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经日薄西山,高一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而高二高三有晚自习的安排,校园里人影寥寥无几。
空旷的室外篮球场上有一个高瘦的人影,闲闲站在三分线外投篮。球呈现出完美的抛物线进篮筐,擦着边直直落下,他捡球,又重复刚才的动作。
整个人的影子被拉的无限长,像是站在太阳中心。
远远地像是看到她,周枉停下动作,抱着球走过来。
“播音员?”
他笑。
眸子看着她:“念下我名字听听。”
“……”
阮眠没理,看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开口:“有没有想吃的,我请你吃晚饭。”
“这么大方啊。”
“今早和你说了的。”
“不用。”周枉移开视线,眸子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打球出汗了,脏。”
“不脏。”
阮眠对上他的视线,神情很认真:“不脏。”
彼时正好有风,吹得夕阳剩下那点橙红色都变得细碎温柔起来,她长发散着,乖巧的别至耳后,发丝被吹的迎风微卷。
就那么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话:“你身上香香的。”
周枉一下笑出来。
他于是大步往前迈,把球扔到球架旁边的篮子里,拧开边上成排水龙头中的一个。
然后听见阮眠又开口:“刚刚林一白在楼道里叫你,很大声。”
周枉洗手的动作停住。
“你别在意。”
“谁说我都不在意。”
周枉洗完手,拧上水龙头,偏头看阮眠:“难得听你说这么多话,爷心情比谁都好。”
“不过都这个点了,先送你回家。”他说,“饭可以明天再吃。”
“……”
阮眠顿了顿:“但我不想回家。”
周枉挑眉,以一种饶有兴味的姿态看着她。
“那想干嘛?”
“随便。”阮眠想起昨晚阮芳梅扣上房门之后长长叹的那一声气,“随便带我去个什么地方都行。”
周枉眸子里凝着光,盯了她半晌才接话:“你这样很危险。”
她不说话。
周枉滚了滚喉结,最终还是开口:“跟我来。”
阮眠跟着他,绕过操场,往老教学楼的方向走。
太阳已经落下,夜幕将临,视觉也变得昏暗。而老教学楼下的蔷薇开得正好,仍旧那么红,在黑色的笼罩下显得艳丽又诡谲。
“怕吗?”
周枉站在老旧的楼梯口,高一级台阶俯视她。
阮眠仰着头对上他的眸子,突然笑起来。
接着她摇头。
然后跟着他上楼,拐进二楼楼道里。
啪——
灯被打开,旧教室里的灰尘漂浮在光里,清晰可见。
教室中间摆着一架钢琴,铺着地毯,厚重的窗帘拉着,长度垂到地上,而钢琴正对着的墙一整面铺了镜子。
是一间旧舞蹈教室。
她转头看向周枉。
“要不要试试?”
指的是钢琴。
“琴还不错。”
他说。
阮眠于是点头。
这应该常有人来,陈旧但很干净。她试了试琴键,还算灵活,音色也不错。
她垂着眸子,指尖在琴键上飞快的跳动起来。
弹得是巴达捷夫斯卡,《少女的祈祷》。
结构并不复杂,四小节降E大调后紧接着主题变奏,曲如其名。
她弹的认真,而周枉就闲闲倚着钢琴站在一旁,听少女一层又一层的悠扬琴声在夏夜里弥漫开来。
这琴声像极了少女的轻柔低语,又像夏夜海边拍打着砂砾的浪花,此刻就这么漂浮在他耳边,漂浮在旧舞蹈教室里,漂浮在湿热的夏夜里。
最终随攀附着潮湿墙壁盛开的红色蔷薇花瓣,一同落进松软的泥土里。
周枉把玩着手机,继而在她弹得入神时点开相机。
沿着构图线把穿着校服纯白衬衣的女孩框进中心,按下了快门键。
送阮眠回家后,周枉又绕道去了彪哥烧烤店。周五店里人很多,快两点他才结束往家里走。
老职工小区已经不剩什么住户,留下的大都是老年人,这个点安安静静,连草丛里的虫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在快要到家楼下时听到的动静,两三个人叫骂夹杂着打火机点烟的咔擦声响。
“我说,没钱就别他妈来,老子见着你就晦气。”
“你儿子上次可没少给我们苦头,有红姐在老大那边不好做,老子在中间办事儿真倒了八辈子霉!”
