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摸了摸脖子,这才发现自己把围巾忘在了诊所。
轻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吐槽自己,一名学生终于鼓起勇气向她搭话,唐桔迅速找回状态,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问好、签名、拍照,一系列粉丝见偶像的流程走完后,唐桔在下一站下了车,随手拦下辆的士,报了出租屋的地址。
出租屋是她刚开始主持人生涯时租的,地段和环境都不太好,唯一的优点就是清净,她又不喜欢折腾,也就这么住下去了。
唐桔顺手买了晚饭上楼,推开房门,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大概是今天的一切都过于科幻,她时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迷迷糊糊间有了困意,醒来时已是下午六点。
今天和电台那边请了假,暂时不用直播,唐桔吃过晚饭后闲来无事,挂掉诊所前台打来的电话后点开微博,打算刷一会儿放松心情。
她刚准备切小号,就明显注意到了不对劲。
私信出奇的多,几乎成了黑粉聚集地,她下意识咬紧唇,不停翻看着。
这其中有关心、劝慰她的,但更多的还是骂她矫揉造作、爱立人设,其话语污浊不堪,唐桔仔细一看,才发现带有自己名字的话题上了热搜榜,占前十的就有两条。
#唐桔 心理问题#
#唐桔 立人设#
唐桔点进讨论量最高的一条,手机屏幕里赫然是她白天走进诊所的照片,文案茶言茶语:天呐,这不是唐桔吗?姐姐没事吧!?
“……”
唐桔白了这条微博一眼,接着往下翻。
和两条热搜齐头并进的,还有诸多衍生话题讨论量暴涨。
#网红十个里有九个是抑郁症#
#如何鉴别抑郁症患者#
#人为什么一定要追求特殊#
……
看到这里,唐桔直觉有些奇怪,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接到了电台那边打过来的电话。
由于她始终在出租屋进行自给自足的直播,没有负责人没有团队,通知她的是电台总管。
总管言简意赅,明确告诉她直播暂时中止,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炒鱿鱼,只是要避一阵子风头。
对此唐桔并无异义,兼职而已,丢了可以再找,不过薪水肯定没有现在可观就是了。
其它的她也没想太多,只觉得可以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走一步算一步,明天的就全部交给明天。
然而还没等她阖眼,就又有人给她打电话。
来电显示是老妈。
唐桔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不得不感叹当今信息传播速度之快。
这事儿传出来,她是没什么,但一想到妈妈每次出门都要被人问起关于自己的事,遭受路人的异样眼光,胸口就憋闷得透不过气。
“喂,妈。”
“糖糖啊,网上传的是真的吗?”秦淑怡是公认的大家闺秀,举止有礼,说话也是轻柔温和的,“看心理医生的事,怎么不和妈妈说呀?”
唐桔愣了愣,然后跟她解释自己不过是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让她不用担心,话题没多久就从看心理医生聊到各自近况。
家人往往如此,他们不会在意你的负面新闻,只关心你是否开心健康、平安顺遂,虽然唐桔不觉得她花自己的钱看病是多见不得人的事。
长达十分钟的问候结束后,唐桔去卫生间洗澡,头发还没擦干就又听到外边电话响。
她猜可能是死党桑玉洁她们,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了接通。
“唐小姐,是我。”
清透的男声从听筒传来,可能是这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语气也没什么变化,此时听起来格外顺耳。
唐桔手机差点没掉地上,也顾不上吹头发了,赤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走到窗前,发现楼下有些小作坊还在营业,亮着星点灯火。
“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
得到回应,段又生像是终于放下心来,眉心舒展,绷成一条直线的唇上下张合:“明天我去接你,地址发我。”
常年不碰烟酒的人,居然独自点了烟,在明知会被冻感冒的阳台上吞云吐雾。
“谢谢段医生的好意,我自己过去就好。”唐桔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从小到大,她从不轻易接受别人施舍,对于一味好强的人来说,这是对她的侮辱。
况且互联网上的喷子和不明是非的人扎堆,她早已对类似的人和事见怪不怪,不需要任何人怜悯,更何况对方是段又生。
段又生被烟呛了一下,他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于是哂笑道:“我只是以一个专业医生的角度对我的病人负责,希望你不要有压力。”
