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托基金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他们筹谋数载,就为了现在。
潘晋崇似乎也可以想见不久之后的将来,笑叹一声:“阿承这孩子,回来的的确不是时候。”
相比于偏宅的轻悠气氛,此时半山别墅中压抑沉肃。
潘晋岳躺在床上剧烈地咳嗽,林医生给他喂药,药汤被他打翻在地:“郁承这个逆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反了天了不成!”
许琮在一旁不停为他顺气,面色恳求:“老爷,这事情背后或许有隐情,阿承是遭人陷害也说不定,您——”
“争权斗势,本就是各凭本事,他郁承要是立不住,就代表着不能够胜任集团的位置。”潘晋岳一把推开她,脸色阴沉,拿着汤匙的手指颤抖,“只是这一遭,还要让家族蒙羞!”
“老爷,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看着阿承真的……”
“他不是很能吗?不改潘姓,不认祖归宗,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潘晋岳始终对郁承心存顾虑。如今这话算是代表着彻底放弃。
许琮脸色一下子灰白起来,激动道:“那要是真进去了,是要判个五年十载的!”
潘晋岳不理会她,许琮双腿软倒在床边:“老爷,那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阿琮,这一点我相信你也明白。”潘晋岳仍旧咳嗽,脸色难看地说,“阿承这孩子我原来是看好的,但如今内忧外患,为了他再去大动干戈,属实不值得。”
“阿承还有谢家的联姻,日后怎样都好翻身,老爷您——”
“联姻又如何?换一个人不也还是一样?”
许琮呆怔,听到潘晋岳冷漠地说——物尽其用,人尽其力。要进去索性就坐实罪名,集团上下还有什么腌臜事,也都算到郁承头上,一并肃清。
许琮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懂了。
自结婚以后,潘晋岳始终不曾真心再爱过她,只是她是那个时机恰好出现的那个人,所以他才娶了她。但是裘静蓉不一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潘晋岳心里还念着她,连带着对那该死的私生子也私心偏袒。
未必多么有情,只是让天平稍微往一侧倾斜,但那也足够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怔忡过后,是经久不息的愤怒,许琮指着他,几乎是口不择言:“你为了那个女人要做到这个份上?裘明帆这个贱种,有娘生没娘养,你为他铺路,连带着我们的儿子都冷血地不管不顾,还要落井下石?你还有心吗?!”
潘晋岳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寒意逼人。
他唤人来,重声道:“把夫人请出去,她近日精神不好,需要在房间里休息一个月。”
下人们禁锢住许琮的手脚,合力将她拖了出去。许琮大力挣扎:“潘晋岳你不能这样!不能把我禁足——”
潘晋岳不理不睬:“让她离开。”
“老爷!”
“老爷——”
哭喊的声音被彻底隔绝在了门外,潘晋岳咳嗽两声,脸部突然开始肌肉痉挛,扶着床头口吐白沫。
凌晨一点,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庭院。小孩儿和女人在哭,碗碟碎片一地狼藉,潘家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之中。
谢家这边也同样收到消息。
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叔父辈们商议着要取消联姻。
潘家是名门望族,丢掉一个郁承也不会伤及根本,但是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合作的必要。
潘晋岳这一支系可行的人选无非就两个人。除去郁承以外,就只剩下裘明帆资质还不错。可再怎么说,终究是个私生子,上不了台面。
堂堂谢家千金嫁给一个私生子,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索性这桩婚事就作废算了。
谢芳毓坐在窗边,平静地听着自家人冷漠地讨论利害。
这就是豪门望族,没出事的时候人人都想攀关系,出了事便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什么晦气,毫无情义可言。这么多年她早已见怪不怪,并且连自己都习惯地融于其中。
谢芳毓突然想到,郁承那样心思缜密,真的可能被人就这样扳倒吗?
相处的时间虽少,但她就是莫名相信,郁承不会真的失败。
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描述自己心上人时眼中的那种熠熠光芒。那个神情让谢芳毓认知到,郁承的心底拥有很多力量,他为了对方,拼上自己的一切也甘之如饴。
那份感情尚且令她动容,又怎知老天爷不会愿意帮忙呢。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是不是,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带走,一石激起千层浪,付庭宥担心怀歆从别的地方听到风声会更加不安,直接打电话告诉了她。
洗钱,非法转移十几个亿资产,这样的罪名扣到郁承头上,怀歆不信。
她当然不信,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他不会做这种事,绝对不会。
“我也相信阿承不会。”付庭宥语气也十分沉肃,“但是他名下那个公司远丰的确是被查出问题,这里面有什么勾当还不清楚,所以才要配合调查。”
怀歆握着电话的手几乎在颤抖。
潘家个个豺狼虎豹,这是要把郁承往死里整。对头的势力恨不得他摔得粉身碎骨,而潘家家主却又不要他,把他当个弃子。
“现在怎么办?”她焦急得不知所措,都快要哭了,“难得只能够这样坐以待毙吗?”
