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快调整心态,她几乎喝光了桌上所有的酒,然后起身准备独自去天台散心,桑玉洁想跟过来,被她阻止了。
“头有点晕,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唐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示意她们不用担心。
第7章 烧烤
宿舍楼一共三层,即使站在天台上也并不觉得高,伸出手就能碰到树的枝干。
夜里的风很凉,裹挟着寒意不断吹在脸上,唐桔双肘撑着栏杆,手里还拿着个瓶子,任由酒液怎么往喉咙里灌,头脑依旧是清醒的。
她完美继承了爸爸的酒量,一瓶啤酒喝下来脸都不带红,也从未做出过任何不受控制的行为,可就是这样才让她恼火,从清晨到傍晚,始终保持清醒的思维,实在让人疲惫。
唐桔又喝了口酒,将下巴抵在胳膊上,眼睫懒懒地垂着,望向地面。
夜里的校园安静祥和,路灯散发着昏黄色光芒,月光穿过树枝,洒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没过多久,一只小家伙的出现打破宁静。
唐桔看着它从不远处走过来,蜷缩在树影下似乎是要睡了,但没多久,似乎又和小昆虫玩耍起来,发出喵喵叫声。
可能酒喝多了,人都会变得感性,看着小猫背上熟悉的黄白花纹,唐桔想起她那只养了七年的矮脚猫。
矮脚猫是十岁生日时爸爸给她的生日礼物,看到小猫后,她和秦淑怡都很惊喜,母女俩给猫取了个名字叫小矮子,每天一有空就带小矮子出门遛弯,心情手巧的秦淑怡还做了几件猫可以穿的小衣服,宝贝得不行。
至于后来……
唐桔吸了吸鼻子,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来。
后来爸爸和妈妈离婚,妈妈嫁进唐家后唐咏其说自己猫毛过敏,家里不能养猫,秦淑怡只好瞒着女儿把矮脚猫送到远房亲戚那里,唐桔当时正在上大二,知道猫没了之后没哭没闹,和秦淑怡冷战了一个月。
当时她就下定决心再不养猫,可段又生建议她养只宠物时,她能想到的却只是猫。
本来已经想好等工作稳定下来,就把猫接过来,然后再努力一点换个大点的房子,可现在搬回宿舍,这个愿望也就无声地破灭了。
唐桔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随便点进去一个聊天框,输入六个字——
近日诸事不顺。
……
半个月过去,死亡威胁书的事随着校庆的到来没了后文,寄件人似乎是惯犯,信封上没有一个字是真实信息,而寄件邮局的监控遭到破坏,警方无从下手。
往年唐桔没法留校排练,加上她对学校的活动没什么兴趣,校庆节目单上始终没有她名字,但今年学生会那边消息灵通,不知从哪得知她住校,文艺部部长没两天就找上门来。
由于电台那边还没有通知,唐桔也就没为难她,当即敲定参加话剧社的排演。
周五的课结束后,唐桔接到段又生的电话。
对方只说自己在A大C门,让她下来一趟,就自顾自挂掉了电话。
唐桔当时刚下课,教学楼和C门有一段距离,来不及和桑玉洁她们说明情况就借了自行车赶过去,风将她的刘海碎发吹至耳后,外套也不断向身两侧飞扬,像一双蓄势待发的翅膀。
似乎做好了等一段时间的准备,段又生离开驾驶座,慵懒随意地倚在车门上,下意识摸口袋,点了根烟。
他身后的路上没什么人,也少有车经过,段又生有些怀念地看着昔日大学校园,这个他只待了不到一年,就匆匆离开的地方。
回忆起来,他好像在哪里都待不久,高中也只是上到高二,大学毕业后就出了国,提前得到很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学历后,他仍孑然一身,就像兜兜转转去过很多地方的野鸟,再回到原处,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回过神来时,那跃动着的小小轮廓已进入视线,段又生等这轮廓逐渐放大,直起身来,淡淡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敞开副驾驶的门。
换做别人说这番话,唐桔可能会觉得对方图谋不轨,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她只犹豫了几秒,就听了他的话,乖乖坐进车里。
毕竟她还欠他一顿饭。
段又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却也只是和往常一样冷着张脸,帮她关好车门后从头绕过去,发动汽车。
从收到那条诸事不顺的微信起,心绪就没能安宁片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这不单是身为医生对患者的关心,想尽办法查询关于唐桔的事后总算有了思路,正想继续推进下去,却冲动使然。
他想见她。
从未有过的渴望似毒药般折磨着他,如鲠在喉,却又无法解脱,向来清醒冷静的思维不受控制,迎来遇见她的无数次紊乱。
“你要带我去哪?”唐桔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漫不经心地提醒,“学校九点门禁。”
“马上就到,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听他这么说,唐桔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曾经那么不解风情的一个人,居然懂得保持神秘感。
白色宾利沿路直行,拐进一处岔道后于一家烧烤摊停靠,唐桔先是吃惊,毕竟就段又生的言谈举止来看,实在不像爱吃路边摊的类型,但转念一想,又理所应当。
唐桔记起上高中的时候,她带段又生经历了人生第一次逃课。
