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报纸对折后递给程清,让她放回床头柜。
“我这两天看你都在看书看剧本,你拿远一点,离近了伤眼睛。”
“嗯,是。”程清诺诺地回答。
“我这两天都在想你小时候,别看你现在眼睛大,小时候眼睛跟葡萄一样又黑又小,但特别精灵,看谁都像看贼一样,特别警觉。”
“我和你妈都觉得我们生了个胆小的女儿,没想到,你后来胆子大的嘞,现在不一样了都成大明星了。”
“......”程清沉默片刻,扬起脸问,“大明星是褒义还是贬义啊?”
程父看着她,“当然是褒义了。”他十指相扣,扣在腹前。
白色的被套之上显得他手愈发苍老粗糙,且黑。
程清不忍心看那上面的一刀一刻般的沟壑。
她不愿承认的事终于在她面前展开:父亲老了。
“我以前对你们这个职业有偏见”,程父点了点头,“总怕你在外面受欺负,你这个性格也是不愿意和家里说的那种,别看你在外面闯,我没问过你,但我每天都担心。”
“现在我看你们演戏和我们在单位办公没什么两样嘛,都是要把文字读透,不过你们是要演出来。我看你,平常时候,还懂得看书来充实自己,我其实心里特别欣慰。我感觉,你已经长得很大了,不需要我在这里指手画脚。”
程清低头低声抽泣着,她捂住自己的脸,半站起身来在桌上抽纸。
卫生纸被她揉得很皱很皱。
“爸,你有为我骄傲过吗?”程清哭过的眼睛冷冷的,湿漉漉地看着程父,把程父看得一惊。
“啊?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我,我......”程清抿着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从小到大,只要我不按照你说的做,只要我人生中做了一点点错事,你都会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看着我。”
“我真的是受够了,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我只要不随从你的意思,我就不配做你的女儿了吗?”
“你知道吗?我经常这样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因为血缘来维系的,而是你对得起我,我对得起你这样的关系。”
“我真的很害怕这样的关系。为什么,为什么人家的父亲无论女儿犯了多大的错,他都能容忍,支持她去做任何事,但到了你这儿,就是不行,一点点不如你意都不行。”
程父本是靠在枕头上坐着,他边听程清的话边绷紧了身子。
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低头思索着。
程清已经哭得泪如雨下。
“不是这样的”,程父拉着程清的袖口,嗫嚅着嘴唇。
“我有的时候都会怨恨妈妈为什么那么早去世。如果她不是那么早的去世,那你是不是不会那么固执,我的生活是不是就稍微如意一点。”
“我可以不要做明星,不想去做大事业,我也想像其他家庭一样,在你们的呵护下做个小小宝贝,可是——”
“爸爸对不起你。”程父抱紧了程清,这是女儿长大以来,他第一次抱她。
她在他怀里哭泣得颤抖。
他以前很喜欢把女儿扛起来,坐在他脖子上,也喜欢勾着她的手指带她去逛小卖部。
可是女儿渐渐长大,妻子离世之后,他和女儿逐渐拉远了距离。他也没有抱过她,也没有拉过她的手,想想,确实也没有怎么说过肯定她的话。
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以为这些都是正常的,他一直觉得女儿和他渐行渐远是因为女儿任性。
然而,他并不知道女儿委屈了这么久。
膈应他们的不是道理不是逻辑不是没话找话的吵架,而是一些简简单单的误会。
甚至这些误会三言两语就能解开。
但有些时候,却很难开口,有时候,甚至当一方死去,其心结依旧没解开。
魏如初去外面打完饭回来,看见父女俩抱成一团,他有些疑惑,把饭菜放在桌子上,旋即离去。
在走廊外面的长椅坐着,等他们俩哭过。
他两手揣在兜里,略微低着头。他一开门其实没看懂,一头雾水,但马上反应过来,估计这父女俩把话给说开了。
没有过父母关怀的人,在这些事情的思考上,总是会慢半拍。
“你家里什么情况啊?”程父那日问他。
他据实回答:“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因公殉职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单位不给说。只知道他生前是警察。我妈改嫁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从小是和外婆一起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