“别、别啊,我上次就赢了一千,你们再让我去一次,这次肯定能赢!肯定……”
是他爸。
“行啊,钱还了就让你进,什么时候还钱?”
“这……不让我进我怎么赢钱啊,赢了就还你们……”
“哥别和他废话了直接上手找吧,我就不信他儿子没给他点生活费。”
烟头被扔在地上一脚碾灭,拽衣服骂脏话的粗暴声响交叠而来……
砰——!
“操,谁他妈扔老子?!”
那人低头看,地上是个空了的易拉罐,可口可乐。
“傻B东西敢砸你老子了?谁……”
“周枉。”
被堵了的男人听见这句,慌忙抬头看过去,继而在对面两人没留神的空隙飞快躲到了自己儿子身后。
周枉从黑暗中走到路灯下,小虫迎着光绕圈飞。
两人中穿了工字背心踩着人字拖那个说了句脏话,看向周枉:“什么意思啊这是,打算赖账?”
这话客气不少。
周枉看了眼身后,他老子眼神闪躲,说了句欠的不多。
“欠了多少?”
“两万三。”
周枉没接话,摸了根烟,低头点上。
“最晚什么时候?”
“下周。这次要还不上别怪我见你老子一次打一次了啊。”
他手指掸了掸烟灰,顿了两秒开口:“下周能还清零头。”
“你逗我呢吧周枉?你现在手头没两万块?”那人笑,“也是,你不帮红姐做事很久了。”
他又问:“那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
“说了下周还三千。”周枉开口,紧接着在背心要皱眉发脾气之前又说,“上次红姐说的那单,我接了。”
背心哈哈笑起来,也点烟。
含糊着开口:“早说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不过说是说啊,这次这人贼他妈难对付,红姐让你小心别违法让条子抓了。”
“嗯。”
背心见他点头,眼里多了几分情绪:“周枉。反正你也读不进去书了,考虑考虑跟着红姐混呗。”
他吸了口烟:“她多照顾你啊。给你钱赚还要帮你考虑怕你进局子的,明显就是喜欢你想让你给她暖被窝啊,离了一次身材还那么好……”
“不考虑。”
周枉打断。
他盯着对面的人,眼神看的人心悸:“谁说老子读不进去了。”
背心咽了咽口水,欠欠地接话:“你都这样了还想读书啊,说出去不是笑话嘛,谁信?”
周枉没说话,气势却强的让人害怕。
最终背心败下阵来,说了声走了就转身离开。
空气里又安静下来。
周枉靠着路灯,又点了根烟,地上好几根烟头。
旁边的男人问了他几次回家吃点东西,他都没应。
大概是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男人准备自己先上楼。
“上次在医院怎么答应我的。”
在男人快要走到楼道口的时候,周枉开口。
他闻言身形顿住,腰仿佛被压弯了一截。
几分钟后仍旧什么都没说,上了楼。
烟雾顺着指尖缭绕遮盖住视线,周枉这时才终于有空看手机,很多条消息几乎要挤爆微信。
而置顶位有一条三小时之前的消息。
【明天请你吃顿好吃的,有空吗?】
他眸子在上面停留了好一会儿,打了两个字。
【有空。】
和周围包裹着他的这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简单见面,于是周枉夜里不可避免的梦到了点不可言说的。
梦里仍旧是那个舞蹈教室。
她穿着校服衬衣,白色的,袖口下是干净纤细的手腕。
而他在她下方,手扣着她的。
红的唇、白的肤,交叠着一些暧昧的喘.息,被一层又一层梦幻的钢琴曲所覆盖。
窗纱微动,上课铃响。
她朋友远远在走廊里喊她名字。
她刚刚离得那么近,现在突然又离得那么远,穿着校服衬衣和裙子跑向她们。
“你怎么和他呆在一块?那个烂人。”
有人说。
“是啊,成绩好烂,他不配和你说话。”
有人应。
梦里的他也听惯了,并不在意。
然而下一秒,她接话:“你们说得对,我再也不理他了。”
……
砰——
碎成千千万万块。
作者有话说:
谁说我都不在意
但听的人是你,我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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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dbq来晚了!