付庭宥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但是郁承在中午离开之前还告诉了他别的事情,让他觉得阿承是早就预料到会出事的。
“阿承让我给你捎句话。”
郁承一直都没主动联系过她,怀歆愣住:“什么?”
“他说,一定要告诉你,这几天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
眼泪坠于微颤的睫毛,怀歆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捕捉到一个词,急切地同他确认:“他只说是这几天吗?”
“是的。只是这几天。”
一片雪花悠悠地落下来,怀歆低头抹净脸上微咸涩的液体,向窗外看去,这是北京的第一场雪。
冷空气席卷而来,隔着玻璃也能感觉到室外的寒冷。但是无人的街道上,这分明是一个银装素裹的纯净世界。怀歆站在窗边,低头看到对街堆了一个小小的可爱雪人。
怀歆抬起眼睫,望向这场声势逐渐连绵的雪,到处都是洁白的一片,将灰色的屋檐砖瓦掩盖,她想到了稻城,想到那场来势汹汹的风雪,想到那时候他挺拔的脊背,心底稍微踏实些许。
他们有多么默契,不只是在床上。他只说了一句话,她就能听懂弦外音。
挂了电话之后,怀歆在窗边坐了许久。
有人敲她的房门,怀歆跑过去,谨慎地对着猫眼看。
她还没出声,那头倒先说话了:“怀小姐,是我,程铮。”
这是郁承身边信任的人,怀歆知道。
她确认对方身份以后,这才拉开门。程铮站在外面,身上还披着新鲜的雪的气息,他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她:“怀小姐,这是承少让我代为转交给您的。”
信封上写着她熟悉的字迹——【小歆收】。
怀歆抿了抿唇,将信接过来,慢慢摩挲过那三个字:“麻烦您了。”
“不麻烦。”
怀歆想了想,还是迟疑地问出心中担忧:“他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还安全吗?”
程铮什么也没说,只是恭谨道:“您放心。”
怀歆回到屋内,雪越下越大,她在窗边拆信。信封上有新鲜的檀木香气,温暖如炉火碳烤,也有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漂亮俊逸的小楷。
【天冷,多穿一些,不要着凉。】
翻过一面。
【别怕,不会让你独自度过这个冬天。】
第84章 结局
暗红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旋转,室内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几个女人围着裘明帆坐着,潘晋崇则独自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饮酒。
——大局已定,潘家的这半壁江山就要收归他手。
女人们跳舞,寻欢,室内笑闹声不断,裘明帆这边不缺人,就有大胆的瞄中潘晋崇,窈窕身姿相送,谁知却被他不耐地挥退。
实话实说,不知为何,潘晋崇这心头总有些不安的感觉。
思绪还没转过一瞬,手机铃声响起。有机敏的连忙关了音乐,一屋子的人都停了下来,潘晋崇让他们都先出去。
只剩下裘明帆和自己。
接起电话,那头只说了两句,潘晋崇掌内的高脚杯磕在玻璃桌边缘,面色骤变。
手下的人传话,郁承那边竟然向警方提供了非常充足的证据,不仅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还剑指裘明帆的种种违法行迹。
“证据?他哪里来的证据?!”
裘明帆做事谨慎,账面真真假假留了许多层,就算深入去查也只会查出那些证据指向潘睿,又怎么可能把他找出来。
潘晋崇的脸色已经是很难看了,裘明帆不住摇头:“小叔,你别信那些人,郁承那就是在危言耸听——”
“你给我闭嘴!”
杯子被震碎在地上,红色的酒液撒了一地。一旁伏趴着的杜高犬惊吓一瞬,凶狠地吠了起来,但囿于铁链长度,它无法扑咬到潘晋崇,只把铁笼子震得砰砰响。
扇完耳光的手掌还隐隐作痛,潘晋崇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近几月郁承身边亲近的人不是律师就是资产评估师,他原本以为是集团的事情,现在一想,许多线索都隐隐串联到了一块。
“他找到了我们买卖的那个高尔夫球度假村,查到了国外的账户!”
“怎么可能?”裘明帆神情狰狞,早就维持不住平静,“那些交易流水就算捣深几层都没有问题,他怎么可能未卜先知,花费那么大心力去查这件事?”
“你自己想想你哪一环落了把柄?!”
裘明帆胸口起伏,但却仍然没有头绪。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败露,“先去新加坡避一避,今晚就走,不能再拖了!”
潘晋崇当机立断,一边联系自己的人备车去私家机场一边收拾东西。
两人急急忙忙从别墅里背着大包沉甸甸的东西出来的时候,警车已将这处豪宅围得水泄不通。
——人赃并获。
天还没亮,医院仍旧灯火通明。
紧密的高级病房外,身姿修颀的男人身着黑衣,直接拧开门把手进去。等房门重新闭合之后,两个保镖背过身站在外面。
潘晋岳靠在床头,吐字都有些困难,待抬头看清来人之后,浑身一震。
“阿爸。”郁承微微笑道,“希望这次我没有让您失望。”
潘晋岳口角歪斜,吃力地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您对我的安排我都已经听说了。”郁承在床边坐下来,情绪淡淡,散漫道,“可是我不太满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