“那就谢谢医生了。”唐桔漫不经心地回,声调没什么变化,“不过不用来接我。”
她嘴唇动了动刚想再说点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很轻的低语声,若不是她听力好,很可能就错过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吗。”唐桔干笑一声,“还有别的事吗?”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挂电话了。
那边过了几秒说:“暂时没有了。”
“好的。”唐桔正准备结束通话,听筒里再次传来对方的声音。
“最近别看微博了。”
……
翌日,为了配合诊所的格调,唐桔特意选了件丝绒蕾丝拼接连衣裙,配上风衣在半身镜前照了照,就准备出发了。
C城的十一月阳光鲜少,冷空气作为天地的中间商将大部分温度抽走,普照地面的只有碎金般的光亮,即使过了正午,街上依旧很是亮堂。
许是昨晚难得下了场小雨的缘故,扑鼻而来的清新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唐桔忍不住来回深呼吸几次,心情也好了很多。
出租屋附近是一片老城区,不是等待拆迁就是在拆迁过程中,道路狭窄不平且周围全是乱堆乱放的三轮车或自行车,每次有人开车进来都忍不住抱怨几句。
唐桔踩着细高跟,边走边小心水坑,一路上颇为艰难,一直走到车流渐多的十字路口,拦下辆出租车。
司机是位碎嘴大婶,就算唐桔不说话也能自顾自地念叨好久,车开到诊所门口时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讶道:“我说这儿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昨天那个……哎,小姑娘,你该不会就是……”
出租车停在诊所门口,唐桔给大婶扫了一百过去,一言不发下了车。
胸前的黄金吊坠微微晃动,拇指大的小佛笑容憨态可掬。
走上二楼后,唐桔站定在诊所门前,出于礼貌敲了三下。
“请进。”声音隔着厚木板仍清晰可闻。
相比昨天,她的进门方式正常了许多,唐桔顺手将墨镜口罩收进包里,发现办公椅上空无一人。
3号诊室向阳,暖气又充足,即使不开空调也能保持适宜温度。
段又生正在酒精炉前煮茶,不断向上升腾着的雾气中,他的面部轮廓并不分明,全身的棱角也被柔化。
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刚好落在他脚边。
第3章 催眠
见人进来了,段又生抬起眼帘,示意唐桔坐到正对窗子的沙发上。
他今天没戴眼镜,但这般闲适环境下,就算人型制冷机也会停止运行。
没过多久,他坐到沙发对面,开始简单介绍今天的治疗流程。
“首先,我会暂时控制你的意识,并通过心理暗示进行进一步诊断。”
“简单来说,就是催眠。”
催眠。
并不陌生的字眼,可真要放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说害怕吧,有点牵强,毕竟之前没经历过,唐桔眉心微蹙,无意识地攥紧裙摆。
“唐小姐,你不用担心。”似乎察觉到她心有疑虑,段又生起身端给她杯花茶,这次的茶和昨天不同,棕红色花瓣在水里尽情舒展,没多久便将整个杯子染成同一颜色,“我不会询问病情以外的任何内容。”
这次他长了记性,特地把水晾至常温,拿到手可以直接喝。
唐桔抿了口茶,她对茶没什么讲究,只觉得没上次的好喝,眼也没抬道:“如果段医生真能问出点什么的话。”
她刚进门就注意到屋子里有种特别的熏香,并不刺鼻,但也算不上好闻。
段又生没说话,只勾了勾唇角,无声接受了她的挑衅。
这句话太过熟悉,他想起上高中那阵,十六七岁的女生坐在他身边,拿着接近满分的英语试卷耀武扬威,“我会主动跟老师说换座位,如果你英语成绩能超过我的话。”
似乎回想起什么,唐桔无意识地垂下头,只顾一口一口地抿着茶。
目光不自觉地被墙上挂着的老式中标吸引,随着钟摆来回晃动,意识逐渐模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环境过于闲适,以至于对面坐着的是段又生,她也反常地感受到困意,且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很快,那双时刻敛着傲气的双眸轻合,长而微卷的眼睫投下两片弧状阴影,展现出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这一觉难得安稳,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睡过完整的觉了,精神状态也在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彻底放松下来,所有外界的聒噪都离她远去,于不知名处消失。
倏然间,白纱帘因风而起,充斥整间屋子的香薰气也因此淡了不少。
唐桔眼睫轻颤,眼睛有些艰难地张开了一条缝。
面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她近了,比任何时候都要近,薄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半点。
