿佛在阐述一个不宜广泛传播的卦象:
“恐怕老王脑袋真糊涂了。他说,明晖快回家了,他要赶紧做几个菜,把手艺捡回来,好招待孙子……”
“……他为什么这么说?有原因吗?”
“庄延,这个人你还记得吧?王明晖的发小,不是和明晖一起……那什么了。老王说,昨天庄延给他打电话了……”
“什么!?”
方振洲猛地站了起来。座机被拖到了办公桌边缘。
为了和电话中人见面,胡仕杰不得不做了一番乔装打扮。他把贵重的东西寄存在旅馆——如果是平常他绝不会这么做),在火车站附近商场挑选了假发,墨镜,和一套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外地游客的衣服。他不觉得这样就能骗得过两名杀手的眼睛,但是聊胜于无。在重新打扮自己的过程中,他的思维像他错过的那班火车一样快速运动着。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哪怕没有接到这个神秘电话,偷渡这条路也未必是最优解。这需要依赖他过去的“生意伙伴”,但是一旦知道他山穷水尽,这些人恐怕比缅甸人更危险。
他还有几个可以调用的手下。这些人过去在他的“小圈子”之外,不了解他的非法生意,所以现在不能轻易动用。更何况,如果同时带着几个没经验的手下,被追兵发现的几率可能更大。
看着试衣镜中的自己,胡仕杰突然笑了。成蔚等人逃生的方式给了他灵感。
有一门生意,他暂时还没插手,但是非常清楚门道。他拨打了通讯录之中一个历史久远的号码,然后乘坐出租车,回到旅游区的一家旅馆中。十分钟后,有人敲门。他打开门。是两名女伴游。她们浓妆艳抹,看起来仿佛尚未摆脱宿醉。
“帅哥,可以吗?”其中一人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胡仕杰觉得她们不够好看,可以“换货”。不等胡仕杰回答,另一个就把手臂搭在胡仕杰的肩膀上。胡仕杰怒气冲冲地把她们拉进来,推到洗手间,命令她们立刻卸掉妆容。她们有些犹豫,胡仕杰说:“我包你们二十四小时,你们这张脸又不用留着接别的客,让卸妆就快卸妆,少罗嗦,我没时间了。”一名女子抱怨:“老板,素面出门,影响我们风评的……”另一女子拉扯了一下同伴的手臂,催她闭嘴。
两人都卸妆之后,胡仕杰满意得多了。这辈子第一次觉得丑女人比较搭配我,他想。他需要他们三人结伴同行,看起来更像普通游客。
进山之后,胡仕杰一直走在两名伴游的中央,命令其中一人挽着他。他对于自己融入游客的程度比较满意,一路上并未发现被跟踪的痕迹。在快到达伊云密林入口的时候,他内心越来越紧张,而两名伴游也不太愿意跟进了。
“老板,前面是老林子,没地方可以玩了。”
“你们回去,到大磨村里开个房等着我。”
把两人打发走之后,胡仕杰又折返,跟踪了她们一会儿,反复确认自己背后无人。然后,他在一个隐蔽处,拨响了肖洋的电话。
“等很久了吧?我快到了。”
“你进林子来。要走过那块招牌。一直往里走。我最后等你五分钟。”
胡仕杰照办了。既然到了这一步,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四分三十秒之后,电话那一端的人从一株大树后面走了出来。胡仕杰摘下了墨镜。
杨甄明白,之前在电话里说“我是你的老熟人”,并非错误的举动。
因为从胡仕杰的眼神看来,虽然超过十年未见,但他在一瞬间就认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