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父母，段又生驱车前往诊所，途中下了雪，细细密密的雪花铺满前挡风玻璃，又被雨刷器抹去，来回往复。
到达目的地时，院子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走近后玻璃门自动打开，十多名候诊的患者中，段又生一眼就把他的小病号揪了出来。
唐桔似乎也是才到，由于车站和诊所有一段距离，脸冻得红扑扑的，段又生心觉可爱，将空调往上调了几度。
不知是不是错觉，昨天一起吃过烧烤后，唐桔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这一点从治疗过程中的配合态度就能看出来，以往都是他说她听，但现在唐桔的看法或观点愈发变多了起来，眼睛里满是跃动着的鲜活气息。
段又生对这一点深感欣慰，随着交谈的深入，他终于感觉到自己和唐桔的关系不再只是医患那么简单，但复杂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就像四年前他们坐同桌时那样，在那个扼杀少男少女心中萌芽的环境下，他还是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脸颊发烫，因为她的一个小动作心动不已，因为身边的人是她，感觉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是一片光明。
许是心理医生都会把患者当成小孩子或知己对待，在对方的循循善诱中，唐桔不止一次体会到虽年龄相仿，段又生却比她多得多的成熟，一反接受访谈时侃侃而谈的自信冷淡，眉目间浸满温和。
面诊结束后，段又生让她在原地等一会儿，自己则只身下楼前往拐角处的空房间，推开门，一个刚来实习的小护士正在里面逗猫玩。
“段、段医生。”小护士被抓了个现行，一时间有些窘迫，脸上多了抹红晕，“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您辛苦了！”
段又生还未说话就见小护士已经走远，他俯下身将小猫抱在怀里，迎着一路各种各样的目光回到诊室。
“看你很喜欢猫，我就把它带来了。”
唐桔扭头，看清他怀里的猫后，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眸中的神采更加分明。
她走上前去，发现段又生抱着的正是那天她在宠物店格外心水的那只，小奶猫不到三个月那么大，全身的皮毛雪一样白，叫声也很好听，奶里奶气的，一双眼睛像两颗圆圆的玛瑙，又黑又亮。
“想抱一下吗？”
当然想。
唐桔险些伸出手，但考虑到这么做似乎不太矜持，又缩了回去。
“不想抱？”段又生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没有说破，语气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戏弄，“那我先带小毛球吃饭去了。”
眼见他就要离开，唐桔不忍心错过这个机会，可又碍于面子实在难以开口，斟酌片刻后小声嘀咕道：“想。”
段又生唇角微扬，爽快地将小猫交了出去，看着唐桔满心欢喜的样子，心情也愉悦了很多，心想果然宠物店那次见面后，领养小猫是正确的选择。
早在唐桔注意到他和段又晴之前，他就看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只猫看，可由于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失去了私人空间，为了完成唐桔养猫的愿望，段又生纠结了几天，还是把猫接进了公寓。
“它叫小毛球吗？”唐桔问，声音里都带着欢快。
“嗯。”临时随便取的。
“你也喜欢猫啊。”唐桔说着想起以前的事，笑道，“哦，对了，上学的时候还经常碰到你喂流浪猫来着。”
段又生指肚摩挲着玻璃杯外壁迟迟没说话，半晌，那双湖水般清透宁静的眸里浮上抹温柔笑意。
哪里是这么回事。
第9章 姜瑜
小猫虽然可爱，但对于男生的吸引力普遍低于女生，况且段又生从小爱干净，平时见了猫碰都不想碰一下，更别提忍受一屋子的猫毛。
至于学生时代总是用少得可怜的零用钱买火腿肠喂流浪猫，不过是他偶然一次走小路，发现唐桔经常在这里喂猫后刻意而为，为的不过是多和她说上两句话，亦或是得到她崇拜赞可的目光。
而现在，小毛球的出现无疑再次为他创造了机会，段又生不禁感叹，对于爱猫人士来说，这招真是百试百灵。
可是……我喜欢的不是猫。
……
唐桔临走时被一名小护士拦下，对方说自己是她的粉丝，听她节目两年了。
即使捂得再严实，唐桔来诊所也有半个多月了，这么一来二去，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也难免会被人认出来。
签名、合影结束后，小护士喜滋滋地道谢，转而问她道：“唐唐，你和段医生是恋人吗？”
唐桔闻言愣了愣，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小护士却以为她是被自己猜中了心思，但由于某些原因不想公开恋情，连忙摆摆手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发誓！”说完竖起三根手指贴近脑袋。
见她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唐桔知道她是误会了，说：“我们只是医患关系。”