第14章 不入深渊
醒的时候是清晨,窗户没关严,有光透着缝隙露进来,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窗外有鸟叫声,叽叽喳喳的有些不真实。
周枉缓了两秒视线才对焦。
划开手机看时间,八点半。
和阮眠约了十点。
时间还早,他回了几条消息。起床,进浴室,顺便把脏了的床单也扔进洗衣机。
家里安安静静的,周知凡还没睡醒。
周枉拿毛巾擦了擦头,没吹干就进了厨房,然后从抽油烟机旁边的柜子里找新买的面条,拆开塑封扔进锅里,热水烫的面条一根根舒展开来。
从冰箱里拿了葱和香菜,洗净切开,等面煮好洒在汤上就是一碗小阳春。
走之前他给周知凡留了纸条,提醒他吃午饭。
街头巷尾买早餐的小车还没走,起得晚的成排挤在一起买煎饼。周枉脚步一顿,绕回自己刚刚路过的早餐摊子,找了家以前买过的。
“要什么啊?”大爷抬头一看,认出来人,“哎哟这是小周家儿子吧?买早饭啊?”
“嗯,来个招牌……”他想了想,担心小姑娘会不会觉得在公众场合啃煎饼不够雅观,临了又换了词,“一份小笼包和皮蛋瘦肉粥,多少钱?”
“五块就行。”大爷拿塑料袋装小笼包,又问,“读高中了吧?今年读高几啊?”
“高二。”
“在哪儿读啊?”
“官湖。”
“官湖中学啊?”大爷笑着把早餐递给他,“要说你是小周家的吧,虽然他……但是这个念书的基因还是在啊。”
周枉没接话,只说了声谢谢。
阮眠提前二十分钟出发,到公交站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周枉已经站在那。
冷白皮,极出挑的长相,引得上下车的路人频频回头。
他侧着头,和身边人在说话,能看见漂亮的下颔线。
对面的人大概是看见她了,和周枉说了什么。
而周枉回头,视线里的女孩一条棉质白色长裙,长度及膝,收腰。
肩上斜挂着一条毛绒绒的针织小包,垂至腰部,显得更加盈盈一握。
朋友说了句先走了,周枉点头。
然后他收回视线,问:“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
“吃的什么?”
阮眠一愣,随口搪塞:“在家随便吃的。”
“那就是没吃。”
周枉把手里还热的粥戳开和小笼包一起递给她:“他们家不错,试试。”
根本没给她机会拒绝。
于是阮眠只能点头,开口:“谢谢,多少钱?”
周枉挑眉:“请我坐公交的钱。”
下一趟公交两分钟之后来,这个点已经过了上班早高峰,车上没什么人。
于是他们坐在后车门侧对面的位置,开了半个窗,风从窗外灌进来,而周枉侧头就能看见小姑娘吃小笼包的样子。
她吃东西很安静,小口小口咀嚼,发丝被风吹的微微鼓起来、逆光,有些像美术课本上那些老师从来不讲的油画。
周枉忍不住想把这一幕框进相机里。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窗外街道绿色的树荫、大片大片的金色阳光,还有穿着白裙子长发别至耳后的少女。
而油画里的少女突然不再是静态。
她转头,像是察觉到什么,微微皱眉:“你干嘛?”
周枉动作一顿,继而面不改色地把镜头聚焦到画面中心的少女上。
“拍风景。”
他按下了快门。
阮眠微讶,把嘴里的包子完全咽了下去。
然后开口:“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