由于两人都是初犯,没什么经验,翻墙出去的时候差点被保安大爷逮住,起初段又生还义正严辞地劝她,但双脚落地后,听着大爷隔着堵墙依旧洪亮的喊声,他们脑子里就只剩下跑。
现在想起来仍记忆犹新,那天她第一次牵了他的手,他也第一次吃了烧烤,因为紧张害怕,两人一路上没几句话,一如转天被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通报批评时。
唐桔径自走到柜台拿了两瓶两杯饮料,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熟练地用开瓶器撬开盖子,分对面一瓶。
段又生则坐到她对面,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和店里格格不入。
对哦,当时的段又生可是逢考必年级第一的好学生,怎么会和她同流合污?
唐桔仔细回想,却记不太清了,似乎是段又生在一次竞赛中发挥失常,她这个当同桌看不下去他独自消沉,就难得疯狂了一把。
“小情侣吃点什么呀?”两人刚坐下没多久,老板娘就笑呵呵地迎上来,没忍住多盯着段又生看了几眼。
“十串鸡翅,五串羊肉,两串鹌鹑蛋,少放孜然不要辣。”
这叫什么?选择性失聪?
“你这么点一看就是外行,烧烤店最正宗的是羊肉串,不是鸡翅。”没多想那个称呼,唐桔说完用手比划了个二,“老板娘,再加二十支羊肉串。”
“是吗。”段又生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说不明的意味,语气莫名冷下来,“可你那天就是这么说的。”
确定和自己想的是同一天后,唐桔托腮,没注意到他明显的反常,明灿的眸子里闪过动人笑意,“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
段又生不置可否,自顾自喝了口果汁,清爽微甜的液体滑入喉咙,刺激得牙齿有些发颤。
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几盘烤串不一会儿就上齐了,唐桔也不客气,拿起一串鸡翅就吃了起来,包袱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她有点后悔前些天啤酒喝多了,毕竟啤酒配烧烤才最正宗。
“心情好点了吗?”
唐桔抬起头,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怎么突然这么问?”
段又生没说话,只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界面给她看,似乎也在解释他做出这番举动的原因,“未能及时宣泄是造成心理问题的原因之一,之前你说只要来这里心情就会好一些。”所以我就带你过来了。
看着屏幕里陌生的文字,唐桔努力回想,依然对聊天记录没什么印象,而且这么矫情的话,实在不像自己的风格,更何况倾诉对象是段又生,“不好意思,我记不太清了。”
她没有别的意思,可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一张俊脸瞬间冷下来,好不容易融洽一些的气氛也逐渐降至冰点。
段又生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的伪装可以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到诊所找他看病的人要么不苟言笑要么愁眉苦脸,可唯独她一直是一副轻松明快的样子,偶尔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完全不像经历过那种程度的心理创伤。
“唐桔。”段又生周围的朋友都知道,当他认真叫一个人的名字时,就代表事情发展有些不对了,“我之前说过,负面情绪需要发泄,只有你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病情才能得到改善。”
他与太多心理患者打过交道,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可这段时间的治疗下来,唐桔依旧把自己封闭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漠视情绪为自身带来的影响,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他就是医术再高明也救不了她。
段又生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面目表情愈发凝重。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不想让面前这个人重蹈覆辙。
可唐桔似乎并不能体会他的用意,明亮的双眸中带着些匪夷所思,不明白段又生怎么突然说这些,刚想开口辩解,却见他径自站起身,临走前买了单。
第8章 小猫
本着珍惜粮食的原则,唐桔暂时放弃身材管理,把对面那份也吃了个精光,出门时颇为意外地发现段又生在门口等她。
“站着干什么,走了。”段又生将抽了一半的烟摁灭,站直身子。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唐桔走到他身边,柔软的调子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撒娇意味,却又不自知,像在对方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瞬间一片酥酥麻麻。
心头涌上股奇异的感觉,被段又生强压下去,他生怕会心软似的移开视线,打算把人送回学校后回家一趟。