“是吗……那就奇怪了……”
“哪里奇怪？”
“真要说起来，还挺多的。”小护士皱着眉想了想，“唐唐你第一次打电话预约的时候，段医生明明请了一周的假，知道你要来之后转天就赶到了，还有，很多诊所里和他共事半年多的同事一个月都和他说不上几句话，虽然段医生对每位患者都很负责，可是……”
小护士磕磕巴巴了半天也吐出半个字音，也许是屋子太久没通风的缘故，唐桔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可是什么？”
“可是你不觉得……段医生对你很温柔吗？”
……
段又生和往常一样端着杯花茶，站在二楼大厅的窗户前往下看，见唐桔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才回了诊室，准备见下一位患者。
期间他打算处理一下昨天没整理完的表格，指尖刚碰上键盘，忽然发现手边有一袋未经开封的冬枣，个个又大又圆，青里透红。
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来自唐桔的微信——
【回礼放桌上了。】
……
收到话剧社的排练通知后，唐桔在下午六点准时赶到学校演播厅。
她到的时候，人已经基本到齐了，二十多道陌生的视线一致向她汇聚。
“哇，那个是唐桔吗？”
“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真人比照片上还要瘦哎。”
……
作为公众人物，唐桔早已适应了各种场合下各种人向她投来的目光，从不存在怯场一回事，哪怕周围全是学校颇有人气的俊男靓女。
话剧社成员虽多，但到了关键时候，为了尽可能给A大争光，为了能在众多节目中出圈，能够出演的只有演技加容貌出众，或者在其它领域颇有建树的学生。
唐桔对表演一无所知，明显属于后者，就连角色都是临时添上的，据社长所说，他们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排练。
“唐同学，欢迎你的加入。”话剧社社长愣了几秒，赶忙拿着剧本走上前迎接。
“你好。”唐桔摘下墨镜，朝他友好地笑了笑。
“小茉，你先来给唐同学讲讲剧本，我先带着其他人继续练。”社长朝台上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招招手，含着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这马上正式上台了，排练比较紧张。”
“没关系，你们加油。”唐桔毫不在意，说完便跟着沈茉走到一边了解剧本，大致剧情掌握得差不多后，又开始认真分析自己的角色，态度认真负责，没有半点架子。
看到这里，社长难免有些吃惊。
文艺部说要把唐桔塞进他负责的节目后，社长就在网上看到不少有关唐桔耍大牌的新闻，说她年纪轻轻装大腕，不过就现在看来，明显是人红是非多。
果然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社长不禁发出感叹。
由于唐桔的出现，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排练出错的次数也呈上升趋势，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先调整状态，先吃顿宵夜再继续。
“那个……唐同学，你想吃什么？”剧本和人物都讲解得差不多了，沈茉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问。
“你吃什么？我请你吧。”
“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唐桔冲她笑了笑，“是我让你增加了工作量，所以理应我请你才对。”
“没、没有这回事……”沈茉捏着手机，说话声越来越小。
五分钟后，唐桔点了份粥，又给沈茉点了烧烤，见外卖送到还需要些时间，正准备继续分析角色，面前的台词上突然多了道阴影。
唐桔下意识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相貌出众的女生，黑发及腰，皮肤似雪般洁白，五官精致得可以艺人媲美。
女生虽然在普通人中算得上极为出众，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唐桔见过太多比她更加亮眼的存在，所以并不会感到特别惊艳，之所以盯着她脸看，只是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十分熟悉。
“没想到在这我们也能见面。”姜瑜冷眼看着她，红得艳丽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猜你早就把我忘了吧？”
这个语气过于熟悉，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唐桔认出了她。
人的外貌可以改变，但气质是绝对装不出来的，就比如姜瑜，身为知名集团董事长的千金，言谈举止都透露着优雅矜贵，骨子里带着股傲气。
至于两人相互认识的原因，还要从父辈说起。姜家和唐家是世交，父母离异前，唐桔经常会在商业晚宴见到姜瑜，加上两家至今相交甚好，姜瑜来家里作客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两个年龄相仿的女生也就算认识了。