手背很暖,唐桔顺着温度的来源视线下移,只见自己的手正被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覆盖,她条件反射想将手抽离,却是动弹不得。
毫无效果地用意念努力了几次后,意识逐渐涣散,再睁眼时天色已暗,唐桔睡眼朦胧间四下张望,发现不是熟悉的环境后立刻清醒。
“醒了?”门被人推开,昏暗的环境中,段又生见她正坐在长沙发上盯着自己,走上前递上一杯水,“拿着。”
可能是刚睡醒的人都没什么防备,加上她实在口干舌燥,唐桔接过玻璃杯,把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催眠过后我们一般不轻易将患者叫醒,避免引起不良反应。”段又生边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边向她解释。
唐桔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满脑子是半梦半醒中那副情景。
本以为头脑清醒后,可以分清梦境和现实,可她反复思索,却没能分辨关于那场梦的真假。
如果那是梦,未免有些过于真实了。
“唐小姐,你脸色不太对,哪里感到不舒服吗?”段又生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临走前见唐桔明显状态不对,“我晚上还有事,你可以在这多待一会再走。”
他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开,一副很忙的样子。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段医生向来守时,可今天的饭局上半天不见他人影。
紧赶慢赶地发动汽车后,段又生想到昨天落自己那的那条围巾,却也来不及折返,一脚油门把车开到主干道上,线条流畅的白色宾利很快便淹没于来往车流。
唐桔披上风衣,还没碰到门把手,手机突然响了。
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对面的声音让她心里一紧,嫌恶感席卷而来。
离开诊所后拦下辆车,这次她报的地址为某大型购物中心。
晚高峰时段,路上的车辆长时间停滞不前,想到那位不是有耐心的主,下了立交桥后,唐桔提前付了车费,提上包打算用走的。
期间由于匆忙,不小心崴了下脚,鞋跟因此断掉,为了不一瘸一拐的引人注目,她把另一只高跟鞋的鞋跟也掰下来,继续往前走。
抵达咖啡厅后,对方早已等候多时。
面前摆着杯凉透了的拿铁,唐桔看也没看一眼,开门见山道:“说,找我什么事。”
“啧,可真是大名人啊,请你过来要这么长时间,姐姐。”唐咏其坏笑着看了她一眼,最后两个字嘲讽般加了重音。
“没错,我很忙。”唐桔说着就要起身离开,“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没有时间给成天游手好闲的社会闲散人员浪费。”
自打妈妈嫁进唐家后,她这个弟弟再怎么看她们不顺眼也只是窝里横,这么找上门来还是头一次。
“切。”唐咏其有些不爽地掏出手机,往她面前一丢,“坐下,你看这个。”
唐桔拿起手机,本以为唐咏其是看到了昨天的热搜特地来嘲讽她的,可当她看清屏幕里笑靥如花的女孩时,心里突然涌上股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有她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是唐桔的死党之一贺芸雅,两人以前是高中同学,毕业后报考A大化学系,唐桔还没搬到出租屋前,又和贺芸雅分到一间宿舍,长达七年的友谊让她们关系好到无话不说,只因唐桔被停职前忙得焦头烂额,彼此间的来往才少了些。
“她是你们学校系花吧?”唐咏其收回手机,看着脸色突变的唐桔,玩味道,“我也不多为难你,帮我把她约出来就成,剩下的不用你操心。”说完还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龌龊不堪的思想。
“你想都别想。”
唐桔说完就要走人,突然被冷掉的咖啡从头到脚泼了一身,甜腻的液体顺着头发裙角往下滴,衣服上虽然不显色,却贴在身上一般让人浑身不舒服。
不出两秒钟的时间,她整个人狼狈不堪。
“给你和那个女人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跟我装什么清高。”唐咏其晃了晃手里一滴不剩的咖啡杯,不再故作伪善,露出其顽劣不堪的真实面目,“哦,我差点儿忘了,抑郁症是吧,听说得这个病的都容易想不开,想死的时候记得把你妈也捎上,省得……”
唐咏其话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扇到了脸上。
他们这里本就引起不少顾客注意,这么一闹更是有店员上前劝阻。
“你他妈的敢打我?!”唐咏其捂着脸,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唐桔,受了极大委屈般大吼,“腆着脸在别人家蹭饭吃还不让说了是不是?!你跟你妈都是下水道的老鼠、吸人血的害虫,迟早要把唐家的家底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