常年漂泊海外,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如今好不容易在国内定居,应当分出些精力来陪伴家人。
回程一路沉默,唐桔始终低着头刷微博,却明显心不在焉。
她纳闷自己上高中的时候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一个麻烦的家伙,从来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什么话也不肯直说,别扭得要命。
好不容易熬到停车,唐桔道了声谢后就要离开,段又生叫住她,车窗缓缓降下。
他的眉眼不知何时恢复往日的清冷随和,远山般宁静而悠远的眸不带任何多余情绪地注视着她,像织了张密集的网,将目及之处收入囊中。
“回学校好好休息,保持充足睡眠也是治疗的一部分。”从见到唐桔的第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她眼底浓重的青灰,在嫩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知道了。”
“嗯。”段又生顿了顿,说,“明天见。”
……
车开出去五公里,那句语调甜美柔软的“明天见”也没能在脑海中抹去。
段又生深吸了一口气,没多久,车内响起唐桔以前直播时的音频,这个声音即使他听了这么多年,真正出现在耳边的时候,还是那么悦耳动听。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昏暗光线下,眼睛里的贪婪渴求呼之欲出。
如果对方能用那副天籁般的嗓音,说出些只属于他的话语该有多好。
踏进家门的一刻起,段又生就注意到不对劲,平日热情好动的妈妈郭婷总是和丈夫小声说着什么,时不时往他这边看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段又生不知到他们老两口在偷偷盘算些什么,就去问段又晴,段又晴却压根没发现爸妈的反常,还告诉他不用担心,他们有可能只是太激动了。
这般情形一直延续餐桌上,除段又晴主动调节气氛外,全家人一言不发地只动筷子不动嘴,晚餐进行到一半,郭婷像是终于拿定了主意,放下筷子道:“各位,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段又晴有点懵了,“妈,什么事呀?这么正经。”
“无关人士不要插话。”
“哦……”段又晴说着捂上了嘴。
封完女儿的口,郭婷转而看向对面始终话不多的段又生,有些艰难地开口:“又生,你今年23了……是时候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所以妈妈就……”
“妈,您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可以。”
郭婷脸色有点难看,给段爸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说。
和商量好的不一样,段爸爸口才不好,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怎么说也是自己捅的篓子,还是勉强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半个月前,段爸爸参加公司应酬时醉得神智不清,愣是配合领导说要让他家闺女和自家儿子见一面,还夸下海口说自己儿子怎么怎么优秀,虽然牛吹的都是真的,但毕竟相亲这事不是闹着玩的,段爸爸本想把这件事搪塞过去,却没想到领导那边催得越来越紧。
段家夫妇算是知书达理型的,知道儿子刚回国,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压根没工夫谈恋爱,可要求两个孩子见面的是段爸爸领导,他们被夹在中间,又实在没办法,只要让段又生露个面。
“我知道了。”听完段爸爸断断续续的阐述,段又生很快得出了结论,“我会去和钱领导的女儿见面,但也只有这一面,我们不会有任何后续发展。”
虽然他态度坚决了点,但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郭婷叹了口气,看着起身回卧室休息的段又生,狠狠剜了段爸爸一眼。
关上房门,段又生躺在卧室的床上,只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太阳穴胀痛。
算上昨晚,他已经熬了整整三个通宵,接手诊所后有很多事是他不熟悉的,探索起来也需要耗费不少心力,但好在经过他不断钻研,诊所和前些年一样处于正常运营状态,且口碑呈上升趋势。
照理说,事业取得初步成果后理应暂时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推进公司以后的发展,可正如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他野心太足了,总想在同龄人中当最领先的那个,总想出类拔萃,似乎永远不会停下脚步,以野马脱缰的姿态不停奔跑。
一室黑暗中,即使疲惫感快要将他吞噬,段又生仍睁着眼睛,毫无困意,下午还劝别人注意休息的人反而陷入睡眠障碍。
不过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人一旦处于长期的脑力工作满负荷运转,且缺乏运动的状况下很容易失眠,这种情况虽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但也足够磨人。
也不知道她睡了没有。
段又生想着,点亮床头的灯,暖黄色灯光下,他戴上耳机,直到熟悉的嗓音萦绕耳畔,时刻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