“怎么会。”唐桔再次扬起对外专用笑脸，感觉到对方明显的敌意。
“那还真是荣幸。”姜瑜笑意不减，“唐桔，我有话跟你说。”
和沈茉打过招呼后，唐桔就跟着姜瑜离开演播厅，推开门的一霎那，凉意传遍四肢百骸，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姜瑜绕到演播厅一侧便停下来，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唐桔一番后，讥讽道：“看来你妈嫁了个有钱人嘛，否则咱们再次见面，就是你在餐厅当洗碗工了。”
对方语出不善，其意图再明显不过，唐桔一眼看穿她的伎俩，依旧心平气和地看着她，“麻烦你有话直说，我很忙。”
“忙什么？”姜瑜故作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哦，我忘了，你现在工作被炒，就只能指着傍大款赚零花钱了吧？那的确很忙。”
任由她说什么，唐桔始终一言不发。
倒不是她性情软弱，而是十多年相处下来，她对姜瑜这个人再了解不过，从小生在高干家庭的姜瑜习惯了时刻被拿来比较或谈论，也因此很早树立了胜者为王的绝对思想。
因此当七岁的唐桔第一次鼓起勇气想和她搭话时，姜瑜只看了她一眼，然后目中无人地从她身边走过，似乎只是有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挡了路。
无论十年前还是现在，唐家的发展始终不如姜家，加上自身与生俱来的天资聪颖，姜瑜一直自以为唐桔根本不配入她的眼，更别说当成竞争对手看待，可现在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同样是A大播音主持系，两人的境遇却天差地别，一个高高在上，享受无数人的仰慕追捧；一个默默无闻，还沉浸在虚幻的美梦中。
姜瑜起初不以为然，觉得唐桔不过是运气好了点，等她毕了业，无论靠自己还是人脉都能完全碾压对方，但某次宴会上，当她听到父亲不断赞许别人家的女儿时，挫败感瞬间充斥她身体里每一个细胞。
那时的她立刻下定决心，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她一定要再次凌驾于唐桔，让这个她从小到大不以为然，却突然不知死活骑到她头上的庸人知道惹毛她是什么下场。
况且……姜瑜闭了闭眼，儿时羞辱不堪的记忆再次浮现脑海，这个从小折磨她至今的噩梦，她会丝毫不剩地向那个人的女儿讨回来。
“钟致启再婚的事，你知道了吧？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十八线艺人，跟你差不多大，倒符合你爸一直以来的口味。”姜瑜双手交叉环胸，笑容越发轻蔑，“真不知道叫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干妈，是什么感觉。”
她说到这里，已经注意到了唐桔明显的不对劲。
刚才还对她不屑一顾的人，现在却突然僵住一般，面色纸一般苍白，双眸没了神采，逐渐涣散。
或许人就是这样，哪怕提前预知了结果，但当预知变成现实后，还是会难以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视频
自从发现爸爸出轨，又被威胁不能告诉妈妈后，年幼的唐桔每天都处于担惊受怕中。
她知道纸包不住火，也知道这件事并非只是她闭紧了嘴所能隐瞒，直到她偶然一次放学回家，躲在角落里看妈妈和陌生男人拥吻时，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家的温馨只不过是浮于表面而已，迟早有一天连瞒她的必要都不剩了，就会支离破碎。
直到唐桔上了初二，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父母离婚了。
没有任何预兆，属于她的小家就在那个下午，在秦淑怡平静地问她想跟爸爸还是跟妈妈的时候碎了个稀烂，再不能复原。
父母离异，这本该是每个经历过的孩子心中难以抹去的阴影，可唐桔却觉得她解脱了，像突然有人将密封袋打开了个缝，她终于不用活在虚伪的表象下，哪怕她明白，今后的自己很可能从父母的掌上明珠成为摆脱不掉的累赘。
唐桔咬紧后牙，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当她听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告诉她，你成了多余的那个，心里还是会有难言的隐痛。
“谢谢你告诉我，如果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转身往回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腿里像是灌了铅块。姜瑜似乎还说了什么，她却似乎被麻痹了五感一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带上宿舍门后，距离熄灯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唐桔把包丢桌上就准备去洗漱，期间桑玉洁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关心道：“唐姐，你实话和我说，话剧社那帮花瓶是不是欺负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